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山等了約一刻,便見葉如詩騎了一匹白馬,還另牽了一匹棗紅色的緩行而來。到酒店門前,葉如詩也不下馬,將所牽那匹的韁繩往前一遞,向韓山道:「給。」
韓山微微一笑,過去接韁上馬,打馬和葉如詩一同向前行去。
葉家乃揚州大戶,對於葉如詩而言,在揚州城內於片刻間找兩匹馬來自是易事。所以韓山並不問馬的來由,只是道:「二小姐所選取的比武之所一定很遠了。」
葉如詩白了韓山一眼,道:「有二十多里路,徒步前往到那裡怕是已經晌午了,哪還有工夫和你打架?」
聽了葉如詩的搶白,韓山並不生氣,只是一笑,隨著葉如詩按轡而前。
兩人一直向南出了揚州城門,行了約十多里後拐向東,又行了約有十餘里,來到一座小佛寺前,葉如詩方勒馬停下。
韓山看清寺門上方的匾額上寫著「蒲雲庵」三字後,才知來到了葉如詩的師父浣心師太處。
庵門大開著。葉如詩和韓山下了馬來,葉如詩在前,韓山在後,兩人牽馬進了庵中。
有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尼迎了上來,到面前後向葉如詩和韓山合十行了一禮,喚道:「師姐。」
葉韓二人一起還禮,葉如詩道:「**師妹,我師父還沒有回來嗎?」
這小尼**搖了搖頭,道:「沒有。」
葉如詩的臉色一下子陰暗下來,隨即向那小尼道:「我去參見師伯。」
那**道:「師姐請自便。」又合十一禮,回身去了。
葉如詩將自己所牽那馬的韁繩遞給韓山,指著院子西南角道:「去拴好馬。」然後向大殿行去。
韓山一笑,按葉如詩所指走過去在一棵樹上將馬拴好。
不一會兒葉如詩自佛堂出來,向韓山招手道:「你過來。」
韓山過去後,葉如詩在前帶著韓山由大殿左側向後走去。到了第二重院中,葉如詩也不停下,直接來到第三重院子中。
這座院子不像第二重般栽了些花花草草,除了院心斜對著隔了三丈多遠種著兩棵粗槐,灑了一地的蔭涼外,整間院子都用青磚鋪地,修造的平平整整。院子東北角有一扇小門。根據外面圍牆的長度,韓山猜測這間院子大概已是這座庵院的最後一進了。
葉如詩在院心樹蔭下停住回過身來,向韓山道:「你看這裡怎麼樣?」
韓山微笑道:「能在二小姐自小練武的地方和二小姐過招,在下榮幸之至。」
葉如詩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我自小練武的地方?」
韓山道:「在下到揚州後曾聽人說過二小姐乃浣心師太的高足,二小姐隨師學藝自不會出這蒲雲庵外。觀蒲雲庵前後,當然數這所院子最為適合練武了。」
葉如詩道:「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
「過獎。」韓山道,「方纔聽二小姐問那位小師父之言,似乎尊師此刻不在庵中,難道她有事外出了麼?」
葉如詩雙眉一挑,道:「又不是你的師父,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看劍!」拔劍送手便朝韓山刺來。
韓山飄身退後數步,道:「在下空手恐非二小姐之敵,所以恕在下失禮了。」取出腰畔長劍,揮劍擋開葉如詩又攻來的一劍。
上次全力出手方只能和韓山戰成不勝不敗,現在韓山一亮劍葉如詩便不敢再行輕視,凝神出招,攻中帶守,舞劍和韓山斗於一處。
這一番相鬥相比上次對葉如詩而言,不說完全不同至少心態決不一樣。上次葉如詩因家傳之寶丟失氣急之下出手凌厲,招招欲致韓山於死地。眼下葉如詩對韓山的恨意幾乎消失殆盡,雖然極欲打敗韓山而後快,口上或未說過但兩人心中都有數,現在只是在比武較技,就算事先沒有聲明點到為止,葉如詩的劍勢上卻也全沒了上次那般狠勇之態,攻守之中更顯法度嚴謹,劍招精奇。
比起葉如詩韓山卻是絲毫未變,一柄劍在他手中揮舞開來,哪怕劍勢再急再密,任他身形再迅再猛,鐵劍來去之勢也只能給人一種輕柔飄渺模樣,仿似根本未著力般。雖則韓山所使劍法也是有招有式,然而他不著痕跡地使將出來,猶如一套渾然天成、殊無間隙的功夫般,令人決不可捉摸何處是一招,何處又換了一式。每一劍的起落之式和前後相連都流轉如意,直如一招般,只是任誰都知道,世上決無這麼長的一招劍法。
兩人拚鬥了大半個時辰,葉如詩已換了四套劍法,所使不下三五百招,而韓山卻似乎就是那麼簡簡單單的幾下,只是反反覆覆地用之擋招攻敵。前後縱有差別,也是極其微小。如此一繁一簡,兩人誰也不顯更厲害些,好似欲斗至無窮無盡境界般。
正拼間,韓山忽跳出圈外,道:「二小姐請暫先住手。」
葉如詩即收劍站定,道:「幹什麼?」
韓山道:「可否請二小姐再試演一遍剛剛所使那一招?」
葉如詩道:「那一招怎麼了?」
韓山道:「二小姐試演一遍,在下再詳細解釋。」
葉如詩雖不明白韓山意欲如何,還是將韓山停手之前自己攻向他那一招又使了一遍。這一招卻是先旋身翻轉向上躲開敵人攻來之兵刃,跟著一劍將敵人兵刃打開,再順勢揮攻向敵人胸膛。
使完後葉如詩睜大秀目盯著韓山道:「招式就是這樣,你又想弄什麼玄虛?如果你解釋不好,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韓山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這一招。二小姐難道不覺得這一招在翻身向上躲開對手的兵刃後揮劍又去打對手的兵刃可愛些多餘麼?倒不如省去這一著,直接去攻對手的身體更為快捷有效。反正已經躲開了對手的兵刃,而且在躲開時也已先制人地去攻其要害,對手要麼退身躲避,要麼揮刃格擋,可說他的兵刃暫時已不能再對我們造成威脅,我們又怕他何來呢?」
葉如詩聽了細細一想,覺得韓山所言確實在理,不禁疑惑地望著韓山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韓山微笑道:「在下僥倖現了這一點。而且這決不算錯誤,只是變化稍多而已。二小姐所使劍法千變萬化,當然是變化越多越為厲害,不過也有極數勿須如此。就好像在下的劍法比較簡單,講究的是流轉如意,一氣呵成,但也有些地方若多加上一兩處變化,效果必定更為顯著一樣。只是在下眼拙心鈍,無法改之而更上層樓。」
有關浪蕩八帥的身世在江湖中至今仍是個謎。知道他們來歷的人就整個武林而言可說少之又少。其實他們自幼就都是孤兒,來自各方各地,本不相識,和其他十餘名資質極好的孤兒一起被收入到一個組織中。這個組織的領是當時江湖中最有名的一個人物。那時武林中曾舉行過一場江湖排行大會,排出了一個江湖排行榜,榜上有名者自都是江湖頂尖的高手。而這個組織的領袖便是江湖排行榜上所列的十大高手之一。這個組織要將他們所尋來的這些天賦極高的孤兒培養成為一批有人之能的殺人工具,從小便開始以一種常人所想像不到的方式來訓練他們各項本領,並且泡藥水,喂丹藥以增強他們的身質和功力。因不符合條件被淘汰的有之,在訓練中忍受不了身故的有之,只不過三兩年間這些孤兒便只剩下了浪蕩八帥八人。他們八個經受了種種苦難挺立過來之人開始被那領親自指點武功,授以本領。一直到浪蕩八帥十歲左右,因這個組織犯惡太多,江湖排行榜上另一位高手便率領群豪瓦解了這個組織,並且在現了浪蕩八帥之後秘密收他們為徒,除了繼續傳給他們武功外,更授以他們做人的道理,教給他們如何區分真善美和假惡丑,希望他們成為對江湖有用之人。正是這樣,浪蕩八帥方能獲得新生,重新開始真正的生命歷程。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浪蕩八帥,他們八個人也才能站於正義的峰頂獲取如此巨大的成就。
別的且不論,只就武功而言,浪蕩八帥自小便開始授訓,並經江湖排行榜上兩大高手指導傳授,現如今已經是內外雙修,俱鮮有敵手矣!而且他們對武學一門習獵極廣,見識和經歷皆非泛泛,所以此刻韓山能只看一遍便現葉如詩劍法上的破綻並加以改正,也並不算太過稀奇悖理之事。
葉如詩望著韓山道:「從我的劍法中,你還現有什麼可以加以改變之處沒有?」
韓山不禁笑道:「任一套功夫都必定是創造之人費盡心血歷經千錘百練、無數次修改完善方成。這之間的每一招每一式雖避免不了仍存在破綻,不過一定已被降到最小程度。在下既非宗師聖手,亦非武學奇才,更不是什麼神仙異人,又如何能將前輩所創的功夫一再妄加改動?」
葉如詩道:「既然沒有,不繼續比還等什麼?」
韓山道:「二小姐且慢,在下雖未從二小姐的劍法中現別的可以改變的地方,不過在下總感覺二小姐心存善念,對在下手下留了情。」
葉如詩奇道:「我對你手下留情?」
韓山點頭道:「是。雖然二小姐隱藏得很好,不過在下還是看了出來。」
葉如詩道:「何以見得我對你手下留了情?」
韓山道:「今日這一番比試,二小姐曾經使用過這一招,後來又使過這一招,還有這一招以及這一招。」一邊說一邊比劃,一連比劃了六招。
葉如詩看出這六著確實是自己用過的招式,道:「這又怎樣?」
韓山道:「這六招二小姐是分開使之的,但如果連在一起使出,卻有不同的效果。不信在下便試演一遍,恕無禮得罪了。」說完,挺劍斜刺向葉如詩肩頭,正是他比劃那六招的第一招。
葉如詩看韓山剛剛比劃以及使這一招的樣子,除了極少的細節地方姿勢未對外,其餘竟是一模一樣,不禁讚道:「好小子,只看了一遍,就使得這般像了!」初時她使這一招時,韓山輕輕一劍便擋開了。現下她亦用此法揮劍擋去。卻不想韓山劍到中途招式忽地一變,已換成他所比劃的第二招,將劍向下一壓,又朝葉如詩脅部刺過。
這個部位卻正是葉如詩現在的死角,她若想再用手中劍去擋那是萬萬不可能之事。無奈之下,葉如詩只好向後退了兩步。
韓山緊跟著將比劃過的第三、四、五三式一氣使出,逼得葉如詩毫無還手之力,一連退後三步,最後還仰身向後才避開韓三一記攔胸橫掃之著。
尚未站直,葉如詩已又感覺風聲微動。她心中一動,不及起身合雙腳使力一撐,向旁邊翻身跳開數尺,站下後卻見韓山已然笑吟吟地收劍而立了。
原來韓山所使的第六招卻是攻敵人的下盤,一連四劍盡皆朝葉如詩的雙腿刺去。若非葉如詩心念轉動得快,在電光石火間想起那一招的打法而迅疾避開,此際不說受傷,十有**也要落敗了。
韓山抱拳向葉如詩一揖,道:「二小姐放著這等連環組合的妙著不用,難道不是對在下手下留情麼?無論怎樣,韓山對此均感念不已,永銘五內。」
葉如詩卻是又驚又喜。驚得是韓山竟用她自己的招式差點將她擊敗,喜得是她未料到自己的招式一經組合竟揮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而自己學藝這麼長時間以來,卻一直都未現!
其實這只是葉如詩臨敵經驗太少的緣故。正因這樣,她學到的功夫只能揮出六七成左右。葉如詩雖自小學藝,但與高手過招,或者與和她功夫相差無多者切磋印證的機會卻幾乎從未有過。想她一大家閨秀,平日裡從未出過揚州府地界,可說少經歷練,臨敵經驗又會多到哪兒去?不過她確實是有些資質,所學功夫就整個江湖而言當然不足顯頭拔尖,只就揚州一府而言卻也是極為優秀了。饒是她只能揮出本身功夫的六七成威力,對付那些粗通拳腳的地痞無賴、尋常莽夫之流只用個三招兩式,甚至一招就將其打敗還是綽綽有餘的。她那「劍中一秀」四字綽號得之倒也不全因她家乃揚州大戶別人有意討好,更多原因是她在揚州城內打贏過幾場出了幾次風頭,顯示她確有一定真才實學之故。
韓山又道:「二小姐雖有意隱藏,恰巧在下的功夫比較講究流轉如意、招招相連。要做到這一點,對於如何組合招式才揮出更大的威力自要下一番功夫方可。有了這些作為前提,二小姐手下留情之德,在下怎會看不出來?」
葉如詩對韓山口口聲聲說自己手下留情也不點破,雖然她自知是在盡全力和韓山相鬥。聽了韓山的感激溢美之辭卻並不覺得受之有愧,順口道:「既然被你看了出來,那我也不客氣了。」心想我的劍法有這等威力,不管是何緣故我未使出來總算你運氣好,那和我劍下留情也差不到哪裡。如此一想,更覺坦然,又道:「我再來考你一下,你可現我還有其它什麼地方對你留情了麼?」
韓山微微一笑,道:「那自然有。」又比劃著指出幾處葉如詩劍法中可以加以組合的招式,每一處組成或三招或五招招數不一,不論大小一經組合總要比分開來使產生更大一些的威力。韓山每指出一處便要笑問一聲:「二小姐看在下所說是否正確?」
葉如詩也不考慮別的,口中只是答應,心裡卻在思索著韓山所言招數組合起來後該當如何使用。待完全融會貫通想得透徹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展顏一笑道:「你記心可不錯啊,我只使了這麼一遍,你倒記住了這麼多招式,而且比劃得分毫不差。」
韓山望著葉如詩燦勝朝霞、艷若鮮花的笑顏,心中莫名其妙忽地一動,聲色卻絲毫不變,微笑道:「二小姐放心,在下決無半分偷師學藝之意。」
葉如詩道:「雖則我手下留了情,你還是要小心些。咱們這一場比試決不會因此便半途而廢。」她說這話時臉不稍紅氣不多出,心下坦然口氣還帶著一股大義凜然之勢,彷彿真的手下留了情一般。
韓山點頭道:「在下明白。」
葉如詩嬌吒道:「那就再接我一劍試試。」挺劍刺上。
韓山執劍一擋,葉如詩卻如從韓山剛才的指點中明白了什麼似的,一招接一招密如暴雨般攻出,似乎已不想再給韓山以還手的機會。韓山或退或擋,一連守了數十招後方得隙還了兩劍,而後反擊次數越多。漸漸消了劣勢,使雙方又成為有來有往,一時難分軒輊之局面。
這葉如詩在學武之上也確有些天賦。韓山和她又比這一會兒,已感覺和自己指點之前相比此刻葉如詩出劍已凌厲了許多,劍招間相互連環,破綻也少了些。看樣子只要稍加磨練,葉如詩就會在本身的基礎上並不太難地更上層樓了。
翻翻滾滾,劍氣如虹,兩人拼了數百招後韓山忽地退後數步,向葉如詩抱拳道:「二小姐請聽在下一言。」
葉如詩正感氣力有所不支,出劍已慢了少許,出氣也有些虛浮,不過礙於面子她總不能要求休息一會兒再打。現在正好韓山聲言停手說話,葉如詩立刻站定,一邊調理氣息一邊道:「你又想做什麼?莫非你又現我劍法中存在什麼不對的地方,或者我對你手下留情了麼?」
韓山搖頭道:「都不是。說來慚愧,在下與二小姐拼這半日,已感心粗氣浮,力漸不支,想請求二小姐容在下歇息一會兒再行切磋,如何?」
葉如詩大喜,未料到韓山竟也到了氣竭之時,隨即想到他們兩人武功一般地高,她既已出現不支跡象,韓山自也好不到哪兒去。對於韓山的停手歇息之議雖求之不得,卻仍拿腔捏調地道:「嗯,這個……」
韓山道:「在這種情形下打敗在下,二小姐豈非勝之不武,想二小姐威名赫赫,自不會做這種非君子所為之事。」
葉如詩也不敢太過作態,生怕弄巧成拙,便故意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道:「那就休息一會兒吧。」
韓山一揖道:「多謝二小姐。」
正值烈日當空,葉如詩一指北屋,道:「既然沒力氣再打,不過去坐著歇息還站在那裡幹什麼?」說完當先走過進了屋去。
韓山微微一笑,跟著走過。
兩人都在椅子上坐定後,葉如詩斜望著韓山,似笑非笑地道:「你叫什麼名字?」緊跟著又為自己的問話找了一條理由:「你總不願意我一直叫你臭小子吧?」
那天其實韓山已向葉如詩報過自己的名字,不過葉如詩當時並未聽進耳去。此際韓山一笑,道:「在下韓山,山水之山。」
「山水之山?」葉如詩不由皺眉道,「那你為什麼不叫韓水?」
韓山微笑道:「如果在下真的叫做韓水,也許二小姐又要責問在下為什麼不叫韓山了。」
葉如詩「撲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還挺能言善辯的,而且也挺幽默。」
「幽默一些好。」韓山道,「可以使別人開心,同時自己也能感受到快樂。我們活在這個世上,不就是想過得更快樂些麼?」
葉如詩笑了笑,將目光射向別處,似在想事般,笑容漸止,臉色愈陰暗下來,好半晌後忽扭過頭來向韓山道:「對了,那日我聽你說,你是牛代棠請來幫他破丟失我家寶物一案的,你可瞭解他丟寶的詳細過程麼?」
韓山道:「二小姐不知道嗎?」
葉如詩道:「我聽說過,不過不太詳細。」
韓山便將飛鶴鏢局失鏢的經過仔細地對葉如詩講了一遍。
葉如詩聽得銀牙緊咬,粉拳緊握,恨恨地道:「這頭笨牛,連一個和尚都打不過,還開什麼鏢局?」
韓山道:「二小姐不認為在這件事中,牛總鏢頭才是最大的受害人麼?」
葉如詩睜大眼道:「那又怎樣?難不成還要我家的人去安慰一下他嗎?」
韓山道:「我是說我們不能將責任都推到牛總鏢頭身上,要恨也該恨那劫寶之人才對。」
葉如詩恨聲道:「老天爺有眼,早晚讓我抓住這禿驢,將他碎屍萬段!」說到此處她忽想到什麼,「呼」地站起道:「這和尚既然武功不弱,為什麼不去少林寺查查看?少林寺的和尚不個個都身懷絕技麼?有可能這正是少林寺的賊和尚們所為。若現在就去,抓他個人贓俱獲也說不定……」
韓山聽葉如詩越說越離譜,忙輕聲打斷道:「我們根據一些蛛絲螞跡正在查證之中,基本上已可斷定這和尚和少林寺沒什麼關係。」
葉如詩望向韓山,道:「你們?你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
韓山道:「二小姐可聽說過浪蕩八帥麼?」
葉如詩道:「浪蕩八帥是什麼?」
韓山道:「浪蕩八帥是在下兄弟的合稱之名。」
葉如詩哼了一聲道:「你們很了不起麼?我為什麼要聽說過你們的名字?」
「是。」韓山一笑,將他們兄弟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葉如詩道:「原來你和幾個異姓兄弟住在一起,那你們不打架嗎?」
韓山微笑道:「不打架。在下兄弟雖是異姓,卻勝於親生。不過有一點,雖不打架,平日裡我們卻經常吵嘴。」
葉如詩撇了撇嘴,道:「那也怪不得。有些親生兄弟還能反目成仇,更何況你們不是一胞所生?」
這時,兩人看到那小尼明存慧進院向這邊走來。
葉如詩和韓山一同站起,待**進屋走到近前後葉如詩道:「師妹,你有事嗎?」
**道:「吃飯吧,師姐。」
原來葉韓二人先是兩番相鬥拼了七八百招,又聊了一會兒天,未現天色已經晌午了。
葉如詩道:「知道了,這就去。」
**走後韓山向葉如詩道:「既如此,韓山先行告退,咱們改日……」
葉如詩秀目一瞪,打斷道:「你想逃跑?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咱們要是分不出勝負,我誓不罷休!」
韓山道:「在下若不告辭,又該上什麼地方找一頓飯呢?」
葉如詩道:「你不用怕餓肚子,只要我能吃上飯,就會有你一份。你看我像那種只為自己著想之人嗎?我就是打敗你,也要讓你做個飽……敗鬼。」
她本想說「飽死鬼」三字,忽想到這只是比武較技,並非一決生死,打敗韓山並不等於要殺了他,便臨時改口,創出了「飽敗鬼」這一詞。說過之後,一來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二來為「飽敗鬼」這一新詞感覺好笑,忍不住便笑出口來。
韓山亦微微一笑,道:「如此冒昧攪擾,在下實是大為慚愧,心裡難安。」
葉如詩道:「別說那麼多了,跟我來。」
韓山便隨葉如詩來到第二重院中正中廳堂內,只見中間一張圓桌旁坐了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尼,桌上擺著三碗米飯,四盤青菜,**卻不在這裡。
葉如詩走過去恭聲向那老尼道:「師伯。」像她如此尊敬別人的模樣,韓山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老尼點了點頭,臉色平淡地望了韓山一眼。
葉如詩見狀忙道:「這個便是和弟子相約比武的……嗯,那個韓公子。」
韓山走上前一揖道:「在下參見師太。」
那老尼又一點頭,道:「吃飯吧。」
葉如詩當即坐了下去,韓山卻是緩緩落座,三人一一舉箸端碗,吃了起來。
雖然飯菜極為普通清淡,葉如詩卻吃得津津有味,看她樣子絲毫不像一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大戶人家之女。韓山想起她剛才對那老尼尊敬之態,覺她也並非一個性格只限於胡攪蠻纏的姑娘,小羅煞之名雖不虛傳,卻也不盡其實。
飯畢,葉如詩向那老尼告了聲退,便和韓山一同出門又來到上午比武之所。
韓山道:「歇一歇再開始比吧。」
葉如詩不由斥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多的毛病?」口中雖這樣說,還是進了屋中坐下。
韓山亦進去坐下後向葉如詩道:「今日庵中僅尊師伯和**小師太在麼?」
葉如詩道:「這庵中本就只有三人,我師父不在,當然只剩下師伯和**師妹了。」
韓山道:「卻不知尊師伯法號如何稱呼?」
葉如詩道:「她老人家諱號浣虛。」
韓山道:「想來尊師伯的武功造詣必也是很高了?」
葉如詩哼道:「偏教你猜不到,我師伯她一點武功也不會。」
韓山道:「是麼?」
葉如詩道:「我師父是帶藝出家的,聽說她來此落為尼時只有二十來歲。後來師祖過世後,庵中一切事務,便由師伯打理。因為只有師父師伯兩人,所以也沒有住持這一說。我跟師父學藝到第七個年頭,師伯才收了**為徒。」
韓山道:「敢問二小姐的武功源於何門何派?」
葉如詩道:「我的武功就是我師父教的,又有什麼門派了?」
韓山道:「那尊師的武功又是從何學來的?總不會是天生就會吧?」
葉如詩忽地一惱,道:「囉嗦!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沒完沒了地問?」
韓山歉然道:「是在下不對,還望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葉如詩聽了韓山之言,心中雖仍不快,那一份惱怒卻已消了。沉默半晌後她望著屋外自言自語地道:「師父,你去了哪裡?」
韓山輕聲道:「尊師走的時候沒有向貴師伯交代什麼嗎?」
葉如詩道:「她只說有事要去出去一趟,但一走就全然沒有了消息。」
韓山看著葉如詩鬱鬱不樂的樣子,思忖她這幾個月家中幾經不順,現下師父又失了蹤,便對她的一些胡鬧之舉止言辭更生諒解,輕輕地道:「尊師一定是去辦一些比較重要、可能還需要保密的事情,所以走時才未詳說。」
葉如詩臉色凝重,道:「我只怕師父出什麼事……家裡已經了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師父若再……」
韓山道:「尊師已經走了很久了麼?」
葉如詩不知不覺點了點頭,道:「有兩個月了。」
韓山聞此心中一動,道:「兩個月?」
葉如詩又點了點頭,無言半晌也不見韓山說話,扭頭一望,見韓山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道:「你在想什麼?」
韓山笑笑道:「沒什麼。」
葉如詩望著韓山,似現了什麼,好一會兒都未將目光移開。
韓山道:「二小姐看什麼?」
「真是奇怪。」葉如詩的語氣充滿了詫異,道,「明明我們只認識沒多長時間,而且我一開始還對你恨得要死,現在怎麼會對你說了這麼多?還是我不想和別人說和事?」
韓山微微一笑,道:「認識一個人總需要一個過程。二小姐初識我時並不瞭解我具體是一個怎樣的人,對我產生一些誤會也就在所難免,不值一提了。通過後來的交往,二小姐漸漸現了我人格的魅力,於是就把我當成了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這也是不足為奇、自然而然的事。」
葉如詩先是愕然,而後失口而笑,啐道:「呸!你有什麼人格的魅力?我倒是現你油嘴滑舌才是真的。」
韓山正色道:「二小姐是不是認為我武功不錯?」
葉如詩本欲反駁,忽覺韓山能和自己打成平手,武功確實算不錯了,便道:「馬馬虎虎,還算可以吧。」
韓山道:「今日離開貴府所開的仙人醉南店時,二小姐親口說過我武功不錯。」
葉如詩道:「我說過麼?」
韓山道:「說我非但武功不錯,眼光和膽識倒也有一些。」
葉如詩想了想,道:「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這又如何?」
韓山道:「咱們進了這個練武場時,我說這是二小姐隨師學藝的地方,二小姐又說我是挺聰明的一個人。」
葉如詩撇了撇嘴道:「有些小聰明就可以這樣自吹自擂了?」
韓山道:「上午咱們比劍之後,二小姐還說我能言善辯,而且極為幽默。」
葉如詩無言以駁,只好哼了一聲。
韓山道:「這些難道不是人格的魅力麼?而且對於一個人來講,他有著不錯的武功,還有一定的眼光和膽識,在很聰明的同時又能言善辯,為人幽默,這個人已不單單只能用有魅力來形容了,簡直可以稱為一個接近完美之人!想不到我在二小姐心中是如此地優秀,唉!人生更無他求,死亦無憾了!」
葉如詩聽了忍不住格格嬌笑出口,道:「你是那麼完美之人嗎?」
韓山道:「這些優點可都是二小姐現的,我只不過做了一個總結,結果只顯示我是一個幾近於完美之人。」
葉如詩道:「就算你有些優點,可我和你才認識幾天,交往過幾次,怎麼能把你當成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韓山笑道:「二小姐此言在下不便認同。交友不在乎認識時間長短,交往次數多少。人世之中一見如故者還少麼?江湖上那些只為見了一次便相互傾慕而義結金蘭、共約生死的君子俠士又是何等的豪氣干雲?」
葉如詩道:「你我是朋友麼?你莫忘了,我們不但不是朋友,還是對頭!」「呼」地站起幾步出屋縱至場心,回過身來道:「若歇息夠了,就過來繼續比劍吧!」
韓山不禁一笑,起身來到院中。
葉如詩待韓山走近,突地暴起一劍刺過,臉上笑盈盈地,邊刺邊道:「只要你能打敗我手中這柄劍,我就和你做朋友。」
韓山移身躲開,道:「好!」反手一劍擋開了葉如詩又攻來的一著。
又如上午般,兩人各仗長劍,一個劍招精妙,一個勢態輕柔地比試起來。這一番相鬥一連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都未分出勝負亦未停止。雖然葉韓二人表面上未顯示什麼,但一連比拚了近兩個時辰,他們終究耗費了不少力氣,出招擋招不論度還是力道,都有所減弱。
待葉如詩感覺氣力消耗過多時,看韓山仍未有開口乞討休息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當先停了下來,微微喘著氣向韓山道:「你是不是沒有力氣了?不如歇會兒再戰吧。」
韓山一笑道:「說實話在下確實已到了精疲力盡之時,不過上午已向二小姐討過一次情休息了半日,現在實不好再行如此,無奈只有苦苦支撐著。想不到二小姐高風亮節,早已瞧出了這一點,不願佔在下這小小便宜而主動提出休息之議來,真乃女中豪傑!如此俠風仁情,令韓山佩服之極。」
葉如詩聽了暗喜不已,心道:「原以為你挺聰明,哪知真實是個榆木疙瘩。只想到自己沒氣了,就不想想別人是否也是如此?」又想:「還擔心在這小子面前出醜,想不到沒出醜不說還佔了一個便宜。這小子倒也老實得有些可愛。」心中轉過了好幾個念頭,她臉上絲毫未有所表現,只是裝作大大方方的樣子,向屋中一指,道:「進去歇歇吧。」
韓山道:「是。」和葉如詩先後進屋坐下。
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韓山見日漸偏西,黃昏已至,便向葉如詩道:「今日天色不早,你我非要分出勝負才可離去麼?」
葉如詩望望天色,不禁遲疑起來,道:「這……」
韓山道:「不如明日再比,現在就算再比下去,只怕也很難分出勝負的。」
葉如詩道:「明日?明日你會來嗎?」猛然大悟,笑道:「對,就明日比,不過你答應我一定要來,否則今天就不准你回去!」
韓山道:「明日再比還是在下提出的,我蔫能不來?」
葉如詩道:「不行!你的話我信不過,你最好個誓。」
韓山微笑道:「老實說今日早上二小姐言及再分勝負之事,在下確實無心和二小姐比試,不過通過這一日的觀察,就如同二小姐現我的優點一樣,在下也看出二小姐原來是一名義勇無雙的豪門俠女。若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之人,那自不用再說,但對於二小姐這樣一位巾幗英雄而言,卻非那種不可理喻之人相比。莫說二小姐讓在下來,就算不想叫在下來,在下也要想辦法來不可。」
葉如詩聽得滿心歡喜,道:「少打貧嘴,以為說些恭維我的話,我就可以饒了你麼?快誓!」
「好吧。」韓山站起身來,正色道,「明日韓山若不來此與二小姐比試武功,教我身受千刀萬剮,亂箭穿心,不得好死!」
葉如詩皺起眉頭道:「只不過是一場比試,何必起此大誓?」
韓山道:「只要能令二小姐信得過便行。」
葉如詩道:「你連『千刀萬剮、亂箭穿心』都不怕了,我若還信不過你,豈非太小家子氣?」
韓山道:「既然如此,咱們這就回城吧。若回去太晚,城門一閉可就糟了。在下也沒什麼,只是累及二小姐一夜不歸使家裡人擔憂,可就是我的罪責了。」
葉如詩點了點頭,站起和韓山一同去向其師伯浣虛師太道別一聲,便牽馬出庵回了揚州城。
接近城門時兩人放緩馬蹄,徐行入城,行至仙人醉南店門前,韓山勒馬停下,下馬向葉如詩道:「此馬現歸還於二小姐。」
葉如詩道:「我又不稀罕多一匹馬少一匹馬,不如你將這馬騎去,省得你明日誤了赴約。」
韓山道:「無功受祿,在下實是惶恐,還是請二小姐收回所賜,在下擔保決不致遲到便是。」
葉如詩臉色一變,道:「叫你騎去你就騎去,說那麼多幹什麼?」
韓山一笑,道:「既蒙二小姐錯愛,在下恭敬就不如從命了。時候不早,二小姐請回。」
葉如詩微一頷,打馬向前而去。韓山望著葉如詩不見了蹤影,方也回了飛鶴鏢局。
李樹生、杜愛國都在房間裡,朱攀登仍在監視陳宜先的妻子姚氏。韓山回至屋中後李杜二人過來問及今日所行,韓山並未提起和葉如詩比劍之事。那匹馬在前院時已被子下人牽入馬廄之中了。李杜二人未見到,因此對韓山的話並未起疑。
三人閒聊之間,韓山忽向杜愛國道:「你這兩日若無事,不妨上街打探一下揚州城外蒲雲庵的浣心師太,也就是葉府二小姐葉如詩的師父,看她是什麼來路。比方說祖籍何處,師承何門何派,未出家前是做什麼的。」
杜愛國道:「怎麼,你現這浣心師太有什麼問題嗎?」
韓山道:「我只是偶爾聽人提起了她,想到她和葉如詩的師徒關係,想瞭解一下她的身世,看能否對咱們有所幫助。」
杜愛國點頭道:「好吧。」
又聊了兩句,便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這幾日朱攀登監視陳宜先的妻子每日都是天一明便出去深夜方歸。韓山等吃罷晚飯也不多等,少敘片刻便都睡覺去了。
次晨起來之後,韓山知道朱攀登回來雖遲,此刻卻已又離去,李樹生和杜愛國仍在酣睡,韓山也不驚動他們,打水洗漱一番,便牽馬出了鏢局來。
在街上隨便吃了些早點,韓山即縱馬出城向蒲雲庵馳去。
到庵中後,韓山見到**正端了一杯茶水走在簷下,便過去抱拳道:「小師太。」
**微一躬身,道:「如詩師姐已經來了,在後院等著,施主去吧。」
韓山道:「是,請代在下向尊師請安。」穿過第二重院子來到了昨日比劍場所。
葉如詩正站在北屋門口,見到韓山,臉上微露喜色,隨即便又恢復如常,起步迎至院心。
韓山到近前後停下,道:「二小姐早。」
葉如詩道:「早什麼早?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韓山道:「二小姐怪在下來遲了麼?」
葉如詩諷刺道:「難道你先我而來,只是現在方現身麼?」
韓山道:「在下剛剛到此,不過在下並不認為在下來得遲了。咱們昨日並未約定今早必須在何時到來,現在也不過辰時出頭,正是大多數人吃過飯開始工作之時。在這個時候赴約,應該還算恰當。」
葉如詩一惱,道:「這麼說,非但不是你來遲,反而要怪我來早了?」
「不敢。」韓山微微一笑,道,「來得稍遲,只要不礙事體,無妨約期,那也無關緊要。若時間允許,或者本人勤勉而來得稍早,當然更好。」
葉如詩拔出劍道:「管什麼早遲,我又不是和你說廢話來了。看招!」挺劍刺上。
韓山飄身退後數步,同時取劍在手,「叮叮叮」連擋數劍,方敵住葉詩進逼之勢,穩住身形。
葉如詩滿面凝重之色,只是揮舞長劍攻擋不休。
交手數十招後,韓山漸漸現,葉如詩的功夫比之昨日似乎略有所進。除了招式精奇,她攻守之間更顯收有度,使她劍法之中的破綻少了許多,雖仍避免不了有破綻出現,卻也是一晃即過,十分微小,一般人決難就此做出反擊。想到昨日自己指點葉如詩兩句,今日葉如詩的劍法便有所增長,韓山不由暗讚葉如詩果有靈性,天資聰慧,是一塊練武的好胚子。
很快已鬥了一百多招。韓山見葉如詩臉色漸變,越鬥下去,越是顯出一股驚詫之情來,自己心中不由也微感奇怪,不知葉如詩在拚鬥中了現了什麼。
另外葉如詩畢竟臨敵經驗不足,稍一分心,劍法即打了折扣,出手也慢了少許。韓山對此裝作絲毫不知,劍勢亦為之一緩,隨著葉如詩的勢法,仍做成兩人勢均力敵的樣子和葉如詩拆了數招。
後來葉如詩終於忍不住,跳後兩步叫道:「停手!」
韓山當即凝身站定,道:「二小姐有何事?」
葉如詩上上下下打量了韓山半晌,微微點頭道:「一定如此!」
韓山道:「什麼一定如此?」
葉如詩盯著韓山,緩緩出了一口氣,微露笑顏道:「一定是你昨晚也練了半宿的劍,今日才能仍和我拚個不分上下!」
韓山一下子明白過來,微微一笑,道:「連在下昨晚練了半夜劍法也看得出來,二小姐真乃目慧如炬,料事極準!不錯。在下為了能在這一場比試中佔得優勢,昨晚苦練了半夜,近三更時分方去睡。哪知昨晚所下苦功,今天竟一點作用也沒有。看樣子二小姐的功夫,確實難破得很。」
葉如詩忍不住嘻嘻一笑,道:「知道你昨晚練了半夜今日卻沒有一點兒效用是為什麼嗎?」
韓山故作不知,道:「為什麼?」
葉如詩道:「因為昨晚我也苦練了半夜!三更多方去睡,打算的也是在今日的比試中能取得上風。想不到你竟存了和我一模一樣的心思,也難怪今日咱們仍拼成了個不分軒輊,難顯誰高誰低了。」
韓山剛剛聽葉如詩以為自己練了半宿的劍時已料到了定是她這般做了,現下臉上並未表現出任何異色,道:「原來如此。」
葉如詩笑道:「咱們兩個的功夫一般的高,現下我練了半夜功,你恰巧也練了半夜功,看樣子老天爺有意讓咱們永遠平手,誰也打不過誰!」
韓山微笑道:「這件事也確實有些巧合之處。」
葉如詩忽搖了搖頭,下決心道:「不過我還不能相信咱們不能分出勝負是天意之故。來吧,再拼三百招試試!」
如此二人鬥上一二百招,便停手說一會兒話。中午又在此用了膳,下午再接著比試。由於聊談漸多,葉如詩和韓山之間的隔閡漸少,兩人愈熟悉起來。只是他們的比試仍是平手之態,難分勝負。
又一次停手後,韓山望了望夕陽,道:「是不是今日就先到此為止……」
葉如詩接口道:「咱們明日接著再戰?」
韓山點頭道:「正是。」
葉如詩滿面興奮之色,道:「我就不認為咱們這一場比試永無法分出勝負,哪怕是任一方稍有失手而敗也好。」
韓山見葉如詩初時一心一念要打敗自己,現在竟成了不論誰勝誰負只欲求出輸贏之別,不由暗暗感覺好笑。
葉如詩忽現了什麼,望著韓山道:「你我一連兩日比試都是平手,要分出勝負只怕也不是一日兩日之功。不如咱們擊掌為誓,約定只要勝負未分,雙方就必須來此比拚下去,直到一方落敗為止。」
韓山點頭應道:「好。」
葉如詩舉起手道:「那就擊掌吧,要擊三掌方算。」
韓山道:「二小姐稍待,若在未分勝負之前一方有要事無法前來怎麼辦?」
葉如詩又放下手道:「如果真的重要的事,就尋一個人來此通知一聲。不過你可不能偷懶不想來此比試而假裝每天都有大事要辦。」
韓山微笑道:「那是當然。」
兩人便各舉起手來,「啪、啪、啪」連擊三掌。
擊過掌後,葉如詩忽覺自己和韓山一男一女這般手掌相交已屬逾禮,況且這擊掌之說還是自己提出來的。她臉上不由一紅,扭頭向外奔去。
韓山望著葉如詩清秀婀娜的背影,亦覺一股異樣的情緒緩緩蕩漾開來。直到葉如詩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方輕輕吐了一口氣,移步到前院向浣虛師太告辭一聲,牽馬出庵回了揚州城。
第三日早上兩人又在此相聚之後,葉如詩想起昨日擊掌一事仍微覺害羞,臉上卻裝作什麼事也未生過似的,指責韓山又比自己遲來了一會兒。韓山一言帶過,兩人又東拉西扯聊了半晌方開始比劍。拼了不到二百招,便又停下手來就雙方的功夫先議幾句,慢慢轉入其它話題再談論一番,接著繼續比試。有些厭煩了便停手再次說起話來。這其間韓山偶爾問及葉如詩家裡情況,葉如詩卻也不像前兩日那樣直言相斥說韓山多嘴,而是一一如實答了。直到後來韓山問一句葉如詩答兩句,絲毫不復有認為韓山問得太多之態。葉如詩也會不時問起韓山的一些情況,只要不是無法外傳之事,韓山亦都據實說與葉如詩知道。
又過了一日,到第四日辰初時分,韓山準時又來了蒲雲庵。來到後院兩人比試場所,韓山卻並未見到葉如詩。葉如詩已經來了這一點毋庸置疑,韓山拴馬時見到葉如詩的馬就拴在旁邊。眼下此處見不到她,要麼她去了浣虛師太房中,要麼便是她躲了起來欲突然出手一擊給韓山來一次下馬威。雖只交往了三四日,韓山對葉如詩的性格卻也瞭解有七八分,斷定決不可能是第一種情況,那麼只能是葉如詩藏在某處,等著暴起一擊了。
「看劍!」伴著一聲嬌叱,一道銳風已由身後急射而來。韓山微微一笑,迅疾地往右一掠,同時拔出劍來,一邊轉身一邊向後連削三劍,以防對手趁他轉身之隙攻擊。
果不出所料,突然襲擊的確是葉如詩不說,她也正要在韓山轉身之際再攻幾劍,怎奈韓山已連削三劍出來,葉如詩將這三劍擋開後韓山已和她成面對面之勢了。
葉如詩見自己偷襲一著已無法建功,索性停下手來,望著韓山道:「你是怎麼搞的,每一次都是最後一個來到?」
韓山微笑道:「如果不是我最後一個來,又怎能襯出二小姐第一個到呢?」
葉如詩道:「有本事你就讓我也襯你一次看看。」
韓山道:「且先不論襯不襯托的問題,老實說我並不認為我來得遲。相比起二小姐,我只不過是第二個來而已。就有如老師收學生經常讓他們考試般,哪怕人數稍有些少,試想一個人能次次都考到前五名已屬難得,我每次都考了個第二名卻是真的?」
葉如詩「撲哧」一笑,道:「我倆若真的如你所說,只怕你的手心非給老師打爆了不可!」
聽了葉如詩這聲「我倆」,韓山由此聯想到以前葉如詩口口聲聲稱自己為臭小子,現在竟肯將自己與她並稱平放,心中卻也禁不住為之歡喜莫名。
葉如詩忽歎了口氣,道:「我雖總是想打敗你,卻總是沒有什麼好法子,不得已剛剛只好偷襲了一次,哪知根本不起作用。」
韓山道:「偷襲?二小姐那也算偷襲麼?」
葉如詩睜大了眼,道:「怎麼不算?」
韓山道:「說得不好聽偷襲就是一種不正當不光明有些陰險甚至卑鄙的手段,比如施暗鏢、放冷箭、下迷香等做這樣一種被施者原本不知的攻擊欲達到自己的目的。」
葉如詩道:「我不就在你背後突然刺了你一劍嗎?」
韓山道:「二小姐的做法之所以不算偷襲,是因為二小姐在劍刺向我之前曾喊了一聲『看劍』。只這一聲『看劍』,已使二小姐的做法和偷襲有了本質上的不同。偷襲是不欲人知,二小姐卻是先聲提示,憑此一點,就可斷定二小姐這是很平常也很正常的攻擊而決不是偷襲。否則的話,世間凡是攻擊背後的招式便都成了偷襲了。和二小姐比試的這幾日,我注意到二小姐每一次出招攻擊之前都要說一聲『看劍』或者『再接我一劍』之類的話語。一舉一動都源自於內心的想法,過招這些細節不僅反映出一個人的武德,也可看出一個人的品質,在下便是由『看劍』這樣的話現二小姐不論武風還是人品皆含了一種仿似與生俱來的光明正大之氣般。說心裡話,這兩日二小姐對在下耍耍小脾氣,有時忽喜忽怒在下都不認為有什麼,但這一種坦坦蕩蕩、襟懷磊落的性格,卻是我十分喜歡和讚賞的。」
聽了韓山的誇獎,葉如詩心中十分甜蜜,表面上卻裝作惱怒的樣子道:「我什麼時候向你耍過小……向你耍脾氣了?」她本要以韓山的原話來反問,但說了半截忽感覺到那樣說似含了一種親暱的意味,便臨時改了口。
韓山道:「要讓我舉例子,突然間我還真列不出來,那就算我說錯好了。」
葉如詩道:「本就是你說錯了,胡亂起罪名給人家安在頭上,幸好遇上了我,若是別人,哪裡肯與你干休?」
韓山微微一笑,道:「這幾日你日日來此,家裡人知道麼?」
葉如詩道:「你怕我家人擔心?」
韓山道:「我倒不是怕你家裡人擔心你來這裡,只是怕他們知道你和一個陌生人天天打架心裡不安。」
葉如詩笑道:「如果讓他們知道擔心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所以我就不讓他們知道。」
韓山微笑道:「扯我來這裡比試的是你,要求不分出勝負決不能停戰的也是你,若你家人知道了真相,他們擔心不說肯定還要怪你胡鬧。但若不說出真相,至少也有我一半的責任,那我豈非冤枉得很?」
葉如詩道:「我說了沒對家裡說出咱們比劍的事,你冤枉什麼?」
韓山稍一沉默,變換話題道:「因為打探這次劫鏢的事,我對貴府也瞭解一點。雖說令尊早逝,但令堂竟有如此恆心毅力,不惜嬌弱之軀勞苦費神操持家業使之展成為揚州數一數二大戶,在下佩服之極。」
葉如詩臉上含了一股驕傲之色,道:「不要說江浙一帶,就是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比得上我娘?」
韓山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不知二小姐可否見告?」
葉如詩道:「什麼事?」
韓山道:「這件被劫去的七巧蓮花燈本是你葉家的傳家之寶,令堂卻為何要將它送往蘭州尊姨母家中去呢?」
葉如詩稍一猶豫,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問過娘幾次,娘都沒有對我說。」
韓山道:「令堂這一舉措雖說有些奇怪,不過想來一定有什麼原因,令堂才這樣做的。」
葉如詩道:「相信肯定如此。」
韓山又問道:「我看貴府葉律為總管是個飽含心機、慮事周全之人。對貴府的生意,他一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吧?」
葉如詩一笑,道:「自我記事起,葉叔叔就是我家總管了。聽娘說葉叔叔自小便伺候我爹,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我們和二叔分開家後,我爹見葉叔叔有才有識,便將他由一個小廝升為管事,負責管理我家所有的下人,不久又升為管家。後來爹過世後,在娘的操持下,家中生意越做越大,誠如你所說,因為葉叔叔頗有心計,考慮周到,娘便將生意的事拔出一部分由他打理。再後來他就成了負責我家在各處所開店舖以及紡織工場事務的一府總管。」
韓山道:「葉大總管是否已娶妻生子?」
葉如詩道:「那是自然,葉叔叔的妻子是個很溫柔的人,還有他的三個孩子,比我小不了幾歲,一個個都挺懂事。」
韓山微笑道:「你沒有仗著主子的身份欺負人家吧?」
葉如詩有些生氣道:「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我只知道欺負別人,是一個蠻不講理的野丫頭?」
韓山一笑,道:「從我說話『二小姐』不離口這一點,可以先斷定在我心目中決沒有將二小姐看成野丫頭。至於欺負別人、蠻不講理什麼的,二小姐更不必多慮,認為我會有此想法了。」
葉如詩忽一揚頭,道:「那你說說,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韓山微微一笑,道:「在我心目中,二小姐就像一個孩子般。」
葉如詩一呆,道:「孩子?」
韓山道:「天真、率直、執拗、可愛!」
聽了韓山所言的最後一點,葉如詩忽覺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再就此說下去,便接著剛才道:「葉叔叔的三個孩子都不曾習武,我若在街上見到他們和別人鬥氣,幫他們還來不及,又如何會欺負他們了?」
韓山道:「我只是開一個玩笑,你就當真了?」
葉如詩道:「人家只是怕你當真而已。」
聽了這句略顯親熱的小兒女之言,韓山胸口突地一熱,察覺到這不代表著他在葉如詩心中有了一定的份量麼?葉如詩亦感覺出了什麼,臉上一紅,慢慢轉過了身去。
韓山輕輕吐一口氣,使心情平靜下來,緩緩地向葉如詩身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敢問二小姐,葉總管一月的薪俸是多少呢?」他走到葉如詩身前數尺遠方停下,只是背對著葉如詩未動。
葉如詩望著韓山的背影,心中羞意稍退,道:「五百兩。」
韓山道:「五百兩!對一個下人而言,這決不算低了。」
葉如詩道:「葉叔叔對我們家功勳卓著,這些錢,是他應該得的。另外我們也從未將葉叔叔當下人看。甚至在府中,除了我娘外,就數葉叔叔權力大了。有時他連我也管,弄得我見了他常常跟孩子見了大人似的。」
韓山道:「葉總管的家自也在貴府之中了?」
葉如詩道:「是。府中專門有一處院落是供葉叔叔一家住的,還有幾名丫環下人負責伺候他們一家。」
「聽到這樣的條件,」韓山轉過身來,道,「連我也忍不住想去你們家當一名總管了,哪怕是下人的身份也罷。」
葉如詩不禁一笑,道:「你有什麼本事,敢說這種大話?」
韓山道:「正因為沒有這種本事我才只是說上一說,若我真的有治家經營之能,說不定現在葉律為已經因失業而流落街頭了,同時你們府中新多了一名韓大總管。」
「韓大總管?」葉如詩情不自禁一下摀住了口,但終於還是忍俊不禁使得笑意溢滿了整張臉龐。好一會兒後方鬆開手邊笑邊叫了一聲:「韓大總管,接我這一劍!」和身一撲,朝韓山刺出一劍。
韓山閃身躲開。葉如詩望著韓山道:「若你能打敗我,那我就承認你這個韓大總管。」說著,又刺了一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