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靈運因為僅能侍奉皇上談賞詩文得不到重用而心懷怨憤,怨憤漸漸形於辭色的時候,擔任著侍中、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的王弘,他的感覺又是如何呢?
這時候,朝中受重用的,除了王弘,只有其弟王曇和侍中、中領軍殷景仁了,——王華已在上個月病故.王華病亡以後,王弘兄弟都感到了位極人臣,任遇過重,懲此前徐、傅等震主之威,他們因此而深感憂慮。
這正是前人所謂「位卑有溝壑之憂,位高有危殆之懼」。
不久,平6縣縣令成粲,一個素不相識的局外人,給當今宰相——司徒、錄尚書王弘寄來了一封勸退信:
「勢之所處,非親不居。因此周之宗盟,異姓為後,朝權之要,任歸二南,此前代之典範,當今之明轍。明公位居宰輔,天下俱瞻,勞苦夙夜,義同吐握;而總錄百揆,兼任京畿,功實盛大,無人能比。然而天道貴謙,宜思損抑。彭城王德才兼備,帝之賢弟,宗本歸源,所應推先,宜入主朝政,輔佐聖皇;竟陵王、衡陽王春秋已長,又宜出據列蕃,齊光魯、衛。明公高枕論道,協理陰陽,則天下和平,災害不興,福慶與大宋升降,享年與松柏長久,名垂萬代,豈不美哉!」
成粲敬告王弘如今功勞巨大,就應該考慮謙退,以便安度晚年——言外之意是什麼當然很清楚了;而陛下之賢弟彭城王德才兼備,應該入主朝政,另外兩位皇弟竟陵王義宣和衡陽王義季年已漸長,也應該出據藩鎮,做國家的拱衛。如果能這樣的話,那麼就會天下太平,災難不生。
小小縣令,卻是一個頗有見識的人,當然,他也是以古為鑒。
接到成粲的來信之後,王弘更加惶恐:身處要地,不僅僅王氏兄弟自感不安,天下之人也因此震懼!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次日一大早,雖不是朝會的時候,但王弘已恭候在太極殿前。在拜見皇上之後,他先從竟陵王義宣、衡陽王義季兩位皇弟年齡已大應出據列蕃說起,然後又盛讚彭城王義康的道德、才幹,應入京輔佐,最後才說自己年過半百,病魔纏身,心力交瘁,不堪重負。
對他的建議,劉義隆只是說尚須時日,眼下不煩以此為慮;對他的求退的話語,劉義隆只是勸慰一番,並未認真看待此事。
元嘉五年春,大旱。
自古以來,人們一直把天象氣候的變化和人事的吉凶聯繫在一起。像許多朝廷要員一樣,王弘也認為天降災害,是上天對人世權力失據、觸犯上蒼的一種懲罰——所謂「權力失據」就是他們兄弟佔據了原不該佔據的位置。於是,誠惶誠恐的王弘再次上表,引咎退位:「陰陽不調,亢旱成災,秋無嚴霜,冬無積雪,疾厲之氣,彌歷四時」,這都是因為「政有失德,咎徵必顯」,「寇竊非據,謫見於天」。
劉義隆接了表疏之後,王弘又面辭,態度堅決,劉義隆拗不過他,只得稍准其意:降他的侍中、錄尚書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但這樣的降職並不能令他滿意,因為這並沒有觸及其痛癢:他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司徒、揚州刺史。
平6縣令成粲的進言,是要皇弟彭城王劉義康回京入輔,勸司徒王弘功成身退。王弘懲徐、傅覆亡之鑒,借亢旱之災上表求退,皇上雖部分恩准,但很有限:彭城王仍在荊州,王弘仍是宰輔。
幾年前,左光祿大夫范泰在徐、傅當政時,因準備上書皇上建議恢復廬陵王爵位而遭到兒子的反對,其事未成。如今,范泰年事已高,但耿介之氣未改。在家人的陪伴下,他不顧高齡,驅車來到王氏府邸。見范光祿來訪,王弘快步恭迎,親扶范光祿輕緩下車。
才落座,一向直言的范泰也不繞什麼彎子,始一言,就直奔主題:
「天下事眾,而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應當深思降抑。彭城王,帝之次弟,應徵還入京,共參朝政。」
范泰的來訪,並無什麼新意,但言簡意賅。也許,重要的是,不在於范泰帶來了什麼,而在於范泰的親自到來。這再一次使王弘不能安坐。王弘再一次上求退表,以為當今旱災之因,是「宰輔之失」,故「上天譴之」,又引經據典,力請陛下使彭城王回京入輔:
「異姓為後,宗周之明義;親不在外,有國之所先。」周王朝是後世的典範:周公、召公輔政。
劉義隆先是堅決不許,以為「王公體道淵虛,明識經遠,使朕安居垂拱」,現在王公固辭,賢相離位,豈不是告示天下朕之不德嗎?後來見王弘求退心切,反覆至於再三,於是不得已,劉義隆這才下詔,「敬從司徒之所請」,然後召彭城王義康回京入輔,參贊機務。
元嘉六年春,彭城王劉義康告別了鎮守三年的江陵,回到京都,代替王弘任司徒、錄尚書,兼平北將軍、南徐州刺史,與王弘共輔朝政;王弘復任侍中,兼揚州刺史。
彭城王回京以後,接替他的又是誰呢?
按照先帝遺言,荊州是國家根本,不可使外姓居之。這樣,繼任的,依兄弟行次,就該是皇上的五弟、年僅十七歲的江夏王義恭了。江夏王自幼受先帝寵愛異常,他雖也涉獵文史,但那養成的驕奢之性,對一個鎮守國家重鎮的主帥來說……這讓劉義隆頗費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