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瓜步山上。
拓跋燾下令軍人和當地百姓修築屈曲迴環的盤道,盤道直達山頂;盤道修好後,又在山頂建氈屋為行宮。自過了黃河,拓跋燾就不再喝黃河以南的水,而是用駱駝馱著河北水以自隨。在瓜步山安頓下來之後,他派遣使者給劉義隆送來了幾匹駱駝和名馬,同時傳達求和意旨,並要求與宋聯姻。
禮尚往來。劉義隆也讓使者奉朝請田奇回贈了珍饈美味。拓跋燾雖不喝河南水,但一見宋人從建康送來的黃柑,就品嚐起來,隨即又大喝宋人所贈酃酒。隨從走上前去耳語幾句,拓跋燾也不答,照吃照喝不止。待吃喝完畢,他才用手指著天,又把孫子介紹給田奇,說:
「我遠來至此,並非為求功名,只是想兩國和好,永結婚姻。宋若能把公主嫁給我的這個孫子,我也將把公主嫁給武陵王。一旦聯姻,我從此匹馬不再南顧!」
田奇帶著這個消息回到了建康,劉義隆隨即召集大臣商議此事。
眾大臣雖不再像數日前那樣人心惶惶,但魏虜畢竟近在咫尺,若再出現什麼意外,那可關乎國家危亡,國家的危亡可直接關乎著自己的良田豪宅、嬌妻美妾,甚至關乎著自己的性命,他們於是紛紛見機行事,一致表示贊同和親。他們拿出來的理由也是充足的:皇上的公主二十餘人,除了幾個公主已嫁外,仍有十多人待字閨中;年尚幼小的且不論,適齡的也有好幾個。若有一位公主能如昭君出塞,使漢邊無警,那可真是功德無量!再說,當年單于偏居漠北,茹毛飲血,如今魏人已安居平城,燈紅酒綠,兩者不可同日而語。何樂而不為?
儘管眾口一詞,但仍然有人不贊同,理由是:戎狄無信,許之無益。此人是誰?吏部尚書江湛!
又是那個江湛!當初眾人反對北伐,只有幾個人隨聲附和,江湛音調最高,這才導致胡馬飲江;如今眾人同聲唱和,他又站出來續唱反調。太子劉劭氣不打一處來,在群臣面前厲聲說:
「如今三王身處厄境,怎敢執此異議!」江夏王義恭、武陵王駿和南平王鑠先後被圍在彭城和壽陽。
接下來,大臣們又表了一些看法,但最終仍沒有作出決議,朝會解散。出了太極殿,太子對自己的儀仗——持班劍的武士嘀咕了幾句,就見兩個虎背熊腰的武士在接近江湛的儀仗的時候,齊力一撞,正待上車的江湛被撞得一個踉蹌,差點被撞趴在石板上。江湛的衛士見了,個個敢怒而不敢言。
從朝堂出來的大臣們見了,也個個驚愕得愣在那裡。他們雖然也不太滿意江湛續唱反調,但他們對太子在太極殿前公然唆使武士羞辱大臣——且是皇上最信賴的股肱之臣——更為不滿:在宮禁內,誰能、誰敢如此目無法紀肆無忌憚!將來,要是太子繼了位……他們簡直不敢多想。
自此,太子與皇上重用的大臣江湛、徐湛之的矛盾日益加劇。
和親一事也再未提起。
元嘉二十八年正月初一,拓跋燾在瓜步山行宮大會群臣,論功行賞。當夜幕降臨時分,魏軍沿大江北岸舉火吶喊;南岸宋軍以及江中船上的巡邏兵都以為魏人將要渡江,紛紛快馬向台城報警。
劉義隆披掛完畢,立即策馬向江邊馳去。到了幕府山的制高點,隨從的太子左衛率尹弘熟知北人兵情,見了那陣勢,他面帶笑意對皇上說:
「陛下勿憂!六夷如此,是撤軍信號,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北兵將撤退,害怕南兵追截,往往舉火示威,虛張聲勢。」六夷,古指東夷、西南夷、西羌、西域、南匈奴和烏桓鮮卑等各族,後泛指外族。
劉義隆還半信半疑。久之,江中不見有任何動靜,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正月初二,魏軍驅趕著被抓獲的宋民,焚燒了沿途能見到的所有房屋,向北撤退。
起初,劉義隆得知魏人南下,就命廣陵太守劉懷之率其境內軍民全部渡江,把不能帶走的車船及城府全都燒燬。此時,魏軍北歸,知廣陵無所擄掠,就別作他計;相鄰的海陵(因其地高阜且傍海得名,治所在今江蘇泰州)多陂澤,而魏軍都是騎乘,沒有舟船,所以也不敢經過。
北面的山陽太守蕭僧珍也把居民及流亡百姓全部召入城內,朝廷原所送往盱眙的糧食器械,因魏人南下道路斷絕,也都留在山陽;另有數萬人的武器裝備原是送往滑台的,也留在了山陽城內。城內又有萬戶居民,戰士五千人。魏軍原打算過山陽時攻下它,以城中儲備作歸途之資,但山陽城附近有一座白米陂,離城數里遠,太守蕭僧珍此前已引河水注滿了它,準備魏軍一旦經過就決堤淹灌。魏軍探知這一消息,害怕成漂在水上的螞蟻,一個時辰也不敢逗留,匆匆繞道而過。
這剩下的,就只有一座盱眙城可以為北歸的魏軍提供充足的糧草了。魏軍自瓜步山北撤以來,一路過廣陵、山陽無所抄掠飢渴難耐,他們的希望就全寄托在盱眙了。一到盱眙,拓跋燾就下令軍隊駐紮城外,然後把盱眙一重重包圍起來。待包圍定了,他仍像在彭城時那樣派使者到城下索要黃柑和美酒。
可是,統帥軍隊的將領臧質可不同於江夏王和武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