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七年三月初二,劉義隆下詔北伐:
「河南,中國多故,陷沒非所,遺民塗炭,每思傷懷.今民和年豐,國家無事,宜時經略,以固我邊疆。可選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領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水軍入河,驍騎將軍段宏精騎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勁勇一萬,以成掎角之勢,後將軍長沙王義欣可權假節,率現力三萬,監討諸軍事。便備辦,月內出。」
在此之前,劉義隆按照先例,就先派遣殿中將軍田奇出使北魏,銜命告訴比劉義隆先一年即大位的魏主拓跋燾:
「河南過去是宋土,中途為魏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
拓跋燾聞言大怒,對田奇說:「我生下來頭還未干,就聽說河南是我家地。索要河南如何可得!……如果宋人真要進兵,我當避其鋒芒,收兵河北,待冬天到,河冰合,再取河南!」
夏四月,浩浩蕩蕩的王者之師正挺進在北上的途中,有的走6路,有的走水路。這正是當年先帝率眾北伐的路線。
然而,北進的度非常緩慢。
大軍的主力先入淮河,由淮河向東航行,然後再由淮河進入泗水,再由泗水向北航行。由於這一年初夏缺少降雨,河湖水位下降,大軍的船隊只能艱難航行,在有些河段一日不過航行十里。直到七月,大軍才到達須昌(兗州東平郡的治所,在今山東東平東須城鎮西北),然後再由濟水進入黃河,依次向西逼近魏之河南四鎮:碻璈、滑台、虎牢和洛陽。四鎮由東向西沿黃河南岸設置,碻璈最東,洛陽最西。
時間漫長,劉義隆在千里之外焦急地等待著。
大軍兵臨碻璈城下的時候,碻璈已成一座空城,魏的守軍已於數日前撤歸黃河以北。除了留下數千人戍守外,主帥到彥之率大軍繼續西進。途中也未遇什麼強敵,只是在東平郡的委粟津,宋的前鋒遭遇魏軍數千餘。猛將姚聳夫單騎衝突,應手破敵;魏軍百人團聚,號叫圍攻姚聳夫,姚聳夫舉著長矛隨宜接戰,每一回合都斬敵數人。在轉戰的過程中,姚聳夫又瞥見領兵的魏將軍,於是他丟下眾人,策馬大呼衝擊,逼近敵帥,剛一接戰就斬了敵帥。看著滾落在地的敵帥頭顱,姚聳夫和宋軍起初都未甚在意。等到被嚇退到遠處的魏軍請求停戰,他們才知道那敵帥是個大傢伙:他竟然是魏主拓跋燾的叔父!魏軍不得已用百匹馬贖回了他的級。這大大地鼓舞了士氣,也讓那些前進的將士們有了足夠的談資。
七月十一日,魏滑台的守兵也棄城而去;
七月二十三日,魏虎牢、洛陽的守兵也相繼棄城撤歸黃河以北。
這樣,淪陷八年的河南四鎮就輕而易舉地重歸宋人。
宋軍形勢一派大好。
隨即,到彥之分派司徒從事中郎朱修之戍守滑台,剛被任命為司州刺史的尹充戍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戍守洛陽金墉城。到彥之率眾進駐靈昌津(自洛陽西行不足百里處的古黃河渡口),然後又分兵戍守黃河南岸,一直向西直至潼關(在今陝西潼關北),綿延近千里。
不戰而勝的捷報在通往京都建康的驛道上傳遞著,由北而南;
坐在宮中的劉義隆也在不斷地派出由他身邊人擔任的中使帶著調兵遣將的旨意飛奔著,由南而北。
少帝景平年間所丟失的河南土地失而復得,宋軍又並未損兵折將,這讓戍守在東至兗州、西至司州的宋軍將士不時地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這種歡呼聲一直延續到慶祝的宴會上。
在靈昌津的歡慶宴會上,安北將軍王仲德是眾人皆喜己獨憂。當年在隨先帝北伐盤踞在廣固的南燕慕容時,他是前鋒,大小二十餘戰,戰無不勝;義熙五年,先帝北伐長安,以他為征虜將軍兼冀州刺史,督前鋒諸軍事。冠軍將軍檀道濟、龍驤將軍王鎮惡指向洛陽,寧朔將軍劉遵考、建武將軍沈林子進攻石門,寧朔將軍朱石、胡藩進攻半城,都受統於他。後來他率領龍驤將軍朱牧、寧遠將軍竺靈秀等開鉅野入黃河,眾軍進據潼關。姚泓投降,長安平定,他被任命為先帝太尉府的咨議參軍。先帝代晉稱帝后,因其有謀略屢建戰功就任他為防衛魏人的徐州刺史,加都督,駐紮軍事重鎮徐州。在當時的將帥中,就將略而言,他和檀道濟是不相上下的。現在,看到上下如此輕敵,席間,他面帶憂容對滿臉喜色的主帥到彥之說:
「諸君不識魏人撤兵的真相,來日必墜魏人計中。魏人雖仁義不足,但凶狡有餘:如今撤兵北歸,來日定當併力完聚。寒冬一到黃河冰合,魏人勢必南來,諸君不得不以此為慮!」
喝得正酣的主帥到彥之及諸將此時都陶醉在一片勝利的喜悅之中,哪裡還能聽得進這頗有些殺風景的不和諧音符?有一位領將高舉著潑潑灑灑的酒盅對著王仲德大聲說:
「王安北,多慮啦!痛快地喝吧——」
接下來,一些將校七嘴八舌地說:
「魏虜都是一群膽小鬼,現在都躲在平城抖呢!魏虜害怕我們,也不是一天啦!」
「是啊!胡將軍,把當年過黃河殺魏軍的壯舉再和我們說說,有許多人還沒有聽過呢!」
「胡將軍,給他們說說,也算是揚揚威風,鼓鼓士氣!」主帥到彥之也高聲鼓勵他。
被眾人稱作胡將軍的人,就是建武將軍胡藩。當年他曾隨先帝北伐姚泓,任寧朔將軍,參謀太尉軍事。現在聽了主帥的鼓動,他端起一盅酒站起來一仰而盡,然後用手抹抹嘴邊的流液,大聲說: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先皇率大軍從淮水、泗水進入清河,準備溯黃河西上,先派使者向魏人借道,此時姚泓得知先皇要討伐他也向魏人求救。魏主拓跋嗣讓群臣商議,群臣都說晉軍揚言伐秦其志難測,若登岸北侵則勢不可擋;況且姚氏後秦和魏是婚姻之國,不可不救。於是都主張應兵在黃河上攔截,不讓我軍西向。只有他的博士祭酒崔浩持議不同,他認為先皇早有圖謀後秦的打算,如今姚興死,其子姚泓弱劣且國內多難,先皇此時討伐,其志必取;如果不借道反而派兵攔截,這將惹怒先皇,晉軍勢必上岸北侵,這樣魏人將代秦受敵。魏主拓跋嗣聽了,覺得有理,但一時還拿不定主意,就採取一條折中的辦法:以司徒長孫嵩督山東諸軍事,讓振武將軍娥清、冀州刺史阿什干率領十萬步騎兵駐紮黃河北岸,令其中數千騎兵沿著黃河隨我軍西行以監視我軍行蹤。我軍在南岸挽船,因風大流急,有些船斷了纖繩漂到北岸,魏軍就加以殺戮。有一天傍晚,暴風把一艘裝載輜重的大船刮到北岸,魏虜得意地把弓矛都往岸上搬,這可把我氣個半死,我就帶著十二個壯士乘一艘小船向輜重船處駛去。才登岸,魏虜五六百騎兵看我們只有十三個人,都哈哈大笑。諸位有所不知,搭弓便射是我的拿手好戲:片刻之間,十多個魏騎兵就被我一一射落馬下!」
「將軍真是好箭法!」有的年輕將校入神地聽著,大聲喝彩。
「其他魏兵見了立即奔散,我們就把被搬上岸的兵器再搬回船,然後搖著船回來了,魏兵只能遠遠地看著。後來先皇也曾令將士登上北岸還擊,但剛上岸魏軍就退走,我軍才下船他們就又聚攏來。到了四月,先帝派遣隊主丁晤率甲士七百人帶著百輛戰車渡過黃河上了北岸,在離黃河百餘步處擺好卻月陣(用車輛圍成的可攻可守的半月型的陣勢),兩端緊靠河岸,然後每車配備七人,事畢,再插上一面白羽旗。魏人見了不曉其義,只在觀望。先皇先安排寧朔將軍朱石率兩千人在南岸待命,一旦見白羽旗豎起,朱石立即率兩千人帶著一百張勁弩渡過黃河,在每輛戰車上各增戰士二十人,勁弩一張,再在車轅上架設防備敵箭的彭排。魏軍這才知道我軍是在建立營壘,於是紛紛圍攏上來包圍我軍陣營。」
「魏軍也太笨了吧!」有人插話說。
「遲鈍遲鈍!哈哈哈!」插話引來了一片哄笑聲。
「讓胡將軍接著說!」有人正聽得入神。
「我們先用軟弓小箭射擊,但這時候那個長孫嵩也帶著三萬騎兵,」胡藩說得起勁,又是咕嘟一盅酒下肚,「他也帶著三萬兵前來助攻:那可是四面肉搏,血肉橫飛,這樣勁弩因距離太近不好施射。好在朱寧朔過河時特意準備了大錘和千餘張長矛,他就把長矛折斷成三四尺長,然後用大錘錘擊,那飛出去的短尾矛一矛能貫穿三四個魏兵。魏軍不能抵擋,全部潰退,我軍乘勝追擊,斬了魏的冀州刺史阿什干,魏軍丟下一路屍體,逃回畔城(在今山東聊城縣界)。朱寧朔又率領我和寧遠將軍劉榮祖追擊,再次擊敗魏軍,殺敵千人,魏軍倉皇遠逃。後來魏主拓跋嗣聽說了,後悔沒有聽崔浩的話。」
將校們一邊聽著胡藩的故事,一邊頻頻舉杯,沉浸在一片勝利的喜悅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