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奚千夫長熱哈度雅卜臉色「唰」得變為慘白,好像全身的鮮血在這一瞬間被抽光,手指,手腕,手臂,肩頸,最後渾身都劇烈顫抖起來……
他旁邊一個與他裝束不同,牛皮甲鎧持彎月刀的矮壯鐵弗漢子神情不解的好心上去想扶他一把,誰知手和他的胳膊剛一接觸,卻被往日裡凶狠殘暴的熱哈度雅卜突然猛的推在了胸口!連退了好幾步才勉強沒摔倒,驚怒交加的鐵弗人剛想上去咒罵,突然聞聽熱哈度雅卜的大叫:「他們,是他們!那些晉人的重裝鐵騎!那些魔鬼又來到這裡啦!」
此時的城牆上出現陣陣的騷亂,顯然,見識過西平太守馬隆嘔心瀝血親手調教出來的西平鐵騎神威的禿髮部和成奚部人都曉得他們即將面臨的是什麼。
黑色帽纓在鐵盔上飛揚!
黑色戰旗蕩起陣陣殺氣!
黑色馬槊如林海般前推!
黑色羽箭泛起片片寒芒!
絢麗耀目的鐵甲重鎧給人山一般沉重的厚實感!
默默聲的行軍隊列堅不摧壓得人喘不上氣!
玄甲騎士眼中的殺意,覆甲戰馬厚重的呼吸,還有兵甲鏗鏘的磨動,顯示那支曾在涼州橫掃狂飆難逢敵手的敵鐵騎重人間!
凶悍好鬥的匈奴牧兵,狡詐殘忍的北地胡蠻,桀驁不遜的巴氐勇士,訓練有素的乞伏驃騎……用滿地的纍纍白骨成就了西平鐵騎的傳奇!但凡有蠢蠢欲動閒得蛋疼的部落敢於觸怒他們,結果就是情的被這支西域勁旅一次又一次的撲殺剿滅。
許多見識過西平鐵騎威力的胡兵想逃,但又覺得自己現在站在厚實的城牆上,似乎挺安全,而其他沒見識過對方威力的胡兵看到同伴的驚懼表情,又在考慮是否需要往後撤一撤,就這麼一會兒的猶豫,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們發出了第一波熱情的邀請函!
自西平鐵騎隊中黑壓壓漫上城頭的羽箭讓正準備衝鋒的兩幢興郡兵都不自覺得慢下了腳步,抬頭張著大嘴呆望著此刻鬼哭狼嚎的城頭。
密集墜落如流星般的箭雨有些擊穿了城樓的垛台和堡牆,塵土飛揚間瓦礫紛飛;有些擊垮了城樓上密集燃燒的柴垛,歪倒的沸水鍋燙得其人吱呀怪叫,倒落的高溫篝火點燃一切靠近它附近的物體,不一會兒,箭樓上就「辟里啪啦」被燒開了幾大條明顯的裂紋;還有些正中躲閃不及的胡兵群中,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中,污血狂濺,肉皮貫透,有的人中箭的頭顱如同熟透的西瓜受到重擊一般頃刻間崩裂……
瞅準時機,馬隆麾下的孫軍主帶著幾幢步兵扛著雲梯壓上前去,趁著敵軍混亂的當口,幾架雲梯順利的被豎在城牆上,彪悍的西平兵臉上污血斑斑的衝上城頭。
城垛口寒光狂閃,一幕又一幕激烈的拚死肉搏正在此處展開,登城成功的晉兵眼看就要翻閱護牆,在剛才的箭雨洗禮中僥倖大礙的凶悍胡兵在各級將領的喝罵聲中驀然反應過來,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嘶吼,揮舞著刀片子紅著眼就撲了上去!
論是往城牆上衝擊的晉軍,還是拚命向前阻攔反擊的胡軍,肉搏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斷肢殘臂連同冰冷的軀體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自城頭洋洋灑灑的墜落,隔不了多久都有一層的屍體將舊的覆蓋,留下堆積如山的屍山血海,但雙方都沒有人退縮,前面的同伴倒下去,後面的人毫不猶豫的怒喊著頂上來,繼續廝殺……
馬隆苦笑了一下,「讓他們撤下來吧,唉,也是我有些輕敵了,這城中怕不是只聚集了些敗兵殘將,起碼兵力雄厚,糧草充足,武備齊全,應該所圖不小。」
身為郡守的彭侖臉皮不自然的抖了一下,他聽出了馬隆話中的意思,不過他也理解,此地並不是對方的駐地,若真能攻下此地剿滅賊眾還好說,但若在此消耗過大卻最終未能達成目的,這個損失可不是一個平虜護軍所能承擔的,畢竟北地的一攤子大事還需要馬隆一力承當。
可是,彭侖奈的搖了搖頭,朔方此地多年戰亂,羯、白匈奴、丁零、鐵弗、盧水胡、乞伏鮮卑、九大石胡等部落散居四周,對此虎視眈眈,覬覦這塊肥饒可屯田的土地很久了,趙武靈王二十六年起便攘地北至燕、代,西至雲中、九原,設置九原郡。秦始皇三十三年,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人,取河南地,立三十四縣。漢武帝時國力轉盛,開始收復秦代邊地,曾多次徙民移居朔方、五原、上郡、北地諸郡,並穿鑿河渠,屯田戍守,修築長城、要塞。元朔二年,遷十萬人於朔方。三年秋,蘇建修復秦代蒙恬所築要塞,築朔方城。五年,築臨戎城。元狩二年,徙數十萬貧民居朔方以南「秦中」一帶。三年,又築沃野城、三封城。元鼎六年,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派塞卒六十萬人在此戍田。元封元年武帝巡遊北邊,親至朔方。四年,遣拔胡將軍郭昌屯朔方。大規模的移民屯田導致河套地區的漢民人口迅速增加。獻帝建安二十年chun,因胡羌侵擾甚重,撤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割太原郡北部設立興郡,以安置四郡人口。
是故彭侖與前來隨軍歷練的劉輿帶兵前來朔方境內巡防並訓練部隊,朔方的防務一直靠周圍的郡縣部隊例行的輪流巡練來維持,若連馬隆的強盛西平軍都奈何不了面前這座堅城裡的巨賊,即使周圍幾郡的部隊聯合起來也難以有所進展,因為興郡的實力是其中最強的。
「他奶奶的,這叫什麼事,追趕一群喪家之犬差點遇上伏擊,攻打一座不大的城池卻差點崩了門牙,碰上一群山野武夫還不聽管教,老周我到現在都愁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啊!」馬隆左後方一個矮壯的中年將領低聲嘟囔道,可惜因為嗓門音調天生就高,所以這牢騷也就變成了怨言。
馬隆回頭狠狠的瞪了一眼,扭過頭來臉上帶著奇怪而又奈的一絲苦笑。
「我說老周啊,你這幾天是吃嘛嘛香,躺哪哪睡,哪有心思發愁啊?」他身旁一個一臉淺笑的瘦高個兒湊了過來,「該不是白收了一幫驍勇善戰的部下樂瘋了吧。」
他們周圍的騎士都頗為玩味的看著兩人鬥嘴。
少年心性的劉輿被惹得心裡癢癢,忍不住出口問道:「周軍主,能不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什麼驍勇善戰的下屬,你又為何要發愁呢?」
一看是光祿大夫劉藩的長子開口相問,被稱為「周軍主」的中年壯漢不得不停止了吵鬧,大聲答道:「周家少爺,若是你有一群不聽調,不聽派,只在自己認為該打仗的時候才出來打仗的屬下該怎麼辦?」
劉輿被問得一愣。
眼看此事有越說越糊塗的趨勢,馬隆搖搖頭對劉輿說道:「此事確實有趣,就在我們追禿髮部與成奚部敵軍入并州境時,在一處盆谷道中偶遇一隊奇怪的人馬,他們山野獵戶打扮,卻個個身強體壯,身手矯捷,領頭的是幾個年輕人,因為順道便一起走了一段,正好行至萇枰谷處,其中一個蒙面年輕人懷中的小狼突然反應異常,是故他們告訴我前方有大批軍馬埋伏,我將信將疑之際先行派人偵查,果然其言不錯,這才使我們逃過一劫,經過這段經歷,我誠邀他們加入我的隊伍,卻被他們婉言謝絕了,後來周軍主不知對他們說了什麼,他們最終才同意編入周軍主麾下,但有一個條件,」馬隆苦笑了一下,「不聽調,不聽派,只在自己認為該打仗的時候才出來打仗,而且只打胡人。」
「哦?此事倒是有趣的緊。」彭侖笑著說道,「周軍主,你對他們說了什麼,怎麼連馬太守都請不來的人,你倒是輕而易舉的收到麾下了?」
周軍主呵呵一笑,「他們只是說要找人,我說天下如此之大,你們這麼找如同大海撈針,猴年馬月才算是個頭啊,不如加入我們西平軍,人多勢眾,就是找人也比你們這麼找要好啊,他們聽了後一合計可能覺得有道理,就入了我的麾下,但請我時刻幫他們留意要找的人。」
「天下之大,奇不有,這麼多人竟然有此毅力與決心在莽莽世間搜尋一個人的蹤跡。」彭侖點了點頭,「倒真想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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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被彭侖惦記著想見上一面的眾人正站在營地旁的樹林中目光凝視前方。
雞鹿塞依山而建,只有面朝東路的一面地勢平緩,一道城門擋在唯一可以展開攻擊隊型之處,其餘兩側一邊是高不可攀如刀削般的百丈懸崖,另一邊被湍急的帑濱川所隔斷,千軍萬馬衝到城下,也只能一隊隊上去登梯沖城,敵人在寬闊的城樓上居高臨下,進攻方處處受制,面面挨打,若良策必定死傷慘重,鎩羽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