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裴松之的《三國誌注》之後,劉義隆一連幾天思緒不斷,甚至夜不能寐.諸葛亮一直是他心中的楷模。尤其是在那樣蹙弱的環境下,人口不過幾十萬,披甲之士不足十萬,諸葛亮為了「興復漢室,還於舊都」,多次北伐,屢敗屢戰。而皇宋有如此大好局面,卻承前朝積弊,文武百官往往都樂於偏安半壁江山,致使中原地區仍處在魏虜的鐵蹄之下,百姓倍受蹂躪,想來怎不讓人扼腕歎息!
從漢代開始,每年皇帝都要在元旦那天朝會群臣,這叫正會,也叫元會。元嘉七年元會之後,劉義隆在問過沿淮河各州郡製造戰船的情況後,特意留下安北將軍、徐州刺史王仲德,並延請他入太極西堂。
王仲德原名王懿,和其兄王睿一樣,在晉時名字分別犯了晉宣帝司馬懿和晉元帝司馬睿的諱,因此人們都以字相稱,其兄即王元德。當年劉裕為討伐桓玄,讓王元德等人在京都做內應,後來事外洩,王元德等人被桓玄殺害。劉義隆召見王仲德,既是因為他是安北將軍、國家北大門徐州刺史——「安北」之號正是為對付魏虜而設置的,安北府就設在彭城,也是因為幾年前他曾參與了迎擊拓跋嗣乘喪伐宋的戰爭。
待兩人都入了座,劉義隆就和他談起了幾年前的那場戰爭。
「先帝駕崩後,北虜犯我北境,致使河南大片土地淪入鐵蹄之下。將軍再為我談談當時的情況,談談司州,談談毛德祖。」雖然這些內容劉義隆也已知曉大概,但他仍想從王仲德的口中知道更多的東西。
「永初三年,先皇駕崩,冬十月,魏虜兩萬人渡過黃河逼近滑台。寧遠將軍、東郡太守王景度守滑台,告急於司州刺史毛德祖。此時德祖守虎牢(在今河南汜水鎮,城築於山上,形勢險要,後來成為魏河南四鎮之一),德祖派遣其司馬翟廣率步、騎兵三千人救援。魏兵攻滑台,不能克;魏主拓跋嗣自率五萬餘人南進作聲援。魏兵急攻滑台,城陷,王景度出逃,景度司馬陽瓚為魏所俘,不屈而死。」
「陽瓚……」劉義隆插話,「營陽王追贈他為給事中的?……是了,顏延之還寫了《陽給事誄》。」
待陛下已停,王仲德接著說:
「魏兵既陷滑台,又迎擊翟廣;破翟廣於土樓後,又向西進逼虎牢,毛德祖屢戰屢破之。魏虜又派遣黑槊將軍於栗磾率三千人駐守河陽(在今河南孟縣西)謀攻金墉(古城,是當時洛陽城西北角一小城,城小而堅固)——黑槊將軍,就是當年先皇北伐長安時向魏人借道,見其好手持黑槊(一種長桿的矛)以自標顯,先皇就稱他叫黑槊公,後來魏主也因此授予他為黑槊將軍。毛德祖派遣振武將軍竇晃沿河抗擊……」
「形勢一天天嚴峻起來。」劉義隆自言自語著。
「豫州刺史劉粹派部將高道瑾率步騎兵五百人戍守項城(是陳郡治所,今河南沈丘),臣領兵駐紮湖6(在今山東昭陽湖西),青州刺史竺夔告急,朝廷詔檀將軍與臣共赴救;在歷陽的廬陵王當時也派遣龍驤將軍沈叔狸率三千人抵達鎮守壽陽的劉粹處聽候調遣。」
「兵力太少太少!將軍接著說吧。」劉義隆滿臉不解。
「次年,於栗磾攻金墉城,河南太守王涓之棄城出逃,魏於是就派於栗磾鎮守洛陽。三月,魏將領奚斤、公孫表等諸路軍共攻虎牢,隨後魏主又增兵助攻。毛德祖在城內挖兩條地道,深七丈,通向城外再分為六道,然後從城外魏軍身後出;他又招募敢死隊四百人從地道中出,襲擊魏軍,殺敵數百人,又燒了他們的攻城戰具,這才返回城內。魏軍雖受到大****擾,但因勢眾,所以驚擾退散後見我軍人少就又重新聚合,攻城更急。城還沒破,奚斤又率騎兵三千攻穎川太守李元德的許昌;車騎參軍王玄謨率千人助守,結果又與李元德一同敗走。在虎牢,毛德祖出城與公孫表大戰,自日出戰至日落,殺敵數百人,這時恰逢奚斤自許昌回,魏軍夾擊德祖;德祖敗歸城內,喪失戰士千餘人。」
「其時朝廷作何安排?」時至今日,對徐羨之等不以守邊為要務,劉義隆仍覺得他們死有餘辜。
「朝議認為項城離魏不遠,輕軍不能抗,就詔令豫州刺史高道瑾退回壽陽;如果沈叔狸已進,也應退回。劉粹上奏:魏虜攻虎牢後未再南下,若急忙收兵捨棄項城,則淮西諸郡無所憑依,沈叔狸既已駐紮肥口(肥水入淮口),也不應急退。此時李元德率散兵二百人到達項城,劉粹令其助高道瑾戍守,並請朝廷饒恕其敗逃之罪,朝廷答應了。」
「劉粹倒有些見識,……毛德祖原也是北方人吧?」
「是的,他是滎陽人。晉末南歸,初任長沙王的將佐,後任先皇太尉參軍,隨先皇北伐長安,擔任王鎮惡前鋒,多斬賊大將;鎮惡建大功,實德祖之力!先皇嘉獎他,任命他為龍驤將軍、秦州刺史。廬陵王留鎮長安,任命德祖為中兵參軍、天水太守,後又改任河東太守,鎮守蒲阪(今山西永濟縣西蒲州);及長安失守,德祖全軍而還。先皇準備蕩平關、洛,先任德祖督九郡軍事、冠軍將軍、滎陽·京兆二郡太守。因前後功績,朝廷賜德祖觀陽縣伯爵,又升任督司、雍、並三州諸軍事,司州刺史。初在北方時,德祖與魏將公孫表有舊交,他知道公孫表有計謀;至奚斤、公孫表圍虎牢,德祖就與公孫表互通問訊,私下又秘密派人告訴奚斤,說公孫表與宋軍聯絡通謀,而德祖每次給公孫表私信,又故意在信中含糊其辭;公孫表得信後為釋疑就拿給奚斤看,奚斤反而更加疑他,於是稟告魏主拓跋嗣。這時曾受公孫表侮辱的太史令王亮又上表稱公孫表駐紮大軍於虎牢卻不急攻,致使宋軍得以延緩時日挫我士氣,於是拓跋嗣派人在夜間絞殺公孫表於帳幕中。魏主又派其并州刺史助奚斤攻虎牢,德祖隨時抗拒,殺敵眾多,但我方將士也漸傷亡。四月初一,魏主親至成皋(虎牢所在地),見虎牢地勢高,城中用水是靠放下繩索從黃河汲取,就令其將士乘木驢砍斷繩索。這樣,城中就斷了用水之路。三日後,魏主又親自督戰,攻城更急,但城終不能拔。閏四月,叔孫建又率大軍到達,與奚斤合力攻城。其時虎牢已被圍二百餘日,將士無日不戰,強兵勁卒戰亡將盡,但魏的增援卻源源不斷……」
「該死的東西!」
是罵北虜,還是罵執政的徐、傅?王仲德停下來看看陛下,但見陛下一臉哀戚和憤怒。
「接著說吧。」劉義隆鎮靜了一下。
「虎牢外城已被毀,德祖又在城內再築三重城來抵抗。魏兵又毀其二城,德祖只保最後一道防線,晝夜抗擊,將士不能睡,致使雙眼眊燥,用手揩眼眼都生了瘡。德祖用恩情安撫將士,將士終無離心。二十一日,魏兵挖地道洩了城中的井水,井深四十丈,山勢高峻,無法防,城中人馬渴乏,傷亡處不再流血,加以飢餓疾病,魏又大軍急攻,二十三日城陷。將士準備攙扶德祖出逃,德祖說:『我誓與此城俱存亡,決不使城亡而身存!』魏主告誡其將士:毛德祖是神人,一定要活捉他!這樣城中將士大都被俘,只有德祖的參軍范道基率二百人殺出重圍逃歸。魏兵也因戰亡和疾病死去十分之二三。」
劉義隆垂著頭,久久無語。
失毛德祖,失司州,經王仲德陳述,如在眼前。劉義隆在靜默中,殷景仁等侍臣們也都靜默著。
久之,劉義隆略抬起頭,問殷景仁:
「那時徐、傅等作何表現?」
「派了援軍,但行動遲緩,未能如期抵達;城陷後三人上表自劾,朝廷未許。」
上表自劾?那不過是形式而已。大權在握,誰能如何!
「如今還有毛德祖這樣的將軍嗎?」
「檀將軍勝之,陛下!」王仲德不假思索。
「王將軍也不次於毛德祖,陛下!」侍中殷景仁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