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般的圓月高高的掛在夜空,就像是一盞永不熄滅的燈籠,將地面上的一切籠罩在冷冷的白光中。
四週一片寧靜,只有一條寬闊的官道從北邊一直延伸到南邊,遠遠的看不見盡頭。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從北邊傳了過來,在這寧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清晰。
藉著冷冷的月光,可以看見一輛馬車的輪廓,馬車由遠及近,緩緩駛來。
馬蹄聲越來越響,馬車也越來越近,終於可以看清楚那輛馬車的樣子了。
這是一輛很普通的雙輪馬車,馬車顯得非常陳舊,就連車轅也好像要朽斷一樣,隨著馬車的蹣跚移動,兩隻歪歪扭扭的車輪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就像是無法忍受這種長途行駛的折磨一般,與整輛車一同搖晃的還有車上的車蓬,馬車的車輪每走一圈,車蓬就必定晃上幾晃,以顯示自己的存在。
與那輛舊得快要散架的馬車十分配套的是,那匹拉車的馬同樣老邁、孱弱,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倒斃路邊。
馬車的右邊車轅上,斜坐著一個大漢,稜角分明的臉,魁梧結實的身材,無一不顯示出自己的強壯有力。大漢身穿一身粗布短衣,左手握著韁繩,右手捏著一根長長的馬鞭,很顯然,他是一名負責趕車的車把式。
雖然大漢不時的將鞭子高高舉起,並在空中甩出鞭花,鞭梢以極快的度擊打空氣,出「啪」的響聲,但是,那拉車的馬卻怎麼也跑不快,雖然它受到條件反射的驅使會短時間的加快腳步,但畢竟不能持久,因此,這輛老舊不堪的馬車走的異常緩慢。
黑漆漆的車蓬裡隱約可以看見兩個黑糊糊的人影,他們正蜷縮在馬車裡,隨著馬車與車蓬的搖晃,不時的搖來晃去。
過了一會兒,車蓬裡的一個人向前艱難的移動了幾步,伸出頭向天上看看,隨後問道:「怎麼這麼慢?萬一天亮了,那麼就有些麻煩了。」
車把式搖了搖頭,小聲說道:「元帥,屬下也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慢。事先我就跟手下人說好了,讓他們找一輛舊一點兒的馬車,但沒想到,他們居然找來這麼舊的一輛馬車,而且居然連拉車的馬都是病殃殃的,希望不會耽誤事兒才好。」
這個詢問車把式的人就是大明天下兵馬大元帥林清華,而那名趕車的車把式卻是青衫社的領人物洪熙官,而車蓬中的另外一人卻是林清華的席幕僚莫不計,此刻,他們正乘著這輛馬車前往南邊的目的地。
好像是知道林清華的心思似的,莫不計馬上接口道:「不要緊,今晚出來的早,到現在也不過是才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而已,屬下去過幾十次,據屬下估計,差不多需要一個時辰,不過,屬下以前是駕的新車,這次估計大概需要兩個時辰,那時候天還沒有亮,應該耽誤不了事情。」
林清華聽到這句話,心中顯然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慢慢的退回車蓬之中。
林清華小聲對莫不計說道:「上個月你跟我說,那人已經按照咱們的吩咐辦好了差事,當時我就想去取東西,但是又被朝廷的政務給耽擱了,最近有空,趕緊去取來,免得到時候又忘了,這件事情越快越好,要是再拖下去的話,恐怕夜長夢多。」
莫不計說道:「元帥放心,這人手藝相當的高明,據說很多人都上過當,從他手中買了贗品,最難得的是,此人深藏不露,要不是屬下結交甚廣的話,恐怕還找不到此人呢!」
林清華讚道:「我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越低調越好,免得洩露了風聲。」
兩人又小聲商議了幾句,隨即閉上嘴巴,再無話說,車蓬裡又恢復了原來的沉寂。
馬車晃晃悠悠的向前走著,一路之上,「咯吱,咯吱」的響聲不斷,就像是一曲蹩腳的鄉間歌謠,伴隨著馬車前進。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馬車終於進了一座小鎮。
之所以說是小鎮,是因為這裡的住戶很少,藉著月亮的光亮,可以看見鎮子裡三三兩兩的散落著五十多戶人家,若不是這裡的路邊有個很小的集市的話,恐怕這裡連「鎮子」都稱不上,最多也就算個小村子。
此時,整個鎮子裡靜悄悄的,既沒有犬吠聲,也沒有任何的燈光,除了天上的圓月還再提醒著人如今已是仲秋之外,再也沒有了別的什麼東西可以讓人警覺。
馬車在鎮子口停了下來,車上的三個人全都跳下了馬車,一邊在馬車邊活動自己已經麻木了很久的手腳,一邊藉著月光四下觀望。
林清華轉身從馬車的車蓬裡將三支快槍取了出來,他將其中一支快槍背在肩膀上,而將另外兩支遞給了身邊的莫不計與洪熙官。
莫不計接過快槍,隨後說道:「元帥,那人的家就在鎮子中間,咱們是直接將馬車趕去找他,還是將馬車留在這裡?」
林清華四下看了看,隨即說道:「馬車的聲音太吵,還是走進去吧,不過要將馬車放好,免得出現什麼意外。」
待洪熙官將馬車停到一座草垛後面,三人便整了整武裝帶,隨後提著上了膛的快槍,並帶上那幾把鐵鍬、鐵稿,慢慢的向鎮子裡走去。
看起來這整個鎮子都沒有人養狗,所以大可放心的進去,而不用擔心狗叫聲驚醒鎮子裡的人。
莫不計帶著林清華與洪熙官來到了鎮子中間的一座大院子外,他伸手指了指跟前的那道緊閉著的院門,小聲說道:「元帥,就是這裡了。」說完,便伸手去推門,但卻無法推開,看樣子應該是從裡面用門栓插上了。
林清華向院牆上一指,說道:「咱們不從門裡走,咱們翻牆。」
雖然莫不計的身手並不敏捷,不過在林清華與洪熙官的協助下,他還是翻上了院牆,並進入了院子裡面。
三人提著槍,在院子裡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院子裡的情況。
從裡面看,院子並不大,除了西南角堆著一大堆柴草、柴草旁邊有個關著一匹看不清顏色的馬的馬廄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並不顯眼的普通房屋,與整個鎮子裡一樣,這裡也是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燈光。
林清華低聲問道:「哪一間是他住的房子?」
莫不計指了指東廂房,說道:「應該是那一間,不過,不知道他的家眷是否也在裡面。」
林清華點頭道:「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去叫門,輕一點兒。」
莫不計將槍遞給身邊的洪熙官,隨即走到東廂房外,伸出右手,將食指與中指蜷起,略微停頓片刻之後,便在那房門上輕輕的敲了起來。
敲了大概七八聲,屋子裡傳出一個男聲:「誰呀?」
莫不計回頭向林清華招了招手,林清華與洪熙官便一同走了上去。
莫不計輕聲說道:「是我,莫掌櫃,我來取東西。」
屋子裡那人的警惕性顯然相當高,他並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問道:「怎麼證明你是莫掌櫃?」
莫不計自然有辦法,他馬上從袖子裡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並將其從門縫中塞了進去,隨後輕聲說道:「這是我的名帖,與上次我給你的那張一模一樣,你仔細對照一下,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了。」
屋子裡一下子亮了起來,很顯然,那人已經將燈點亮了。
三人在屋子外等了半天,正當莫不計伸出手去,又想催促那人時,房門卻忽然被人打開。
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門板的摩擦聲,一個披著灰色褂子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門口,他正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這三個人,在確認那離自己最近的那人的相貌以後,他立刻閃在一邊,說道:「三位請進。」
待三人一聲不響的進了屋子,那中年人便將門再次小心的關好,並用門栓拴好。
莫不計向那人指了指,隨即向林清華說道:「這位就是馮天師傅,他的手藝確實了得。
馮天一聲不吭的站在門邊,彷彿莫不計此時說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林清華向馮天抱了抱拳,並說道:「早就聽莫掌櫃說起過馮師傅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在我看來,越是沉默的人,就越有通天的本事,馮師傅一定就是這種人了。「
馮天看了看林清華等人手中提著的快槍和鐵鍬、鐵鎬,神色依然平靜,他只是問道:「幾位是來取東西的吧?若是現在就取,那麼馮某馬上帶著幾位去挖。」
林清華問道:「是在院子裡嗎?」
馮天搖了搖頭,隨後從門後拿起一把鐵鎬,轉身將門打開,說道:「隨我來。」
出乎林清華等人意料,那馮天既沒有在院子裡挖,也沒有出院子,而是帶著三人走到了北面的一間屋子。
進了屋子,林清華才現,原來這間屋子只是個擺設,因為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放。
馮天將手中的鐵鎬放下,隨後便走到屋子中間,俯身將十幾塊鋪地的磚頭掀起,並將磚頭底下的一層土撥去,一塊看起來很結實的木板立刻出現在三人眼前。
馮天絲毫沒有注意到三人驚訝的表情,只是繼續用力,將那木板掀開來,於是,一個黑油油的地洞露了出來。
馮天站直身子,說道:「委屈幾位,就在這個洞裡。」
洪熙官走到洞邊向裡看了看,隨後問道:「就在這裡?」
馮天說道:「這只是個地洞口,其實東西還在最裡面埋著,幾位現在就隨我下去吧。」
說完,馮天便一聲不響的從屋子外搬來個窄窄的梯子,將其放入洞中,隨後便提著鐵鎬,端著盞油燈,順著梯子慢慢的爬了下去。
林清華挽起袖子,正準備跟下去,但卻被洪熙官阻止了,洪熙官說道:「元帥留在上面,我與莫先生下去,免得地洞坍塌。」
林清華搖頭道:「不行,我必須下去,咱們人手不夠,若是只你們三人,那麼時間可能不夠。」
林清華執意要下去,其他二人無法阻攔,只好一前一後先後下到洞裡。
當林清華緊隨著洪熙官從那僅容兩人通過的地洞口下到地洞底部後,他才看清楚,原來這地洞的底下還有一個地洞,這個地洞從垂直的地洞的底部側面開了個半人多高的洞口,向著一側延伸出去,雖然地洞不算高,但是還能夠彎著腰走進去。
當他們三人順著那側面的地洞走了幾丈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個長一丈,寬一丈的洞室出現在了他們眼前,而且洞室的頂部用很厚的木板與粗壯的木柱支撐了起來,看起來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坍塌的危險了。
林清華有些疑惑,便問那已經開始用鐵鎬刨地的馮天道:「你這地洞在什麼地方?這樣挖掘不會驚動其他的人吧?」
馮天並不停手,而是一邊繼續挖掘那堅硬的地面,一邊答道:「不會驚動其他人的,這個地洞的上面就是我的臥房,也就是三位剛才站的那間屋子,最近的人家離這裡還有差不多十丈呢,而且此洞深近一丈,聲音傳不出去,放心好了。」
林清華二話不說,立刻拿起手中的鐵鎬,幫著馮天在地上刨將起來。
莫不計提著鐵鍬走到馮天身邊,問道:「那,這樣不會驚動你的家人吧?」
馮天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答道:「自從接了莫掌櫃的活,我就叫我的媳婦帶著兒子回她娘家去了,本來我是打算讓兒子留下來幫我的,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這件活奇怪的很,而且莫掌櫃又事先叮囑過,不能讓別的人知道,所以我就一個人干了,也免得日子有什麼事情連累了他們。」
聽到馮天這樣說,林清華停下手中的活,望著馮天,說道:「你大概是怕我們滅你的口吧?」
馮天深呼一口氣,說道:「你們一次給我的定金就是一萬兩銀子,可見此事絕對機密的很,我是外人,當然不能知道,本來我是不打算接這個活兒的,不過,看在銀子的份兒上,我還是接了,因為我可不想讓我的兒孫繼續幹這個行當,我寧願讓他們買些地,做個安安穩穩的富家翁。」
林清華輕歎道:「這麼說來,你在接活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被人滅口的準備了?」
馮天苦笑道:「我也做好了你們不將剩下的錢帶來的準備。」
林清華搖頭道:「你莫非已經猜到了我們是什麼人?」
馮天看了看林清華腰間的武裝帶,隨後又看了看放在洞室壁邊的三支快槍,接著便說道:「莫掌櫃說你們是做買賣的,可是我看卻不是,從你們身上的東西來看,你們應該是官府的人。」
林清華笑道:「早知道我們就不帶槍來的。」
馮天搖了搖頭,正色道:「其實我早就猜到你們絕對不是一般的人了,因為莫掌櫃找到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因為其他人找我都是造些什麼瓷器、玉墜、珠寶之類的贗品,而且價錢極低,而莫掌櫃卻要我造些青銅鼎,而且還要按照他寫的那些字在鼎上刻上字,雖然以前也有人找我造過鼎,不過一來數量少,二來也沒有那麼大,更何況,後來莫掌櫃又分好幾次拿來了許多竹簡、木片之類的玩意兒,而且價錢高的驚人,我就更加肯定他不是尋常的贗品販子了。雖然我並不認字,不知道那些東西上面寫的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你們此事十分機密,那麼我也就不打算活了,只求你們動手的時候痛快一點兒,莫讓我受罪。」
林清華笑道:「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我就是。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們會滅你的口,相反,我們不僅不會殺你,反而會將剩下的錢如數給你。好了,大家繼續幹活!」說完,他便彎下腰,揮動沉重的鐵鎬,奮力在地上刨了起來。
馮天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林清華,愣了片刻之後,也馬上重新拿起鐵鎬,奮力挖了起來。
四個人圍成個圈,瘋狂的在地面的刨著,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挖到了地方,當馮天喊了聲:「停!到了!」之後,三人馬上停了下來,收起工具,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那馮天忙碌。
馮天放下鐵鎬,拿起鐵鍬,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在那被挖掘出來的坑裡挖了起來,不多時,一塊巨大的麻布便出現在了三人眼前。
馮天小心的將那麻布掀開,一層泥漿似的東西展現了出來,顏色有些古怪,但絕對不是泥土。
林清華覺得非常驚訝,問道:「這是什麼東西?肯定不是泥土。」
馮天得意的抬頭看看林清華那張充滿了疑惑的臉,說道:「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請恕馮某不能外傳。」
莫不計俯下身,捏了點泥漿,將其放到鼻子邊聞了聞,隨後讚道:「居然有股菊花香味,果然是神奇之極,難怪你能這麼厲害,造出的東西惟妙惟肖,就算是原主來了,也未必能認得出來哪一件是真的。」
馮天用鐵鍬將那層泥漿全部鏟了起來,隨後扔下鐵鍬,伸手輕輕一拉,一層土就被他帶了起來。林清華定睛一看,卻現那不過是另外一層麻布,上面只不過是沾了些泥土而已。
當這層麻布被掀開以後,一些擺放的整整齊齊的竹筐就出現在了幾人眼前。
不等林清華出感慨,莫不計卻先讚歎起來,他望著坑裡的那些東西,讚道:「了不起!嘿嘿!別的不說,光是那些竹筐就爛得很好,果然像是埋了千年的樣子。」
馮天伸手從一個竹筐裡小心的拿起一個木片,將其遞給林清華,說道:「若沒看錯的話,您才是他們二人的真正的掌櫃吧?您可瞧仔細了,這木片就是按照您要求的來做的,上面的字是莫掌櫃寫的,我只管埋東西。」
林清華拿著那木片,藉著油燈那昏暗的光亮,仔細的端詳了半天,隨後點頭道:「不錯,我果然沒有找錯人,你的手藝很好。」
馮天很有自信的說道:「光看表面沒有什麼,還請這位爺用手輕輕的掰一下看看。」
林清華聞言,馬上將兩手用上勁,但還沒等他使出勁,那木片就輕易的折了,他連忙用兩手搓了搓那木片,卻驚訝的現那木片已經變成了粉末狀的東西。
「好手藝!」圍在林清華身邊觀看的莫不計與洪熙官同時讚道。
林清華心中既高興又佩服,原來他還懷疑自己的這個辦法能否掩人耳目,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驗完了貨,四人不敢耽誤,馬上用幾個新筐將那些竹簡、木片小心的裝了起來,並用繩子拉上地面,隨後又將那九隻巨大的青銅鼎用絞車拉了上來。
那馮天顯然早有準備,東西拉上地面以後,他馬上從柴草堆邊推來一輛獨輪車,在獨輪車的車輪軸上灌上香油,隨後將那些東西分成幾批運往鎮子外,並在林清華等人的協助下,將所有的東西都捆上了車。
由於兩輪馬車實在太小,車蓬又礙事,因此他們不得不將車蓬拆了下來,這才勉強將那些東西高高的堆了起來。
林清華指著地上那幾口從馬車上卸下來的箱子,對馮天說道:「這些箱子裡裝的是剩下的酬金,一共一萬兩銀子,你可要收好了。」
馮天嘴角有些顫抖的說道:「你們……你們真的不殺我?」
林清華笑著拍了拍馮天的肩膀,說道:「我們說話算數,只要你能徹底將這件事忘記,那麼你就會生活的非常幸福美滿。」
林清華話音剛落,正在檢查馬車車輪的莫不計便抬起頭來,追加了一句話:「但若你的嘴巴不嚴,那麼你的麻煩就會出現,而且你的家人也會跟著你倒霉。」
聽到莫不計這樣說,馮天渾身打了個冷戰,忙保證道:「幾位放心好了,我馮天說話算話,既然你們已經將這些東西拿走了,那麼我就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他頓了一頓,隨後又說道:「而且,從今天起,我馮天就金盆洗手了,再也不幹這些事情了。」
林清華與洪熙官幫助馮天將那些裝著大量銀圓的箱子放到他的獨輪車上捆好,並幫他推了一段路,當馮天向林清華告別的時候,林清華忽然問道:「不知馮師傅以後打算做什麼?」
馮天想了想,隨後答道:「也許買些地隱居,也許經商,也許到海外去。」說完,便推上獨輪車,順著鎮子中間的那條小路,向自己家走去,步伐沉重而又輕盈。
送走了馮天,三人馬上趕著馬車向回走,由於馬車上裝滿了沉甸甸的東西,再也沒有地方坐人,因此三人只好跟在馬車邊,順著來時的那條官道,向著前方走去。
月亮依然露出笑臉,靜靜的看著這輛向前緩慢挪動的馬車,看著那跟著馬車緩慢前行的三個人。
林清華抬頭看了看月亮,隨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接著又望了望身邊那蹣跚而行的馬車,心中有千言萬語,但卻又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好。
莫不計心中好像也有很沉重的心思,他也抬頭看看月亮,接著又看看趕著馬車的洪熙官手中舉著的一個火把,隨後問走在身邊的林清華道:「元帥,現在什麼時辰了?「
林清華從洪熙官手中接過火把,又從口袋中取出一支小巧的懷表,仔細的看了看,隨後答道:「凌晨三點半,離天亮還早著呢,也許等咱們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天剛剛亮。」
不過,林清華的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眼前的無情現實粉碎了,因為就在離開那個小鎮子不過十幾里的地方,那匹拉車的馬再也支撐不住了,在搖晃了幾下之後,便一頭栽倒在路邊,任憑人怎樣幫助它,就是無法再站起。
三人大急,但又無可奈何,商議了片刻,便決定派洪熙官返回馮天家,向他借來那匹馬,騎上前往南京,從南京的天地會弄一輛四輪馬車來,將這些東西轉車運走。
當洪熙官離開以後,林清華與莫不計便提著槍,站在已經歪倒在一邊的兩輪馬車旁,一邊看著那躺在地上直喘氣的馬,一邊看著那馬車上高高堆起的東西愁。
莫不計走到馬車邊,將手從筐與筐的縫隙中伸進去,取出一塊木片,就著月光,仔細的端詳了一陣,隨後又了陣呆。
林清華注意到了莫不計的奇怪表現,於是走上幾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怎麼?還有些想不通?」
莫不計趕緊轉過身子,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木片,隨後說道:「不敢相瞞,元帥,屬下以為,要想讓天下士子重新認識儒學,並不一定要用這種手段啊!元帥以前不是說過,『道理越辯越明』嗎?不如就讓那些接受新學的士子跟東林辯論,究竟誰好誰壞,天下人自然可以分的清楚。」
林清華苦笑道:「人的思想是最難轉變的,從漢代的董仲舒開始,到南宋的朱熹,再到明代的王守仁,他們無一不是掉到這個思想的陷阱裡出不來的人,可見,若不能夠來個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天下士子還是需要很長時間來適應這種思想的急遽變化的。我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一個手段,一個將人頭腦中的固有觀念打破的方法,在你眼前的這些東西就是最好的道具,別小看了它們,它們將成為打破這種僵持局面的最好武器,這就好比是一個天平,也就是一種秤,現在兩邊是相等的重量,而我所要做的就是人為的放上去一小快秤砣,讓秤歪到我想要的一邊去。」
「可是……」莫不計顯然還是有些雜念,「可是這樣一來,那我們豈不是在假造歷史?後人會如何評說我們呢?」
林清華笑道:「歷史?呵呵!歷史其實就像是一塊麵團,你想怎麼揉它,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和膽量了,其實我以為,自從太史公以後,歷史書上就充滿了人工雕琢的痕跡,你可以好好看看,歷史書上的那些皇帝貴族們,他們真的是那樣的嗎?不!也許他們比書上寫得還要噁心,要不然天下人怎會受到如此之多的磨難?難道真的有什麼聖人嗎?也許有吧!但是絕對不會是書上寫著的那樣,實際上,他們也有七情六慾,他們也有男歡女愛!而自董仲舒以來,儒家無一不是在強調『存天理,滅人欲』,只是由於當時朝廷的控制手段落後,所以唐朝之前並沒到現在這種變態的程度,但到了明朝,就大不一樣了,朝廷控制手段越來越嚴,儒家學說就越來越變態,一邊要百姓安分守己,而另一邊卻是整個皇室貴族、文臣武將的全面墮落,這樣的腐朽學說若是不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那只能成為拖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思想腐蝕劑,所以,我必須將其摧毀!而這就需要一個新的學說來替代它,你眼前的這些東西就是這個新的學說,雖然看起來有些破爛,但其實質卻是催人奮進的。」
這時,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洪熙官已經騎著從馮天那裡要來的馬返回了,他只在林清華跟前略一停留,招手示意一下,隨即便又策馬揚鞭,向著北邊狂奔而去。
林清華指著洪熙官遠去的背影,說道:「你看,這樣的人才是中國的脊樑,雖然他們沒有那些腐儒讀的書多,但他們卻明白最簡單的道理,那就是實幹!是的,實幹。實幹遠比那些腐儒們講的大道理要好上萬倍,大道理講上一萬遍,也沒有一個默默實幹的人對國家、百姓的貢獻大、好處多。空談誤國啊!」
莫不計眨了眨眼睛,又問道:「那依元帥的意思,是否以後的史書上就將這些東西寫上去,而將以前儒家學說斥為偽說?」
林清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哪種學說是永遠正確的,一千年前也許是對的,但是一千年後也許就是錯的了,甚至有可能反動透頂!與你心中想的不同,我從來就沒有打算將我的這些假造出來的東西寫到歷史書裡去,因為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是不會去幹這種傻事的。我之所以要造這些東西,就是要讓所有的人心中產生懷疑的念頭,讓他們懷疑以前的那些東西,我要他們在不停的辯論當中尋求真理,現真理,並最終確認真理。其實我所想表達的這種學說很簡單,那就是:人必須要有自己的思想,既不能盲從,也不能屈從權威、聖人,要學會自己當自己的主人,也只有做到了這樣,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擺脫世世代代當牛做馬的命運!」
莫不計望著林清華,心中的感覺更加奇怪,聯繫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他慢慢的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不是歷史上的那些改朝換代的君主所能比的,也許在將來,他將建立起一個嶄新的時代,而這個時代將大大不同於以往的那些王朝。這個時代或許自己看不到,但也許自己兒子、孫子能看到。
兩人又在歪倒路邊的馬車旁談了許久,漸漸的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直到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才將兩人的注意力引開。
洪熙官駕著一輛由兩匹馬拖動的四輪馬車趕來了,馬車上還放著一個很大的油布氈子,馬車後還拴著兩匹尋常馬匹。
到了兩人跟前,洪熙官跳下馬車,將那兩匹馬拴在路邊的大樹上,隨後對林清華說道:「時間不早了,必須快些幹完。」
三人立刻行動起來,七手八腳的將那些東西轉移到四輪馬車上,隨後用那塊很大的油布氈子將其蓋得嚴嚴實實。
林清華對已經重新坐回馬車上的洪熙官說道:「按照原來的計劃,你將馬車直接趕到東邊的丹陽,從那裡的青衫社分社找幾個人,然後再按照計劃運到目的地。」說完,他從懷裡取出張紙,交給洪熙官,接著說道:「此事由你全權負責,要絕對保密,除了參與此事的幾人之外,誰也不能知道此事。這是地圖,可能有些不准,你們到了以後要仔細的核對,仔細的找對地方,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找不到可以慢慢找,不過我只能給你們最多三個月的時間,其他的事情由我安排。另外,在這段日子裡,你我之間的聯絡不能用信,而只能傳口信。」
洪熙官接了地圖,向林清華與莫不計二人抱了抱拳,隨後便駕著馬車,沿著官道向著北邊狂奔而去。
林清華走到兩輪馬車邊,此時,那匹老馬已經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正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林清華。
林清華歎了口氣,隨即將那匹馬從馬車上卸下,並將韁繩等物盡數除去,隨後輕輕拍了拍馬臀,向著路邊的一處草地指了指,說道:「去吧,你自由了。」
那匹馬就像是聽懂了林清華的話一樣,立刻精神百倍的長嘶一聲,隨即向著那邊草地奔去,雖然步子仍是蹣跚不已,但已顯得輕快了許多。
林清華笑著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卻見銀盤似的月亮漸漸隱去,天色已經開始青,看起來天要亮了。
林清華將手中拿著的火把熄滅,並將拴在路邊的兩匹馬解開,與莫不計翻身上馬,隨後向北方一指,喊道:「目標南京,出!」
兩人騎著馬,向著南京奔去,一路之上林清華的心情十分輕鬆,因而有閒心觀賞路邊的景色,雖然天色還沒大亮,周圍的一切仍然看不太清楚,但在他看來,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迷人,那樣的使人心醉。
不過,天色馬上又暗了下來,周圍的一切又顯得模糊了起來,景物也看不清楚了。
林清華停下馬,抬頭四下觀望了一陣,隨即轉過身去,對同樣駐馬觀望的莫不計說道:「奇怪,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剛才還是好好的,怎麼現在一下子就又陰了?」
莫不計伸出左手,指著西邊的天地交界處,對林清華說道:「元帥,你快看。那邊天際有一片烏雲正向這邊飄過來,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了。」他頓了一頓,接著催馬走前幾步,來到林清華身邊,對林清華說道:「元帥,看起來咱們必須快些走了,免得到時候變成落湯雞。」
林清華口中喃喃念道:「奇怪,真是奇怪,剛才還是晴天,怎麼一下字就陰了呢?」但他已來不及細想,因為一陣隱隱的隆隆聲從西邊傳了過來。
「哪裡在打炮?」莫不計問道。
林清華肯定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打炮,我聽慣了炮聲,這絕對不是大炮的聲音。」
莫不計難以置信的抓了抓臉,又說道:「不是炮聲,莫非是雷聲?」
林清華望著莫不計那張有些白的臉,說道:「雷聲?有點兒象。不過……仲秋時節有雷嗎?秋天的雷?」
莫不計趕緊說道:「元帥,咱們快些走吧,我總覺得今天的天有些怪怪的。」
林清華自然不會這麼想,不過他畢竟也不想淋雨,於是馬上說道:「好!咱們快馬加鞭,看看誰先到南京城!」
見林清華已經搶先一步奔了出去,莫不計自然也不肯落後,當即也催馬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在冷冷清清的官道上飛弛,雖然莫不計自從學會騎馬後就沒怎麼坐過轎子,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是久經沙場的林清華的對手,因此,他與林清華之間的距離拉開了足足二十多丈。
烏雲飄得很快,不一會兒就飄到了官道附近。
就在莫不計擔心兩人可能會淋雨的時候,忽然,天空一道霹靂,緊接著,一道亮光閃過,刺得人眼睜不開。
閃光持續了數秒鐘,隨即便又消失了,緊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響了起來,毫不留情的刺激著莫不計的耳鼓。
莫不計用右手緊握韁繩,用左手摸了摸有些痛的耳朵,並眨了幾下被閃光刺得有些花的眼睛。當他能夠重新看見前方的路的時候,卻非常吃驚的現,剛才還跑在前面的林清華不見了。
莫不計非常的震驚,他馬上勒住韁繩,使馬停了下來,向著前方左右仔細的觀察著,希望能夠看見林清華或者他所騎的那匹馬的影子,但他什麼也沒有看見,前方的官道上空蕩蕩的,既沒有人的影子,也沒有馬的影子。
事先沒有任何徵兆,瓢潑大雨「嘩」的一聲便落了下來,毫不留情的淋在了莫不計身上,片刻之間便將他渾身淋得濕透。
被這陣冰涼的大雨一淋,莫不計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腦子中靈光一閃,便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
果然,在他的後方十多丈處,有兩團黑糊糊的影子,卻不正是林清華與他的坐騎是什麼?
「元帥!」莫不計驚慌的喊道,他一翻身,落下馬來,隨後便連滾帶爬的奔向躺在那裡的林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