時至午後,親衛隊已經在大公子府外布下埋伏,顏華和尤金言趕到之後,將親衛隊長叫來問話。
「大公子在裡面嗎?」尤金言替顏華問。
「回大人,大公子正午回來的,之後並未離開。」親衛隊長回答。
「有什麼可疑人物進出嗎?」
「沒有……從我們監視開始,除大公子外,沒人進府,也沒人出府。」
顏華和尤金言對視一眼,心下都開始懷疑起來。顏英吉在星寒關內掌管的事務並不少,一般情況下他都是在府內處理各項事宜,半天時間無人進出實在有些蹊蹺。顏華苦笑說:「看來我這兒子今天是有要事要處理咯。」
尤金言說:「王爺,無論如何,進去和大公子談一談吧。」
「旁敲側擊還是開門見山?」
「這個……還是要王爺自己斟酌,不過我以為,王爺一定要心平氣和,畢竟我們還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大公子確實叛國了。」
「哼,私下和蠻族人接洽,還不是叛國嗎?」顏華的語氣露出了殺意,轉頭向親衛隊長吩咐說:「盯緊一些,任何人只許進不許出。」
「王爺,要不要屬下跟您進去。」
「不用了,我和尤大人進去就好了。」
說完顏華便與尤金言一同入了府,府裡的下人立刻去通報,不一會兒,顏英吉便迎了出來,行禮說:「爹、尤大人,我剛想去見你們二位,沒想到你們先來了,真是太巧了。」
顏華和尤金言同時怔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卻不說話。落座之後下人端上茶來,顏英吉便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將門一關,說道:「爹,您為何事而來?」
尤金言見顏華面色陰沉,怕他作,便搶先笑著說:「大公子,王爺去城西督察城牆擴建的工程,回來的時候路過這裡,便進來看看大公子。」語鋒一轉,便問:「大公子,你說正要去見我們,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顏英吉垂著頭沉思起來,臉色忽輕忽暗。顏華不禁冷哼了一聲,尤金言連忙衝他搖頭,示意等顏英吉自己開口。忽然,顏英吉離座而起,撲通一下跪倒在顏華面前,說:「爹,孩兒瞞著您做了一些事情,還請爹不要怪罪!」
「什麼事?」顏華冷冷地問。
「我瞞著爹,一直和蠻族保持聯繫。」
顏華和尤金言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們哪裡料到連問還沒問,顏英吉便自己承認了。顏華大力在桌上拍了一記,震得茶盞都翻了。尤金言連忙說:「王爺息怒,讓大公子解釋一下。」
顏華冷聲說:「有什麼話,講!」
顏英吉仍跪在地上,仰起頭來說:「爹,我知你對蠻族痛恨之極,我當初當初不聽爹的話,鬼迷心竅和蠻族勾結,幹了不少錯事。阿瑞叛入南王麾下,責任完全在我。我已經知錯了,蠻族的狼子野心我也看清楚了,可是爹,蠻族雖然在三年前兵敗星寒關,但賊心不死,仍是禍患。爹這些年忙於內戰,後又準備抗擊莽族,無暇顧及蠻族,我便自作主張,與蠻族保持聯繫,我這不是為自己牟利,而是希望能夠探查到蠻族虛實,畢竟蠻族仍很信任我。」
顏華拍案而起,喝道:「說得好聽啊,蠻族仍很信任你!你也一定很仰仗蠻族吧?」
顏英吉聲淚俱下說:「爹,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錯事,您不信我不要緊,但我確實是為北王家著想,是為華朝天下著想。這些年我對蠻族虛以委蛇,現在終於有所收穫了。」
尤金言一聽此話,連忙將顏華勸回座位,安慰顏英吉說:「大公子,王爺怎會不信你?現在阿瑞叛入南王麾下,王爺只有你這個兒子了,話說得重了點,也是怪你事先不知會一聲啊。」
顏英吉說:「尤大人說得是。」抬頭對顏華說:「爹,如果您想責罰孩兒,也請過了今天再說。今天有蠻族密使前來和孩兒商議要事,他們正在醞釀一個大陰謀,事關重大,等孩兒將詳情套出稟報爹之後,爹再懲罰我也不遲。」
顏華冷哼一聲說:「若你真能套出蠻族陰謀,我獎你都來不及,又怎會罰你?!」
尤金言和顏華一唱一和,適時打圓場說:「大公子,蠻族究竟有什麼陰謀?」
顏英吉說:「自從莽軍侵入西二省,蠻族便也蠢蠢欲動,不斷與我聯繫,探聽北王軍內情,我估計他們是想趁北王軍抵抗莽軍的時候,趁虛而入進犯關東,其中詳情還不清楚。這次前來的蠻族密使名叫梁函健,是蠻族大旗主帳下重臣,他親自前來,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
尤金言問:「那梁函健什麼時候來見大公子?」
「日落之前。」顏英吉答道,「爹、尤大人,待會兒梁函健到了,我要在這裡見他,請你們躲進密室,裡面有可供窺視的小孔,我和梁函健說什麼做什麼,你們都能一覽無餘。」話音甫畢,便有下人前來通報說有人求見。顏英吉連忙將顏華和尤金言讓進密室,然後匆忙出去迎接。
密室狹小,四壁空無一物,勉強能容兩個人站立。牆上有兩個小孔,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顏華歎息說:「金言,你覺得英吉的話可信嗎?」
尤金言說:「暫時還不能判斷,大公子或許真的是假裝與蠻族合作,當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我們突然前來,大公子或許察覺到異常,便先聲奪人,坦白一些情況。」
顏華點頭說:「嗯,看他待會兒怎麼應付那梁函健吧。」
尤金言說:「那梁函健本是華朝人,學識豐富,精於詭道,深得上代蠻族大旗主器重,烏齊鳩熾繼承大旗主之位後,更加仰仗此人能力,使蠻族在三年之間便重整旗鼓,一消當年兵敗星寒關下的頹勢。大公子想要應付此人,恐怕也不容易。」
「看英吉如何行事吧……」顏華淡淡地說,「噓,來了。」
顏英吉和梁函健談笑著走進屋來,那梁函健一身樸素青袍,長髯及胸,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只是兩道小瞇縫眼精光四射,來回轉個不停,顯得極其狡詐。二人落座之後,梁函健品了一口下人奉上來的茶,讚道:「好茶,還是咱們華朝的茶香,送到關外之後,味道就都變了。」
顏英吉略略回應了幾句,便轉入正題,說:「梁先生這次來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梁函健將茶盞放下,說:「大旗主想大公子坐上北王之位。」
顏英吉笑道:「大旗主一定是在說笑了,家父尚且沒打算傳位給我呢。」
梁函健瞇起眼,奸笑著說:「大公子不會不明白吧?大旗主的意思是幫你除掉北王顏華!」
顏英吉勃然大怒,喝道:「住口!梁先生這是在慫恿我弒父篡位!」
梁函健不動聲色,說:「大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屁!弒父能是小節?」
「跟華朝天下比起來,確是小節。」梁函健不等顏英吉反駁,站起來侃侃說道,「大公子,如今莽軍已經突破長城防線,若是我蠻族九旗箭軍此時攻打星寒關,與莽軍東西合擊,華朝還能有多少時日?」
顏英吉冷笑說:「那又怎樣?莽軍兵力不足,又無兵源,狂攻西二省的幾座大城已經把自己拖垮了,還能堅持幾天?蠻族若想趁此機會入關,恐怕要失望了!」
梁函健說:「看來有些事情大公子還不知道。」
「何事?」
「莽族黎烈汗已與華朝西北省總督龐青達成協議,龐青開放西北省北部官道給莽族,莽族從近東調取藩夷族人作援軍,此時正在穿過西北省,不日將抵達西二省,補充莽軍兵力。」
密室中的顏華和尤金言大驚,他們已經察覺西北省有異常,也猜測龐青有可能變節,但沒有真憑實據,便也沒有斷定,此時梁函健雖也是一面之詞,卻也不能不信。另外,這樣的消息沒有傳入華朝,卻由蠻族先行得知,保不住蠻族和莽族已經勾結,情況對華朝越不利了。二人正在心中打鼓,便聽顏英吉問道:「蠻族如何得知此事?」
梁函健笑道:「當然是莽族送來的消息了。大旗主也已和黎烈汗達成協議,蠻族旗軍與莽軍協同入侵華朝,將來可平分華朝天下。」
顏英吉冷笑說:「你們說分就分,當我北王軍是擺設嗎?以北王軍的實力,西抗莽軍,東擋蠻族旗軍,完全是輕而易舉。」
梁函健道:「大公子說笑了,北王軍一直以來確實是守衛華朝的中流砥柱,但你們是憑著長城防線才做到這點,如今莽軍已經侵入華朝內部,蠻族旗軍入關也指日可待。再者說,如果北王軍真的如此強大,為何莽軍攻下西二省這麼久,北王軍卻遲遲沒有前去迎戰?」
顏英吉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莽軍突襲得手,我北王軍卻需時間備戰,如今已經有部隊開赴西二省了,莽軍等不到藩夷族的援軍,很快就會被消滅。」
梁函健道:「話雖這樣講,但北王軍的問題卻也不可能被掩蓋。莽軍能突破長城防線,固然有突襲的因素,但這也正是我們所擅長的戰術。華朝軍擅守,坐擁一城抗敵,而我們這些外族軍隊擅攻,長途奔襲,神出鬼沒,今日還在此地,明日便在千里之外,若是沒了長城防線,華朝軍怎是對手?」
「紙上談兵!」顏英吉冷哼了一聲。
梁函健笑道:「不止是紙上談兵,旗軍已經將計劃付諸實施。」
顏英吉驚問:「旗軍要打星寒關?」
「非也。」梁函健信心十足地說,「旗軍在星寒關屢遭敗績,再次來襲,稍遇挫折便會士氣大挫。星寒關不是我們的目標。此時旗軍已經進入莽族草原,長城中路防線上的任何地方,都可能成為旗軍入關的大門。」
密室裡的顏華和尤金言同時流下了冷汗,蠻族和莽族之間各著一道漫長的山脈,兩族交往並不密切,但真要結盟,也不是全無可能。若是莽族真的將蠻族放入草原,任其攻打長城中路,情況確實危險。莽軍進入西二省之後,草原空虛,北王軍一面將兵力西調,準備支援西二省,另一面則在關北備戰,準備出關掃蕩草原,這樣一來長城中路變得空虛,蠻族旗軍趁機攻破一處,成功的可能性遠遠高於攻打星寒關。
顏英吉道:「梁先生真是坦白,你將旗軍動向告知於我,就不怕我準備防範措施?」
梁函健笑道:「大公子不是已經和大旗主講好了嗎?你做內應,幫旗軍入關,將來的華朝天下,莽族佔一份,蠻族佔一份,大公子也可佔一份。大公子也是胸懷大志之人,對這樣的條件不會不心動的。」
顏英吉盯著梁函健看了好一陣子,忽然微笑起來,笑得莫名其妙。梁函健也笑,笑得奸詐無比。顏英吉問:「梁先生笑什麼?」
梁函健反問:「大公子又笑什麼?」
顏英吉說:「我笑先生太不小心,不但不提防我,也不怕隔牆有耳。」
梁函健說:「隔牆有耳又如何?沒準我就是想讓牆後之人聽個明白,免得死了都不能瞑目。」
這番話的味道已經不對了,這時顏英吉走到了密室門前,輕敲了兩下,笑著說:「爹、尤大人,看來梁先生已經知道你們在這裡了。不如你們出來見一面,有什麼話當面講。」
顏華和尤金言對視一眼,都感到了不妥。尤金言高聲說:「大公子先要把門打開,我們才能出去啊。」
顏英吉好奇地說:「怪了,你們不能從裡面打開嗎?」
顏華終於忍不住喝道:「好兒子啊好兒子,爹讓你算計了!!!」
顏英吉大笑起來,笑得肚子疼了,彎下腰扶著密室的門繼續笑,忽然又猛地抬起頭,喝道:「爹!你不能怪我,哈哈哈,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你從來沒當我是你兒子,你根本瞧不起我!」
尤金言急道:「大公子,王爺何等看重你,將來北王之位也定是你的,你為何要這樣做?」
「住嘴!你一個奴才知道個屁!」顏英吉大罵起來,「他會傳位給我?胡扯!他立的遺書我都看過了,他不會傳位給任何人!他要北王軍的幾個將軍等他死後,共同推舉一位能人接管北王家的勢力!他要把北王家的基業送給外人!」
尤金言愣住了,滿心疑惑地望向顏華,問:「王爺,這是真的?」
顏華默默地點了點頭。
顏英吉繼續在外面喊道:「他比所有人都卑鄙!阿瑞叛入南王麾下的罪魁禍就是他!從三年前他讓阿瑞和夏維同去皇都開始,他就打定主意傳位給外人了……不!更早,從當年他把阿瑞送到皇都當質子的時候他就決定了!他是瘋子!」
尤金言再次緩緩問道:「王爺,這些都是真的?」
華艱難地吐出一字。
「為什麼?」
「金言,你沒有坐過北王的位子,你不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