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捕頭到了衙門口,問站在門口的一名衙役:「高公公的臉色怎麼樣?是滿臉怒氣,還是一臉的笑容?」
那衙役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看不出來,還是那副死人像,臉上冷冰冰的,但好像並沒有什麼怒氣。張頭兒,我看你可以放心進去,他應該不會再罵你了。」
張捕頭舒了口氣,他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將腰刀掛好,便向衙門裡走了進去。待他來到衙門正堂,正好看見順天府尹陪著笑臉站在一邊,極力的巴結著坐在案幾之後的高起潛。
張捕頭趕緊走上幾步,向著高起潛行禮道:「小人張東琿叩見高公公和府尹大人。」
高起潛抬起頭,看了看張捕頭,用那尖細的聲音說道:「罷了,罷了!起來吧!」
張捕頭站起,道:「謝公公。」
高起潛道:「咱家讓你去抓捕亂民,你今天抓了多少啊?」
張捕頭道:「回公公,經過前些日子的抓捕,亂民基本上已經抓完了,剩下的也東躲西藏,再也顧不上散佈謠言了,請公公放心,小人一定將那些亂民全部抓起來。」
高起潛道:「哦?這麼說,今天你沒抓著人了?」
張捕頭道:「小人一定盡力而為!」心中不由得後悔起來,暗道:「實在不該聽陳掌櫃的話把那帳房放掉的,最不濟也能抓來湊個數,也免得在高太監面前不好說話。」
高起潛沉默了片刻,道:「咱家也知道你的難處,知道現在這亂民不好抓。不過,你也要體諒咱家的苦衷啊!現在局勢微妙,朝廷的多少大事全靠咱家頂著呢!若非如此,咱家定然親自帶人抓捕亂民,也就不用你去抓了!」
張捕頭心中有些惶恐,他不明白高起潛為何忽然這麼說話,想到這裡,他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
高起潛並沒有注意到張捕頭頭上的汗珠,他繼續自顧自的說道:「今天找你來,是給你派個差,不知你肯不肯去?」
張捕頭哪敢說不去,他立刻說道:「小人去,一定去!公公吩咐下來的事情,就是再忙也得去辦!有什麼事情需小人去做,公公只管吩咐!」
高起潛道:「咱家聽說你原是茅山一帶的人,對那裡很熟悉?」
張捕頭道:「是,小人確是茅山人。」
高起潛道:「那茅山腳下的青山寺你也知道地方嘍?」
張捕頭道:「知道,小人以前去過那裡幾次。」
高起潛道:「其實也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派你去送一個人。」他將兩手互擊三聲,一個瘦高個從廂房裡走了出來,站在張捕頭身邊。
張捕頭望著那人,覺得眼生的很,決非朝廷官員。
高起潛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張捕頭的猜測:「這位是日本國的使者,前些日子到朝廷進貢,現在想回國。不過,由於叛軍勢大,朝廷怕他遇上危險,所以命你帶上些人保護他出城,你將他送到茅山腳下的青山寺,那裡自然有人接他,將他送到後,你就可以回來了。」他將一個令牌交給那倭人,望著張捕頭道:「這是你進城的憑持,他身上還帶著三張不一樣的紙條,當你把他送到後,他自然會將這令牌和其中的一張紙條交給你,你就可以回來覆命了。」
張捕頭道:「是,小人一定將他安全送到。」
高起潛道:「聽說你的兩個兒子很聽話,咱家想跟他們聊上幾天,你這就回去,把他們送到咱家那裡,等你回來再把他們接回去好了。」
張捕頭無奈,只得說道:「小人遵命!」
高起潛離開衙門後,並沒有回府,而是直接跑到了潞王那裡,向他稟報。
潞王看著跪在面前的高起潛,問道:「人送走了?」
高起潛道:「剛剛送走。」
潞王道:「派去的人可靠嗎?」
高起潛道:「是個捕頭,辦事還算牢靠,況且老奴已將他的兩個寶貝兒子圈在了老奴府裡,諒他也不敢造次!」
潞王道:「很好,你很會辦事,起來吧。」
潞王轉頭,望著身邊的人道:「怎麼樣?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人走到潞王面前,跪下說道:「外臣向井並代同僚野田叩謝皇恩。」
潞王道:「你能體諒朕的苦心就好。不過,朕不知道,以你們小小的日本的國力,難道真能助朕一臂之力?」
向井道:「本國雖小,但還是有些軍隊的,只要能出其不意的從叛軍背後攻擊,那麼定能打他們個暈頭轉向,所以請皇上放心。」
潞王道:「如果將叛軍消滅,你們真的只要朝鮮一地?」
向井道:「不是朝鮮一地,而是朝鮮半地,也就是以漢江為界,以北我們不要,我們只要南邊。」
潞王點點頭,道:「這個要求還不算太過分,朕就恩准了。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能因此而驕橫,忘了君臣之禮。」
向井道:「臣決不敢忘!以後本國定然照常年年進貢,年年朝拜。」
潞王滿意的站起來,親手推開緊閉著的房門,望著天上的烏雲,道:「朕是決不會失敗的!」他轉過頭,盯著高起潛道:「你昨天勸朕南走兩廣,以避叛軍鋒芒,但現在朕已經下定決心了,朕要在這南京龍興之地坐鎮,親眼看著那些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如何收場!想當年,太祖皇帝就是在這裡掃平天下,建立萬世不朽基業的,今天,朕也要創一番事業,朕要做太祖之下的第二個大明聖君!」
向井趕緊湊趣道:「是啊!依外臣之見,皇上確是大明開國以來第二個好皇帝,若打敗了叛軍,那麼天下就指日可定,而皇上也必然明垂青史,為後世子孫所景仰。」
高起潛看著兩人,默然不語。根據他得到的情報,江北的叛軍過江以後,步步為營,向著南京一步一步的逼來,由於他們分成南北兩路,緊緊的靠攏在一起,互為聲援,毫無空隙可鑽,左夢庚的軍隊與其交鋒數次,均大敗而回,更讓他感到焦慮的是,黔國公的兵馬也已經向南京開來,隱隱與史可法大軍形成犄角之勢,若是再不從南京撤退,恐怕就會被包圍在這看似堅固的南京城裡了。
他本想繼續勸潞王離開南京的,但現在他已改變了主意。潞王的脾氣他是瞭解的,自從潞王的親信崔總管音信全無之後,他的疑心病就更重了,但這個日本人是個例外。對於這個日本人的來歷,高起潛也派人查過,但除了知道這人是在湖廣一帶被左夢庚的軍隊抓住的外,就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他曾告誡潞王,這些倭人不可信,潞王開始時將信將疑,但當那個叫向井的日本人向潞王賣弄了一番他的奇怪的見解之後,潞王立刻命人將二人放回國,當一年後,那向井又到南京,並將新式火器獻上後,潞王更信任他了,一些機密的事情也找他商議,連高起潛都感到有些不妥。
現在的高起潛不想惹麻煩,他只是站在那裡靜靜的思考,仔細的衡量著潞王給他許下的諾言。按照潞王的許諾,若是潞王順利登極,就把廣西封給他,參照雲南沐氏,由他高家世鎮廣西。為了保證血脈的延續,他已經把一個堂兄的兒子認為義子,準備在自己百年之後將廣西王的位置傳給他,但現在看來,這已經不大可能了。
向井那很特別的聲音打斷了高起潛的思路,他對潞王說道:「皇上坐鎮南京,只要能夠堅守兩至三個月,那麼日本國的勤王大軍就會從海上抵達,到那時,叛軍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潞王轉頭問道:「你們日本國有那麼多水師嗎?」
向井道:「這個外臣自有把握,為了助皇上剿滅叛軍,日本國將舉全國之力。」
潞王點點頭,道:「要是你們能助朕剿滅叛軍,那朕就重賞你,還有你們的那個將軍。」
看到高起潛半天不說話,潞王問道:「高起潛,朕讓你去南邊招集勤王軍隊,你辦得怎麼樣了?不會又沒有成功吧?」
高起潛聽到潞王這樣說,心中猛的一驚,道:「稟皇上,老奴派去的人要麼空著手回來了,要麼就是音信全無,不知是被抓了還是被殺了。聽回來的人講,南邊的各將已接到黔國公沐天波的命令,都不敢擅動,而少數幾個向南京靠攏過來的軍隊聽到叛軍過江的消息後,又立即退了回去,再也不出營門一步。所以,依老奴之見,這些外地的勤王軍已經靠不住了。」
潞王道:「哼!朕沒有他們照樣可以坐穩江山!待朕鼎定天下之後,就讓那些無恥小人知道朕的厲害!」他猛的將已打開的房門又關上,門與門框相碰,出「砰」的一聲巨響,將屋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高起潛壯著膽子,說道:「老奴還有一事向皇上稟報。」
潞王坐回椅子,說道:「講吧!」
高起潛道:「前幾日,關押亂臣們家眷的東廠監獄莫名其妙的了場火,雖然很快就被撲滅,且沒有傷人,但那裡損壞較嚴重,恐怕已不安全了,是否將關在那裡的人轉到別處,還是將他們盡數斬,還望皇上示下。」
潞王閉著眼睛,說道:「那些人雖是叛臣家眷,但他們還是很有用處的,萬一叛軍真的打到南京,就把他們押上城牆,在那些亂臣賊子面前斬殺,一來可以震懾群小,二來可以摧垮叛軍士氣,甚至可以用來威逼亂臣賊子們就範!所以,現在還不能殺他們,就把他們關到別處吧,不過一定要加派人手,切莫讓他們跑了。此事就由你來親自掌管,出了事,你一人擔待!」
高起潛道:「老奴這就去辦。」說完,他三跪九叩的溜出了屋子。
向井見高起潛走了,他便說道:「外臣預祝皇上掃平叛軍,一統天下!願皇上的皇恩澤被四海,使得四方來朝,天下歸心!」
聽到這些阿諛之詞,潞王那垮著的臉舒展開來,他望著向井,道:「還是你知道朕的心思,明白朕的雄心。你也是知道一些天朝的歷史的,應該知道『楚才晉用』的意思吧!一個皇帝,若是真的胸懷天下,那麼他就應該用所有可用之人。當年戰國時的秦國就是這麼幹的,張儀、李斯等人都是別國的人,但秦王虛懷若谷,廣攬人才,只要有才有能,盡數收用,最終憑借這些掃滅了六國,一統天下。
如今天下大亂,我天朝竟然被一個小小的流寇折騰的疲憊不堪,致使北方淪陷,社稷不寧。而更讓朕感到不安的是,朝中大臣到了此時卻仍在互相傾軋,若是再無人出來振臂高呼,恐怕天朝就此一蹶不振。
朕要重振朝綱,朕要建立太祖那樣的不世武功!為了早日平定天下,朕也要『楚才晉用』,朕也要廣攬人才,不管他是日本人,還是高麗人,甚至是紅毛夷人,只要他不是昏君的心腹,只要他肯輔佐朕,朕就能用他!如果你能用心輔佐朕,那麼朕也重用你!」
看著楞在那裡的向井,潞王道:「好了,朕實不該說這麼多的,今天朕已經累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