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的睫毛微抖,略抬眼,看向身畔那人,高高在上是景天帝,那個不陌生的凶暴帝王,起碼於她心底是這麼想。而他虎踞龍案背後,不動聲色地也正望著她,那雙光芒內斂的眸子,不似某人的璀璨四射,然而那種內斂的寒光,著實叫她害怕,匆匆看一眼就急忙移開目光,不敢跟他對上。
這幾日來,景天帝常常喚她伴駕。此刻,忽而望一會桌上奏折之類,想起來便向著旁邊瞥一眼,望的微寶心頭惴惴不安,卻又不敢拔腿跑掉,她在昭王府的時候,春山好似想將什麼都交給她做,跑來跑去,沒個空閒,實際想想卻好像又沒做什麼勞累的活兒,記憶裡滾滾的,閃現都是他在旁邊時候,斜睨她時候會露出的絕艷笑容,或者頑皮地一把將從他身前跑過的她捉過來,抱入懷中,琅琅地笑,又叫她坐在他的膝上,嗅她的間香。
如今在皇宮,只是站著。
然而竟覺得如此的累。
那九五至尊每一眼看過來,都好像在她身上壓下無形的砝碼,重,說不出的重,壓得她死死的,呼吸明明都困難卻還要小心翼翼。
一連幾日,學著叫自己習慣,逐漸現只要不去看他,感覺好像就會自在一些。雖然不知這麼做對不對,不過也顧不上其他了。
偶爾會見到偷空摸來找她的靖太子,有時候軒轅靖會向景天帝求帶她去東宮府玩,只要不過時間。別太忘情,也是可以的。
微寶會問軒轅靖有沒有求皇帝讓她回王府,小東宮卻每每在這個話題上語焉不詳,起初還敷衍她幾句,後來就乾脆東拉西扯,不再直接面對。
微寶心頭暗暗著急。離開昭王府地時候曾經對葉迷夏說過,大概只有幾天就能回府了,然而現在,好像已經七八天了,她過得渾渾噩噩,卻又度日如年,心頭也隱隱有種不大好的感覺。感覺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要回王府,似乎沒有自己起先想的那樣輕而易舉。
那夜輪到她值夜的時候,她深思昏昏。夜深無聊之下,不由地靠在柱子上打了個盹兒。
夕陽中有個熟悉的人影若隱若現,她看的驚喜交加,心底認定了那就是王爺,拔腿追過去,沒想到天快要黑,黑地很快,很快那人影就消失不見,她加快腳步。卻跑不動,不知是誰從旁推了她一把,她驚得一跳,大叫一聲身子一歪,差點順著柱子滑到地上。
手捂著胸口驚魂未定。正在喘息,忽地對上一雙凜冽的眸子,她呆了呆,條件反射地又大叫一聲,那人便冷笑:「讓你值夜,不是讓你在這裡大驚小怪,鬼叫鬼叫,吵著朕的。是皇帝。
兩邊的宮女嚇得魂不附體,紛紛地跪倒了求饒恕死罪。
微寶怔怔望著兩邊矮身下去的宮女們。自己這般愣愣站著顯得如此突兀。忍不住也跟著向下跪了下去,卻不妨皇帝又是一聲冷笑。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微寶覺得他的手很涼很有力,她地手腕一疼,來不及跪倒,身不由己地隨著那大力向前一個踉蹌。
皇帝自顧自轉身,拉著她向著裡面走去。
微寶不知他想幹什麼,彷徨四顧想找個人求救,燈火微弱中,依稀看到侍立邊上的內監一臉驚詫的表情,望著她。
皇帝拉了她入了內宮,將她一甩,微寶腳下站不住,向前踉蹌撲了兩步,才站住原地,生硬地嚥一口唾沫回頭看皇帝。
皇帝陰沉的眼睛望她一會,逕直走到床邊,一甩袍子坐下,大馬金刀地姿勢,仍看著她,那目光,似要將她釘死當場。
「皇上……」微寶莫名地膽怯起來,不敢看他,躲開那殺人似的眼神看向別處,低聲斷斷續續地,「奴婢……呃……」
死罪麼?饒命麼?
她忽地有點說不出來。聽別人方才都是這麼請罪求饒的,可是輪到她,那些話好像梗在了喉嚨口,長出了手死死地把住不肯跳出來一樣。她真的說不出口。
於是只好吸一口氣,沉默。
「你到底想要什麼?」皇帝忽然說。
微寶抬頭,看他一眼,驚奇地看。
不懂什麼意思,茫然望一會,覺得這樣犯上不妥,於是重新垂眼。
「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解釋。
「你過來。」景天帝金口一開。
微寶更驚嚇,心頭已經突突地在跳,緊張的變了臉色。
不敢靠近這個人。
他對待王爺時候的樣子她記憶猶新,她恨不得拔腿轉身跑掉。
然而……
「是……」顫抖地答應一聲,腳下一動,像是蝸牛一樣向著前方蹭了一蹭,站住。
景天帝「嗤」地一聲,不知道是不悅還是冷笑。
望著她慢吞吞的樣子,小臉上滿是驚慌,驚慌,是真的驚慌麼?還是……明明都準備安分睡下了,心血來潮地想……看一眼,誰想到正邁步出了正門,望見她斜靠在柱子上,閉著雙眼臉色卻惶惶地,竟敢偷睡!好大狗膽!
兩邊伺候地宮女現了他,個個抖,有人輕輕推了她一把,卻又被他嚴厲的眼神嚇退,他心底正在想是作還是一掠而過,或者是那被推了一把的功效,她卻又很合時宜地驚叫一聲,大概是做了噩夢吧,那麼害怕似的,然而他再能忍也不能再忍。
自找的吧。
只是,心底仍舊在想:她,是真地睡著了。還是在……故意地演戲?
不是沒見過相似的手段。
他的帝王之心,總是多疑而充滿了層層戒備。
一層一層的戒備鎧甲包裹起來,就很難看得到底下其實也柔弱的真心了。
那些女人,故意引他的注意地宮女,妄想爬上枝頭變鳳凰,以及後宮佳麗三千。個個心底幻想憑著些古怪招數一朝登高遠望,千人之上,榮耀輝煌,嘁。
她也是麼?
不由地不屑看。
能引得春山神魂顛倒為她傾心若此,上次竟不惜以頭搶地以死相逼,他印象深刻的很!非常!
只是,憑什麼手段?
看似嬌弱微小地她。
他不動聲色地。自從接她進宮之後,放她在自己身邊,看了觀察了掂量了這麼多日。
竟看不出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若說她沒心機,偏跟太子玩地那麼熟。竟能叫軒轅靖替她求情讓她回王府,然而,在他問過軒轅靖的時候,那從小安靜地靖兒竟說他喜歡她。
喜歡的東西,自然要好好地握在手心的,為什麼竟能捨得放她走?他向來是這般教導軒轅靖的。
這個小傢伙竟能做到如此讓東宮聽她地話,不容小覷。
而他想看穿她,惡狠狠的看穿看透。就好像他能看穿這天下所有人,將整個江山都牢牢握在掌心一樣。
憑什麼他看不透猜不到她心底想什麼?憑什麼他面對她的時候。竟有種……真的無法看穿猜透握不住的感覺?
太單純美好,讓人一眼看到底,反而猶豫那清澈是否真正清澈。
「靠近過來。」他張口說。
她飛快地看他一眼,目光裡透出恐懼跟無奈,於是又向前邁了一小步。
他望了她纖弱的身材一眼。回想起方才握著她手腕將她拉進來時候的感覺,那麼細細的腕子,透出了暖暖的細滑地香。
忍不住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這般大的手,若是攬在那腰間,恐怕堪稱一個只手可握了吧。
真是,忽然想……
有什麼蠢蠢一動。
慌忙收回了有點亂的思緒,只看著她。
望見她小心翼翼地站定了腳,彷彿看了他一眼,掂量了一眼跟他之間的距離。又自認為是不為察覺般地後退了一小步。好似在找個安全地地方,避開他。
心底大不悅。
伸手過去。趁著她在原地踏步找地方的時候一把抓住她,向著這邊一拉,那小小的身子被他拉的向著這邊跑過來,噗地摔到在龍床上,雙手張開,面朝下,而纖弱的身軀立刻被厚厚的棉被包圍,手腳還在微動,掙扎似的,好生荒唐場景,看得他瞠目結舌,有點想笑。
卻又急忙忍住。
無端端心底蕩漾的感覺要不得。
微寶臉朝下在皇帝的龍棉被中臥了一小會,腦袋中一片空白,幾乎不知道頃刻間生了什麼,終於找到了方向,才急忙地手忙腳亂爬起來,想下床,卻忽地聽到旁邊地人說:「聽靖兒說,你想回王府?」
她地身子一僵,動不了,跪在床邊轉頭去看身邊的皇帝。
「是……是啊……」呆呆地回答,眼珠一轉又急忙改口,「是地,皇上。」
他坐著她跪著床邊,他身材高大卻不轉身,只是微微地低頭斜睨著這麼小小的人,她低垂著頭,臉是精緻的俯視的劍影,細碎整齊的流海,長睫毛,小小的鼻子,安靜的樣子,不是正面,看不出先前的惶恐。
而跟他相比……
他們兩個,如巨型獅子旁邊蹲著一隻小貓,還未長成的。
景天帝下意識想摸下巴,卻又忍住。
「為什麼?」他問。
「奴婢……想回去。」她吶吶地。
「皇宮住的,不習慣?」絕非是市場調查。
「嗯……」習慣性衝口而出,又急忙改,「奴婢……還習慣。只是……」
「怎麼樣?」絕非是噓寒問暖。
「只是王府,奴婢是住在王府的。」
答非所問,不知所云。
他這麼聰明的人兒,竟不懂她說什麼。
真是能耐。
「既然住地習慣,就在皇宮吧。」他不耐煩,淡淡地自顧自說。
她嚇了一跳。曾隱約聽過皇帝是一言九鼎不可更改的,她忘了禮數,急忙擺手:「不行不行!」
「嗯?」他很不高興,又斜睨過去。
微寶自知唐突,急忙又垂頭,手放在膝蓋上,老老實實回答:「奴婢是王爺……王府的人。」
他皺眉。心糾結,憤,卻不知為何。
或者只是因為她是第一個敢這麼忤逆他的人。
真是不知死活麼?
寒眸裡是無聲的火,在靜靜燃燒。掌心捏著生死,冷笑問:「你是王爺的人?」
「是啊。」她低低聲地回答。
這是事實啊,賣身契都在呢,不信地話可以去看——心底嘀咕。
「那……王爺已經臨幸你了?」他衝口而出。
「啊?」她呆了呆,有點苦惱,幾乎想去撓頭,伸手出去又停在鬢邊。
臨幸?她聽說過這個詞。
自進宮以來,彷彿聽宮女姐姐們私下討論的時候,這個詞出現的頻率很高。當時她還好一頓琢磨,卻終究得不出正解,沒想到這個詞還從皇帝的口裡出現了。可是她不懂啊,該怎麼回答?
她有點不好意思又迷惑地看他一眼,模模糊糊又慢吞吞地說:「我……奴婢……不知道……呢。」
這麼回答該沒錯了吧?
景天帝的神色略微一窘。
她不知道?
做沒做那種事她不知道?
這孩子是不是天生呆傻的?
是羞怯?
看神色卻一點兒羞澀都無。
而是坦然。就好像問她現在幾點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看著她。
幸而他聰明,天生睿智,乃是一代明君。這察言觀色地功夫也甚是強大,看她臉上那模模糊糊的神色,心底饒了幾個圈子,便明白了幾分,忍不住從鼻端噴出個笑來,而後才又端起架子。重新問:「真是問。王爺,他……要了你了?」
語氣卻比先前緩和了許多。
「要?」她微微地擰了擰眉。這是什麼意思,眼睛翻了翻,做了個不大雅的動作,才恍然地說,「當然啦皇上。」
她回答的未免太快,也太肯定了吧。
景天帝面色如披冰雪,難看地可以。
「皇上,您不信的話可以問王爺。」她鬆了口氣,原來皇帝是想問這個,大概是想確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是王爺的人吧,如果是的話,大概就會放她回王府了。
而那巨型獅子,放在膝上的手心握著一片冰冷,還有一個血淋淋的大字,死。
她在他眼中,已經是個死人。
他反而淡然下來。
掃著她,眼底是一片波瀾不驚,如看著這塵世間每一個卑微的生命,這麼……生動的孩子,死……有點可惜,不過……
這是必然地。
「朕也聽說了,他夜夜抱著你睡,總不會是……」自嘲地一笑。
虧得他還以為他那個風流胞弟會……有所克制,有所保留,然而男人畢竟是男人。
春山選擇了。
同時,也斬斷了她的最後一絲生機。
「來人啊……」他揚聲。手在膝蓋上一沉,也狠了心腸。
無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給了她這麼多日,已經算他仁至義盡,不能留的東西,要趁早下手斬草除根,免得到時候傷人傷己,畢竟將來,是那麼不可測的事物,而他所做的,就是盡量讓所有事情都順從他地心意進行。
不容有失。
外面有腳步聲起。
微寶聽皇帝先前那麼說,似乎是略帶笑笑的語氣,心頭一寬。還以為皇帝是明白了,大概會考慮讓她回王府吧。
忍不住羞赧地一笑,扭過頭去,望著那淺淺燈光,忽然想到先前的夢,心頭一動忍不住又多加一句:「對了。王爺不在王府,皇上,您不信地話,可以叫人去王府的書房裡找,就好了。」
信心滿滿地說。
而他滿心的蕭瑟冰冷,聽了她的話,滿心茫然不知什麼意思。只冷冷地看著她。
為什麼笑得這麼……動人。
他心頭微微地一軟,聽到腳步聲正迅地接近而來,進門,停住。
他轉過頭去。望見有人躬身:「見過皇上,皇上有何吩咐?」
他張口,喉頭動了幾動,那句話衝上來,壓下去,又衝上來,她跪在床邊,見人進來了,慌裡慌張地下床。下的急了,腳步一絆,差點跌倒,他嚴厲警告自己是尊雕像,一動不動。看她臉紅地垂手站在旁邊,小臉上帶著一抹不安,甚至吐了吐舌頭。
那進門之人跪在地上,靜靜聽皇命。
景天帝的心頭轉了又轉,手指在膝蓋上畫了兩個圈。
時光一點一點,自他眼底流過。
有人在等待,只需他一句話。
「找什麼?」景天帝忽然轉頭,看向微寶。
微寶一愣。
「哦……」忽然跟明白了什麼一樣,望了望地上等候地侍衛。又看看皇帝。高興地跳了跳,又害怕地退回去。才說,「回皇上,是奴婢地賣身契啊。」
「什麼?」景天帝皺眉。
天子的英明睿智忽地讓他感覺……好像有什麼……錯了。
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
「賣身契啊,」微寶眨眨眼,「是王爺當初買奴婢地賣身契。」
「啊……」景天帝雙眉緊皺,有點搞不清狀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腦門,頓了頓,才伸手,指向微寶,「你說……」
忽然停住,嘴角一抿,收回手,望著地上等候的侍衛,忽然說:「先退下。」
人領命,默默地回身走了。
微寶望著那人走了,心頭一著急,收斂了笑,忍不住向前一步,問道:「皇上,您不是要派人去找賣身契嗎?王爺真的是要了我的,您找到就知道了。」
她哀求地望著他,清澈地眼睛裡,幾乎要急得流出眼淚來。
而他卻望著她,沉靜的淡然的,到最後,那張堪比冰山的臉上卻忽地露出笑容來,先是淺笑,後來便是大笑,唇紅齒白眉開眼笑地笑,他一仰頭,長順著錦黃的衣裳滑向身後,堅毅的下巴修長的脖子,很好的弧線,笑得花枝亂顫啊。
微寶呆呆地看著莫名其妙笑起來的皇帝,心頭抑鬱非常,然而卻又有點驚奇,心想:本來以為皇帝跟王爺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可是可是……這麼笑起來的樣子,……他真的有點像是王爺啊,笑的樣子……真好看。
原來以前覺得不像,是因為他從來都不笑啊。
自從那夜之後,皇帝對待微寶地態度似有所轉變。
只是叫她氣悶的是,他竟沒有叫人去看賣身契,也沒說過叫她回王府的話,她感覺自己悶得快得病了,無端端的開始想王府中的一切,想一起鬥嘴地丫鬟,想做菜給她吃的福嬸,想小毛,它一定是長大了很多,想小葉神醫,不知他想不想自己,對手指。
然而最想的當然是王爺,他什麼時候回來,她掰著手指頭想,要從現在開始算日子。他說過寫信給她的,可是可是……不知道信能不能飛過這麼高的宮牆,飛到這裡面來,忽然擔憂:如果他真的寫信來了,卻找不到她,會不會那封信就丟了沒了?
她擔心的晚上都睡不著覺,第二天開始策劃逃跑。
當英公然看到她在宮牆邊上左顧右盼的時候,心底還沒想到她會想逃走,後來現她仰頭癡癡地望著那宮牆那麼長,又歎息。最後才垂頭喪氣離去,只以為她想離開,那一夜聽說捉到一個亂闖後宮的宮女,他還沒想是她,後來匆匆趕去,也幸虧他勤勞勇敢趕去了。才現被捆地縮成一團跟小粽子一樣地,是她。
可憐兮兮的用兩隻大眼睛望著他,小臉上還沾著淚呢。
「怎麼了?」急忙衝過去,斥退侍衛,將她鬆綁了。
「我要回王府。」她嘟著嘴,嘀咕說,眼淚又滑落。
聽說那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宮女想逃跑出宮的事情。景天帝第一反應是驚,然後便是哈哈大笑,最後才是憤怒。
驚她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莫非以為她有免死金牌不成?
笑的是她那麼膽小如鼠地孩子。居然還敢幹這樣的事情,聽旁邊靳公公繪聲繪色地講述,叫人忍俊不禁。
後來便想到,是什麼給她這般勇氣,居然……敢抗命。
當下不悅,折子都不批了,甩手罷工走人。
英公然跟靳公公對視一眼,垂頭跟上,到了寢宮那邊。皇帝卻停了步子,說道:「都不用跟了,英護衛,去將她帶來。」
事之後,就算是英公然護著她。卻還是被關入了牢中。
私逃本就罪犯死罪,這本是人人皆知的事,這丫頭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歎一口氣,欲言又止離去。
靳公公含笑望他離去身影:「英護衛還真憐香惜玉呢。」
正邁步入殿內的皇帝自然是聽到這句話。
嘁。
那丫頭是什麼香,又是什麼玉。
「你膽子真夠大。」皇帝冷哼。
微寶扭著手,低著頭,在牢中的時候,被恐嚇的必死無疑,眼淚鼻涕。小臉上花花綠綠。一片糊塗,本就不是絕色。這下更是難以入目,更兼皇帝的審美是這般地挑剔,忽地在心底想:這麼難看的娃兒,不知道那個口味奇挑剔的風流弟弟是怎麼看中了的,莫非是眼瞎了不成。
卻不知眼瞎地人,不止軒轅春山一個。
「皇上,奴婢想回王府。」她忍不下了,抽噎著說。
「死到臨頭了,還敢跟朕討價還價?」他嚴厲地呵斥。
「奴婢……不敢。」淚劈里啪啦地落下來。
他看的心煩,看不下去:「來人,給她把臉擦擦!」
有宮女奉上乾淨的毛巾,她看著,委委屈屈地在臉上抹了抹。
他看著那動作,也忍不住跟她先前似的,翻了個不雅的白眼,真正近墨者黑,厲聲喝道:「讓你住在宮內,委屈你了麼?」
都不知多少人,打破頭似的想擠進這皇城之中,博他一回顧,她有這麼不知好歹,真是傻的可以。
「不……不委屈,」微寶看著乾淨毛巾上灰灰的,違心地,又說,「可是奴婢是王府的人。」
「這天下之大,哪裡不是朕地!你是王府的,也更是朕的!」他憤怒地聲明。
她身子一抖,驀地瞪大了眼睛望他。
他心頭掠過一絲得意:怕了吧,知道了吧。還不趕緊認錯!
於是又說:「懂了麼?朕讓你在哪裡,你就得在哪裡,朕說你是朕的……」高傲地模樣望著她。
「我不是!」她忽然大聲說。
得意洋洋的皇帝差點被這一句突然響起地話噎死。
他吃驚地望著她。
微寶緊緊地捏著毛巾,望著他:「我是王爺的人!」
聲音是這麼清楚。
皇帝呆呆地看著忽然變得勇氣倍增了的她,旁邊侍立的靳公公想:「可了不得了……反了天了。」或者毒酒一杯。
要弄死一個人,是那麼容易。
更何況是她,這麼弱小這麼弱不禁風。
索性伸出手指頭,捏死她算了。
然而……
皇帝恨得牙都癢癢起來了。
好像有一隻手扼住了脖子,一方面心底滔滔不絕地想著怎麼弄死此人。一方面卻又怕自己不小心聲,說出什麼話來,金口玉言啊……
微寶感覺周圍的氣氛都變了,皇帝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她一時衝動,現在自己也知道闖禍了。本能地想轉身跑,然而卻又不能動,僅僅小步地後退,才有斷斷續續地說:「皇上,……賣身、賣身契……是王爺地。」
也幸而她這一句,亡羊補牢。
皇帝怒火燒盡九重天的心終於緩緩平穩了下來,瞪得快要裂開的龍睛也慢慢地恢復了原樣。方才反覆蹂躪著膝上龍袍地手也逐漸鬆開。
旁邊地靳公公看著這條龍的變形記。心頭嘖嘖稱奇。
「嗯,」皇帝找到了聲源所在,能說話了,「地確是他的。」
微寶低頭下去。
「那麼……」皇帝龍睛閃爍。忽然雷霆的聲,「朕若是想,收你當朕的人,你覺得如何?」
靳公公抖了一下,感覺自己的身子都一閃。
微寶怔怔看著皇帝。
皇帝微笑:「朕的意思是,賣身契,朕會讓昭王爺給朕,你從此之後就是朕的人了,怎樣?」
微寶目瞪口呆。
皇帝望著她。又笑:「朕還想,給你個封號,讓你永遠留在這皇宮內,當朕地人,怎樣?」
他好像笑上癮。放雷上癮。
微寶被轟的失去意識,懵懵懂懂地站著。
如果王爺真的將賣身契給了皇帝,那可真是個問題。
她該去哪裡?
心忽然跟被貓爪按住了一樣的,痛。
皇帝看著她失魂落魄地臉,笑的洒然:「你現在不過是個掛名的無品宮女,你是想當女官還是……妃嬪,任由你選,如何?」
那雙眼光華斂著,調笑似的看。
微寶看著他:「奴婢……是王府的人。」吶吶的。彷彿這一句話是她的護身符。擋在身前,本能的說出。
「朕向昭王要人。他不敢不給。」皇帝說。那個「不敢」咬的重重地。
微寶驚地望他。
似乎也隱隱地聽出了皇帝的潛台詞。
早她來皇宮之前,靳公公就說過:不去,恐怕會給王爺惹來麻煩。
那麼此刻,若是她不應,會不會也給王爺惹來麻煩?
她竟不知怎麼回答。
呆呆地看了皇帝半晌。
景天帝問:「朕要你一個回答,答案呢?」
微寶望著他不懷好意的篤定目光,緩緩地鎮定下來。
「那麼皇上,就跟王爺要吧。」她說,安心地垂眸。
王爺知道該怎麼做。
而他所做的,就是她想做的。
一切,由他決定。
有他決定。
她牢牢地捏著手,一切盡信他。
只是如此而已。
皇帝望著她,目光深沉,輕輕一笑,才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也好。」頭傳來,微寶站定,回頭去望。
卻見一張熟悉的臉,那人微微怒的樣子更是熟悉,不由躬身:「見過崔大人。」
「太子呢?」崔護辰大步走到微寶身邊,問道。口氣沖沖。
微寶抬了抬眼皮:「回崔大人,奴婢沒有見到過太子。」
「胡說!」崔護辰氣氣的,「你方進宮不久就帶的一直循規蹈矩的太子逃學,他三番兩次逃課,上課打盹,還不都是為你?說,你將太子藏在何處?」
微寶哭笑不得:「關我什麼事,是阿靖自己找我玩的,又不是我纏著他。」
「大膽,太子的名諱,可是你能叫的麼?」崔護辰憤怒說,一副公事公辦地樣子,「應該掌嘴!」
微寶瞥他一眼,慢吞吞伸手,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摸了兩下。嘴裡叫道:「哎呀,哎呀。」好像很痛地樣子。
然後說:「打完了。」
崔護辰瞠目結舌看著她做作,驀地後退一步,指著她叫道:「你……真正憊懶!居然敢如此藐視本官!」
「是不是還要掌嘴啊?」微寶無精打采地說,「我都說了,我才沒有見過太子。我是要去御膳房給皇上準備點心,麻煩崔大人讓讓路,別耽誤了的話,奴婢就真地要被掌嘴了。」
崔護辰看著她的樣子,氣道:「你不要以為仗著皇上縱容你,你就可以膽大妄為了,死裡逃生的幸運。可不會有第三次!」
靖太子中毒,明明跟她有關,偏偏有個癡心王爺肯為她豁出性命,被救。
這次居然敢私逃想離開皇宮。明明是死罪,居然英明一世的皇帝肯放她一馬,還任由她在皇宮中悠遊,一點兒罪責都沒。
而且溫順的小東宮太子偏偏對她情有獨鍾,為她居然肯一而再再而三犯規。
崔護辰想不通為何軒轅家的人為何都會對這個小丫頭如此地……與眾不同,然而憑著他的前嗅覺,他認定了這丫頭留下,肯定是禍胎一枚。
是以從一開始,到現在。始終不肯給她好臉色看,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更何況,看似乖巧弱小,剛剛居然還戲耍他……真是個人不可貌相的壞丫頭。
哼。
微寶不懂,看他一眼。哼一聲說:「留在這裡叫幸運嗎?」
心底不高興,再加上崔護辰從來都對她冷言冷語,還誣告她沒做過的事情,她雖然向來好脾氣,卻也不喜歡總被人冷眼看著,冷語打擊,更何況,這個人看起來……挺好玩的。
莫名地在心底這麼感覺。
雖然看似很凶,可是不像是面對皇帝那麼可怕的感覺。而是一種……就算是闖禍了也不會被怎麼樣的感覺。
後來想想。為何會對崔大人如此。
大概是已經直覺地察覺到了,他是個好人。
一個正直無比地好人。
一個看似很凶其實善良的好人
所以吃定了他。敢那麼大膽的戲弄他。
因為知道最後必定無事。
崔護辰望著這壞丫頭臉上剎那掠過一絲他們文人說來「傷春悲秋」般的神情,不由一怔,忘了反唇相譏。
微寶卻歎一聲,稍微轉身同他擦身而過,幽幽地說:「我剛才聽人說太子地小馬駒病了,我想太子之所以逃課,大概是去馬廄了,崔大人如果想找太子,就去馬廄看看,也許他在那裡也不一定呢。」
說著,人卻自顧自走了,是去御膳房的方向。
崔護辰呆了呆,望著那小小的人影翩然地一步一步離開視線,想著她的話,她的動作,負了手凝了眉,錯怪她了麼?心底不知是一股什麼樣的滋味。
皇帝望著手上一疊厚厚書信,忍不住一陣陣的冷笑。
「拿去,全部焚燬。」輕聲吩咐。
旁邊內監躬身上前,接過那有著俊秀字跡的信箋,緩緩退後。
「且慢,」皇帝又說。
內監等著。
「取了火爐來,就當著朕的面,燒燬。」他緩緩吩咐。
小火爐很快取來,烈焰燃燒起來,信被一封封抖開,投入火中,很快被點燃,出一絲幽藍地邊緣光,而後被蔓延的火焰極快地吞噬。
皇帝目光不動,望著一封封投身火中的信,臉上帶著一抹似真似幻的笑,輕聲念道:「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知過五六年。七絃琴無心彈,八行字無可轉,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萬般無奈把伊怨。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哈哈,我的皇弟……」低笑一聲,「你可真做得出啊……只是,這般深情,不知寄於何人,而那人,又能否承得了你地一片情深啊!」
最後一封書信被投入,皇帝的眼中掠過一絲快意的光,門口人影一閃,微寶端著盤子,邁步進入。
皇帝的目光從爐子上移開,望向她身上。
微寶垂眸向前,卻嗅到鼻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好似是燒東西的味,焦灼的氣息。不由地抬眼去看,遠遠地望見皇帝的御前,竟擺放了個小小的爐子,爐火中正燒著什麼東西,一閃一閃,跳躍地光。
她皺了眉,微微歪頭去看,邊向前走,依稀可見是一張紙似地東西,最後的小半截露出點字跡,好像是……她忽地心跳,凝住目光,看過去。
火舌一吞,將那小小地一絲字跡吞沒了,烈火熊熊,那書信,屍骨無存。
微寶忽地覺得一股奇異的心悸。
端著盤子的手輕輕地一抖。她心神不寧地望了小火爐一眼,那燃燒的火正緩緩熄下去了,還沒有破碎的紙灰完整地倒在裡面,看不清是什麼字了,單薄地躺著,只是有種淒慘的感覺。
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咬了咬唇,心頭想:「奇怪,為什麼此刻我的心這麼難過呢。」章
番外還在努力中,不要催,我狠狠滴自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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