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和顏夕離開瑞合城的時候,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城內的翼殺營正在井然有序地從東門撤出,而城外的南王軍也已離開。夜色中,部隊行軍的火光搖曳著,星星點點佈滿曠野。
「他們退得實在太容易了。」顏夕隱約感到擔憂。
「他們不是退,而是準備正式開戰了。我們也走吧。」夏維用馬鞭一指,「東南方向十五里,有個叫維谷的地方。第十軍在那裡。」他看到顏夕懷疑的表情,便補充說:「是櫻夫人臨死前告訴我的。」說完便催馬向東南奔去。
月朗星稀,寒意凜冽的風吹亂了顏夕的頭。她和夏維一前一後在曠野上縱馬馳騁,夏維彷彿故意加快度,不讓她追上去。她想:「他大概知道我要問他什麼吧。」
櫻夫人臨死之前,夏維將古麗思的話轉告給她。究竟說的是什麼話,竟讓櫻夫人把第十軍的位置告訴夏維了?
正在思索的時候,顏夕忽然察覺到異常——遠處出現了軍隊。那支軍隊在曠野上迅移動,和他們走的是同一個方向。月光下,軍旗上的徽章清晰可見,是東王家的青山白日徽。
顏夕心想:「看來東晨炫並不是放過我們,而是要追在我們後面,找到第十軍的位置,然後徹底消滅第十軍。」
第十軍雖然兵力不多,但戰鬥力卻是不容小覷。而且北王軍都在大星關,只有第十軍在華朝內地,它是北王家重要的棋子,無論是東王還是南王,自然都希望吃掉這枚棋子。
「快!」夏維回頭向顏夕大喝一聲,催馬加快度!
顏夕搖動韁繩,連喝:「駕!駕!」轉眼便追到了夏維身旁。夏維的騎術和坐騎的腳力都不如顏夕,因此顏夕想要追上還是很容易的。
很快二人便到達了維谷,並且找到了駐紮在此地的第十軍。顏夕立刻召集將領開會,而夏維卻沒有參加,獨自在營地閒逛起來。顏夕著急詢問第十軍的情況,便也沒有理會他。
第十軍將領將最近一段時間生的事情匯報一遍,顏夕總算知道了,為何第十軍最近一直像消失了一樣。維谷是曠野上的一塊低地,周圍有小丘掩護。附近是星星點點的沼澤,因此人跡罕至,將一直部隊藏在此處確實相當隱秘。而且負責指揮第十軍的將軍說,他們是接到顏夕的命令,因此才一直駐紮在這裡。
顏夕心中瞭然,肯定是古常德假冒自己給第十軍下令的,有櫻夫人的幫助,便很容易做到這點。畢竟第十軍的建立,也有櫻夫人的幫助,她掌握了很多第十軍的秘密,包括顏夕遙控第十軍的方法。
第十軍將軍名叫白穆,三十多歲,個頭不高,但身體健壯,軍服下面的肌肉彷彿一直繃緊,給人充滿力量的感覺。他聽顏夕說清之前的事情,立刻破口大罵:「媽的,古常德那賊種竟敢假冒小姐下令,騙兄弟們在這裡喝了兩個月北風。」
顏夕心中卻想起另外的事情,第十軍由她建立,為了保證部隊的忠誠度,從一開始,整個部隊的調度就要由她下令,而且培養的幾個將領都是絕對忠誠的。但這些將領的思維方式大多缺乏變通,因此如果她不能下命令,第十軍就基本癱瘓了。再加上古西西一死,當初的遙控手段就徹底失效,以後她必須直接指揮這支部隊才行。因此她開始考慮培養一兩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了。
這時一名哨兵進入帳內,稟報:「報!東王家的部隊在北面五里之外紮營。目測兵力在一萬左右,其中有兩千重甲騎兵。」
顏夕皺眉說:「翼殺營來得好快啊!」
白穆顯然是好戰之人,立刻激動地說:「小姐,我們跟他們打一場!上次在皇都外面,不是一下就勝了他們麼?現在趁他們立足未穩,我們主動出擊,一定能大獲全勝。」
顏夕思索片刻之後,對帳內的幾個第十軍將領下令:「備戰,派斥候嚴密監視對方動靜。白穆,你跟我來。」
白穆跟隨顏夕走到帳外,顏夕向衛兵問:「夏維在哪兒?」
衛兵指著西面的小丘上,說:「回稟小姐,維公子在那裡。」
顏夕抬頭望去,見夏維負手立在小丘之上,正向遠方眺望。那個略顯瘦弱的背影彷彿在風中微微晃動著,充滿了悲涼的氣息。顏夕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心想:「為什麼我會感到不安呢?」一邊想著,一邊和白穆一同登上小丘,來到夏維身旁。
「東晨炫帶領翼殺營來了,現在北面五里之外紮營。」顏夕對夏維說,「我們該怎麼辦?」
夏維沒有回答,轉過身,在白穆身上打量一番,然後友善地問:「這位是?」
「卑職第十軍將軍白穆,參見維公子。」白穆躬身行禮。
夏維不好意思地扶起白穆,說:「白大哥不必多禮,咱們以後平輩論交就好了。」
白穆見夏維雖然年少,但說話相當謙和客氣,不禁產生好感。
顏夕在旁說道:「白穆是自己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現在東晨炫擺明了要把第十軍一口吃掉,你覺得該怎麼辦?」
夏維斷然回答:「撤退。」
「撤?」顏夕和白穆同時驚訝地問。
白穆說:「維公子,方圓百里都是空曠地帶,沒有任何掩護屏障,想要退走並不容易。如果翼殺營銜尾追擊,我們就要吃大虧了。還不如主動出擊,或者在維谷佈防。」
夏維微笑說:「放心,東晨炫不會追擊的。」
白穆大為不解,還想繼續問下去,卻被顏夕攔住:「白穆,立刻指揮大家準備撤退。」
「遵命。」白穆滿腹狐疑地奔下小丘。
夏維和顏夕並肩而立,半天都沒有說話。曠野上的風像野獸一般低吼著,殺氣騰騰。顏夕默不作聲地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抱來一些木柴,在小丘上清理出一塊地方,點起了篝火。夏維和顏夕挨著篝火坐下,火苗劇烈晃動,呼呼地附和著風聲。
「為什麼要撤退?」顏夕問。
「因為東晨炫不是我們的敵人。」不等顏夕問,夏維便指向遠方,繼續說:「真正的敵人在西面,洪查匡率領的三萬南王軍。他正等著我們和東晨炫打起來,然後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在瑞合城,他本來可以把我們都置於死地,但他沒有那樣做,並不是因為沒有實力,而是他有其他的計劃。
「他知道東晨炫不會放過我們,一定會帶領翼殺營來剿滅第十軍。翼殺營和第十軍的實力相當,無論誰獲勝,都肯定是慘勝。到時候他便可以率領三萬南王軍將勝者一併剷除。而對外則可宣佈是東王家和北王家互相爭鬥,最後兩敗俱傷。現在,洪查匡肯定正在西面集結部隊,等待下手的時機。」
顏夕恍然大悟,在瑞合城的時候,洪查匡離開得太過輕易,可見他肯定還有陰謀。之前古常德很可能將第十軍的情況告訴他了,而高威投*他,自然也會將翼殺營的情況透露給他。他對兩支部隊的實力掌握清晰,待到雙方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他便可以一鼓作氣,將第十軍和翼殺營連根拔起了。
夏維繼續說:「我們悄悄撤出維谷,製造出和翼殺營交戰的假相,便能引洪查匡過來,到時候第十軍和翼殺營前後夾擊,定可擊敗南王軍。」
顏夕霍然站起:「我現在就去找東晨炫商量。」
夏維一把拉住了她,微笑說:「不必了,東晨炫知道這個計劃。」
顏夕驚訝地問:「他怎麼知道?」
夏維讓顏夕坐下,說:「其實呢,東晨炫把古開從皇都叫到這裡,以及高威投*洪查匡,都是我和東晨炫的計謀。我們都不可能獨自對抗南王軍,因此必須合作。剛才在瑞合城生的一切,都是為了騙洪查匡而安排的。」
顏夕沉默了,她總算明白,高威並沒有背叛東王家,他投*洪查匡,只是為了讓洪查匡相信自己有能力吃掉第十軍和翼殺營。而東晨炫也沒有消滅第十軍的打算,所有一切,都是為了騙倒洪查匡。這是一個計謀,而背後的主腦就是夏維。
「你們什麼時候商量的這個計謀?」顏夕問。
「那天我們在兩省交界處的小鎮遇到東晨炫,我把這個計劃寫成紙條交給他了。」
「那就是說,你們並沒有仔細談過?」
「沒有。」
「那你憑什麼相信他?或許他會和洪查匡聯手呢。」
「我從來就沒信過東晨炫。」夏維冷笑著說,「但我相信高威,如果東晨炫不和我們合作,高威應該已將他殺了。」
顏夕立刻追問:「為什麼你這麼相信高威?」
夏維不說話了,又或者是他根本沒聽到顏夕的問題。他望著篝火,愣愣地出神,眼睛裡似乎有憤怒的光芒。顏夕感到夏維和往日有些不一樣,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
「哦……」夏維搖了搖頭,「沒事。」
顏夕沉吟半晌之後說:「夏維,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嗯?」夏維驚訝地看著顏夕,「你不要緊吧?不舒服?還是憋出什麼壞招想要陰我?」
顏夕皺起眉頭,想要作,但還是勉強忍下去了,心平氣和地說:「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好好聊天,一張嘴就要吵架?」
「是你不想和我聊,你不是說我下流麼?」
「因為你從來不解釋!」顏夕提高了聲音,「你去皇宮見過我姑姑之後,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姑姑叫你去是為什麼事?我姑姑那樣的人,那樣的作風,你讓我怎麼想?」
夏維微笑著說:「原來你是嫉妒了,女孩子真小氣。」
「沒有!」顏夕臉紅了,她覺自己和夏維在一起,總是會臉紅,「好,不說我姑姑,那件事就算了,以後我們提也不要再提。」
夏維心想:「那敢情好,我還不想提呢,又不是什麼露臉的事。」
顏夕伸出手舉在眼前,火光在潔白的手上映出恍恍惚惚的紅。
「夏維,在瑞合城的時候,你說你不會武功,那也是騙人的吧?」顏夕的語氣略帶傷感。
夏維枕著自己的雙手躺在地上,望著滿天繁星,良久不語。
「為什麼?你到底還知道什麼,是不是和你的過去有關係?」顏夕湊過來,俯下身看著夏維,「為什麼你從來不說你的過去?」
「我才活了十五年,能有什麼過去?」夏維不耐煩地說,「而且……說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顏夕抓住夏維的手臂,「既然父親收你當義子,我們就是兄妹了,兄妹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你真煩。」
「沒錯,我很煩人,你不說我就一直煩你!」顏夕用力地搖著夏維的胳膊,「我最會煩人了……」
「你有完沒完?!」夏維忽然火了,他一把甩開顏夕的胳膊,騰地跳了起來,「你這樣的大小姐懂什麼?我跟你說了你就明白嗎?你是北王大人的掌上明珠,誰不高看你一眼?你從一生下來就比許多人站得高,你怎麼能理解我這樣無名小卒的想法?」
夏維逼近顏夕,險些鼻子貼著鼻子,陰翳地說:「你為了什麼來西二省?不就是為了你的第十軍麼?第十軍算什麼?對你來說,沒了也就沒了!我呢,我是為了能活命才來的。我從五歲開始,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活下去。你還穿小肚兜玩屎的時候,我就要為了喝一口水,跪在地上給人磕一百個響頭!我受夠了,我一定要站到最高的地方,讓所有人都仰頭看著我!」
顏夕從未見過夏維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避。
夏維閉目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你爹為什麼收我這個義子?因為我有實力也有野心,唯獨沒有地位。你爹可以給我地位,代價是讓我給他賣命。在瑤淵鎮,我拼著讓周陽錦劈了一劍,不就是為了讓阿瑞相信我們被你爹拋棄了,好帶著我去投奔南王麼!第一次見南王,我用同歸於盡相威脅,終於讓他相信我和阿瑞確實有心投*他。這次義父讓我來殺古常德,那不是把我硬往火坑裡推麼?可是,我明知那是火坑,也不敢不往裡跳!明白嗎,我走每一步都是在玩命,我想要什麼,都是用命換來的。」
顏夕被夏維的厲聲厲色驚住了,小心翼翼地問:「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夏維喃喃自語,走到篝火跟前,挑出一根火把舉在手裡,「我想要放一把火,把天下燒成灰燼!」說著他將火把擲了出去。
火把落入曠野的草地上,秋末已經乾枯的荒草立刻燃燒起來,大風呼呼助長火勢,火苗騰騰向前推進,轉瞬之間便成燎原之勢,放眼望去無處不在燃燒。
夏維和顏夕站在上風處,望著熊熊大火轉瞬燎原,臉被火光映得通紅。
「立刻往東南方向撤退。」夏維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