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元嘉十七年彭城王有罪出京,朝廷就徵調江夏王義恭任侍中、司徒、錄尚書,兼太子太傅,給班劍二十人,置仗加兵;二十一年,義恭又進位太尉,任它職如故.這些職位和待遇,也就是義康過去所兼任和享有的,雖然個別名號有所不同。
五皇弟和四皇弟多少也是有所不同的。身居顯位的五皇弟義恭有感義康之失——「亢龍有悔」,因此小心謹慎;他雖位居總錄,但只是執行朝廷的文書而已,他事從不過問。
義恭一向生活奢侈,又不吝惜錢財,左右親信一旦向他索要,他往往就給予一二百萬,但小有忤意,他又強令索回。朝廷每年給相府(即東府,司徒位同宰相)錢二千萬,其它物品倍於此,但他常感不足。皇上因他行事大體還讓人滿意,每年就多給相府錢千萬。義恭善騎馬,常騎寶馬出城二三百里遊玩,甚至東到吳郡,登上虎丘山,又登上無錫烏山來眺望太湖。其時,高句麗送給宋王朝八百匹馬,皇上就特意把一匹八百里馬送給他。
義恭生活上豪奢,但政治上卻小心得過了份。他以國家要北伐為名,上書朝廷請求罷去自己的錄尚書一職。劉義隆就把那奏章扔在一旁:北伐與罷去錄尚書一職有何關係?何必多此一舉!隨後,他又上書要求削弱王侯的權利,「臣位居台輔,貶損之端請從臣始」。他要求貶損的項目有:
「帳鉤不得作五花形;劍不得作鹿盧形;刀不得銀銅飾;儀仗用馬不得過二匹;平乘船皆下兩頭作露平形,不得比擬龍舟,皆不得朱油;胡伎不得著綵衣;正冬會不得鐸舞、杯盤舞;諸鎮常行,車前後不得過六隊;公主、王妃傳令,不得著朱服;諸王子繼體為王者,婚葬凶吉,皆依諸國公侯之禮,不得同皇弟、皇子。」正冬會即冬至節,在古代是一個重要的節日。
劉義隆看了這些瑣碎的建議,陰沉著臉。是吃飽了撐的?還是為了防嫌?在離書案好幾步遠的地方,他就用力一扔,那奏折連同案上的書札一起落到了地上。侍臣連忙上前撿起了它們。
從義康時起,劉義隆為了親近兄弟姐妹,就要求諸王進入齋閣,只需穿戴著白服裙帽(高屋帽、下裙蓋)見皇上,只是出了太極殿四廂才穿戴朝服。——那時候,義康還稱呼皇上「三兄」呢!於是義恭又上疏請求罷此,劉義隆不許,並把它定為家法:他這麼做實際上是傚法先帝的做法。
此後義恭又啟奏:
「臣北第舊邸,本已華麗,今已修葺完畢。往年收拾得些許雜木,並蒙陛下所賜木板,擬於宅內作小眠齋,而東府又有齋,亦甚華麗。臣今有二處住止,下情竊所未安。近知東宮玄圃雖有柏屋,制甚古拙,然內中無此齋;臣今欲拆除以奉太子。臣之今啟,伏願陛下垂許。」
就這些內容,他能林林總總寫滿幾張紙。
劉義隆答道:
「狄當今啟你願及見別紙。你州府事眾,何苦作如此煩長啟事!屋事不煩時建時拆,他事當由狄當轉述我意。」
江夏王義恭的頻繁啟奏已讓劉義隆煩不勝煩——劉義隆認為他是庸人自擾,而更讓劉義隆頭疼的,還是七弟衡陽王義季回京以後的耽酒成癖。
有感於四兄彭城王的幽禁生活以及自己被沈邵囚禁的遭遇,衡陽王義季自豫章回到京都以後,一直悶悶不樂,甚而至於久積成憂,只是以酒為友,常作長夜之飲,一改在江陵時的勤政治民之風。
原來逗留京都只是個過渡,他卻因此遲遲不去廣陵上任。劉義隆知道後手詔勸止:
「誰能無過?過而能改,改之為貴。長夜之飲,不止耽延事務,也會自損性命。近來長沙兄弟(指原南兗州刺史長沙王劉義宗)因酗酒致病而亡,你所知之;將軍蘇徽又耽酒成癖,命在旦夕。我懲義宗之亡,試禁斷之,並給藥膳,蘇徽如今已康復。杯中物是可節之物,只是嗜好者不能立志斷絕而已。晉元帝過江之後,貪戀杯中物,王導因其誤政事而為主上設饌,一飲之後盡毀棄美酒及器皿。晉元帝身為人主,尚能為王導之諫所動,終身不復飲酒;你既有美政,加之我慇勤致意,何故不能慨然自戒?莫非需嚴加禁斷,致使朝野紛紜,然後方能漸止?劉家一門無此酣法,你於何處得之?臨書歎惜!」
接了皇上的手諭,義季雖表示奉旨,但酗酒如初,久而久之終以成病。
聽說義季病了,心情沉重的劉義隆又派身邊年稍長的侍者楊佛前去開導他。楊佛拜見了義季,就對他說:
「殿下不見那覆蓋在酒罈上的布嗎?時間一長,酒漬的布也要爛了。」
義季端著酒,雖苦著臉,但仍不忘他的幽默:
「醃過的肉糟更能持久!」
楊佛也被他說得笑了,最終無言以對。
後來劉義隆得知義季的狀況更加糟糕,就派遣身邊人去強行禁阻他飲酒,同時再次手詔:
「你近來飲食轉少,而一向又體弱多病,我常憂此,今果然委頓。你縱不能以國家為懷,豈不顧惜性命之重?可歎可恨!昔時先帝以你幼齡托吾,你今竟至於此,先帝在天之靈見此,將如何!本望你能厲志自斷,不欲相煩。今特遣我左右孫道胤等前往,令早晚侍你起居,並進止飲食。你宜開懷虛受,慎勿違避。我每每見人斷酒,其實無他,不過當時嗜之而已。今者我所憂,正在你性命!」
此後,劉義隆又托臥病的長公主在義季探望她時多加勸戒,但義季聽了,並不多言,只是念叨著「願來世不復生於帝王家」。
這樣的話語,只能讓長公主暗自垂淚——她自然不會忘了那個被貶豫章的四皇弟。
在未找到病因的情況下,劉義隆的多方勸解終無成效;義季的固執一念,也使他的身體每況愈下。這讓劉義隆備感傷神。是虛度時日無所事事,還是在京會引起他的過多聯想?劉義隆覺得該讓他到方鎮去,一旦有政務在身,他或許還會像在荊州那樣;即使不能徹底戒斷,或許不致沉溺其中傷了身體。於是劉義隆就再次令楊佛去催促他快快離開京都到廣陵去。
皇四子南平王劉鑠也要出任南豫州刺史,鎮守壽陽,劉義隆就決定為他們叔侄二王一同祖道(古代為出行者祭祀路神,並飲宴送行),時間定在元嘉二十二年九月十七日,地點定在建康城北門廣莫門外的宣武場。
九月十六日,劉義隆外出視察歸來,在路上正好碰見始興王劉濬帶著一群小廝狩獵回城。但見劉濬左臂上站著一隻鷹,右手牽著一條大黃狗,劉義隆就叫車駕停了下來,沒好氣地說:
「一身而二勞,不覺得累嗎?」
劉濬和眾隨從一併跪在路旁,個個頭不敢抬,一言不敢。
此前,劉義隆又聽說太子數日前率眾賓客到鄉間看百姓收割稻子,太子對賓客說:「割稻場面也很好看!」眾人連連附和,只有太子家令湊近了說:「春耕、夏耘、秋收,此三時之務,農民辛勞。下官願殿下能知稼穡之艱難,切勿追尋一朝之逸樂!」太子這才正色不言。
丟下劉濬,劉義隆上了車,念及太子觀看收割一事,就想起晉惠帝聽說天下饑荒百姓餓死卻問左右:「百姓無糧,何不吃肉糜?」惠帝不慧,倒也罷了,如果祖上貧寒的劉家後人,在先帝創下江山的兩代三代之間就不辨菽麥,那將會怎樣?他於是當即令侍臣轉告傳詔,遍告在京都中十歲以上諸皇子(其時劉義隆已有十五子,其中九人年過十歲),明日都到宣武場武帳崗為二王祖道,同時告誡他們不要在家吃飯,在武帳崗備有美味佳餚。
九月十七日皇上將率諸皇子到武帳崗為二王祖道的消息,在皇宮擔任衛隊長的許曜最先知道,他甚至比范曄知道得還要早。
許曜立即以最快的度密報孔熙先,孔熙先也以最快的度密告范曄及相關諸人。在他們看來,這是一次天賜良機,因為包括皇太子在內的年長的皇子都將出席,這樣除了在外的三皇子武陵王劉駿和六皇子廣陵王劉誕之外,正可一網打盡斬草除根——剩下的幾歲娃娃就不是什麼問題了。另外,皇上在明處,我們在暗處,且上有范大人,下有得力的許曜,還有什麼大事不能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