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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四回 白沙鎮風雲 (修改) 文 / 簪花紅袍傳

    酒過三巡,陳不染起身離席,開始逐桌敬酒。待他走至近前,小雲自稱是商勁節的弟子,和他對飲了一杯,得以矇混過關。敬酒完畢,陳不染返回主席,並不就坐,高聲道:「各位好朋友,今日酒宴,一是為了慶賀陳某的生日,二是有件事情,需要借此機會告訴在座的諸位!」聽他有事要講,眾人不再交談,廳內漸漸安靜下來。陳不染一臉得意之色,道:「此事一旦說出來,各位好朋友一定會為陳某感到高興的!」又將聲音提高了幾分,道:「三天前,小徒褚誠臣,已被左太爺破格任命為成都『都尉』了!」

    話音一落,坐在左邊的當地士紳,爆出「嘖嘖」讚歎聲。其中有幾人,甚至離席走到陳不染身前,當面對他表示祝賀。大廳右邊的江湖人,平日從來不和官府交往,聽是此事,反應極為平淡,大多數人仍舊繼續埋頭吃喝。小雲心知,當地士紳之所以反應如此強烈,是因無論何人只要擔任過一官半職,他的整個家族就會享受到免除租賦的特殊待遇。眼下各府縣的租賦都已上調,此時能夠撈取一官半職,尤其顯得可貴,使人稱羨不已。陳不染的弟子既已在郡府為官,以後他就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擠壓排擠商業上的競爭對手。廳中的當地士紳大多和「行義堂」有生意往來,此後只有乖乖俯聽命的份了。他們又怎敢不努力奉迎巴結陳不染呢?

    一時間,大廳內諛詞如潮,所有士紳紛紛稱讚陳不染教徒有方,為國家培養出了一個棟樑之材。陳不染滿面春風,領著一個相貌英俊的青年,在宴席中間來回穿梭,不時將他介紹給當地士紳認識。這個青年,自然就是馬上要擔任成都「都尉」的諸誠臣了。

    就在此時,一名青年從「行義堂」的二十多名弟子中越眾走出。他大約二十歲左右,身材高瘦,面色青白。走到大廳中央,面對陳不染的背影,道:「師父,您此舉是否有失公平?」聲音極大,語氣咄咄逼人。眾人同感一驚,江湖人見有熱鬧可看,個個興奮不已。當地士紳面露驚愕之色,此人對自己的師父大呼小叫,不知究竟想幹什麼。小雲的心智,遠非常人所及。馬上就已想到,此人既然是陳不染的弟子,如果不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又豈敢用此等語氣同自己的師父說話?此事決不簡單!霎那間,大廳內一片寂靜,竟是落針可聞!

    陳不染緩緩轉過身來,面色陰沉,盯著此人看了一會兒,突然大喝道:「柳誠志!你莫非想造反不成?這是什麼地方,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快給我退下!」聲音之大,如銅鐘大呂,屋樑上的灰塵簌簌而下,桌面上的杯盞碗碟,「叮叮噹噹」響個不停,一怒之威,竟至如斯!他不僅是一派掌門,同時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待人一向和藹可親,平日極少顯現鋒芒。當地士紳絕沒有想到,他起火來竟也是如此怕人。其中有幾人膽子較小,此刻已是面色如土,抖個不停。

    柳誠志並沒有依言退下,轉頭向身後望去。見除了師叔葉不落臉上稍有同情之色,其他的師兄弟全將頭轉到了一邊,不敢和自己的目光接觸。他倍感孤獨,大廳中人頭攢動,竟沒有一個人肯為自己主持公道,天理良心何在?他心裡充滿了怨恨,形勢如此不利,反而激了狂傲之氣。轉頭直視陳不染陰冷的目光,毫不退讓,緩緩搖頭,冷冷的道:「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你不配做我的師父!」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國家以「儒術」治國,一向重視倫常。所謂「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身為弟子者,無人敢對自己的授業恩師如此說話。他話音一落,眾人便知事情要糟。果然,陳不染聞言後,臉色瞬間雪白,想是氣憤已極。身體一晃,已衝到柳誠志面前,掄起右臂向他臉上抽去。含憤出手,勁力十足,一旦擊實,柳誠志輕則掉落幾顆牙齒,重則難免送命。

    小雲暗暗歎息,心想「一個大好青年,只是言語過激,何必取他性命?」見廳內無人上前解勸,便從桌上撿起一根商勁節剛剛啃完的雞骨,抖手甩了出去。以他的功力,雖是後,但卻先至,不等陳不染的右掌擊中柳誠志,雞骨已提前擊中了他的右臂。陳不染感到曲池穴上一麻,右臂立時軟了下來,渾身勁力消失得無影無蹤。「啪」的一聲脆響,憑借強大的慣性,右掌仍是擊中了柳誠志的面頰。但除了在他臉上留下了五個鮮紅的指印,並沒有給他造成實質性的損傷。

    陳不染撤回右掌,向大廳右邊看去。幾十名江湖人中,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大多數是泛泛之交,其中有幾人更是自己惹不起的。假如實施偷襲的人,非要替柳誠志出頭,局面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考慮再三,決定裝作若無其事,以免激怒此人,反為不美!他身為一派宗主,一掌未曾擊斃柳誠志,再行出手,不免大**份。於是「哼」了一聲,轉身返回主席坐下,拿起酒杯,一口飲盡,心想「我倒要看看,這孽徒還能說些什麼!」

    柳誠志方纔已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但他自己並不知曉,以為陳不染手下留情。但他並不領情,手撫紅腫的臉頰,轉身對坐在右邊的江湖人,深鞠一躬,道:「各位都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不知能否聽在下一言?」聲音顫抖,情緒頗為激動。

    但凡是人,只要不是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都會有同情弱者之心。他話音一落,就有人高聲喊道:「小伙子,你不用怕!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大爺我為你撐腰!」陳不染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瞥了一眼,見此人五短身材,滿臉虯髯,是以一柄「八稜紫金錘」馳名江湖的李成霸。不由得微微冷笑,心想「此人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藝業,只是為人急公好義,有點虛名而已!難道方才實施偷襲的人就是他?」

    柳誠志向李成霸深施一禮,道:「多謝前輩主持公道!在下此次不為別的,只是為爭一口氣!」仰望屋頂,胸口劇烈起伏,道:「今年七月,本郡太守左太爺準備從全省範圍內挑選五名中下級軍官,其中兩名『校尉』,三名『都尉』。我們『行義堂』維持治安,素有功績,左太爺就將其中的一個『都尉』名額分給了本門。」聽到這裡,眾人已知,此事的起因八成和爭奪「都尉」名額有關。

    柳誠志道:「憑空得到一個軍官名額,當然是好事。我師父和葉師叔經過商議,決定讓大師兄趙誠信來當這名『都尉』。我們師兄弟二十五人,頂數大師兄為人最為仗義,功力也最高,所以師父的決定無人反對。本來此事也就這樣定了,誰知後來卻生了變故。有一股悍匪竄入我縣境內,燒殺掠奪,無惡不作。官兵數次圍剿,不但無功而返,並且傷亡慘重。縣太爺無奈,就將追剿這活兒匪徒的任務派給了我們『行義堂』。接到命令,本門上下傾巢出動。臨行前我師父曾經許諾,不論是誰,只要能夠擒獲或是擊斃匪吳大疤,便將這個『都尉』名額給他,決不食言!」說到這裡,轉頭面向陳不染吼道:「師父!此刻當著天下英雄的面,你說你沒有說過此話?」言語犀利,對自己的師父已是毫無敬意可言。

    陳不染的確說過此話,聞言無法作答,「哼」了一聲,將頭轉到一邊。小雲心細,現他在轉頭的瞬間,眼角抽搐了一下,脖頸上的青筋暴突,已知他動了殺心。柳誠志臉上浮起一絲冷笑,繼續道:「其他師兄弟是否想當這名『都尉』,我不知道!但我家境貧寒,極需要撈取一官半職,以解脫困境。那日出後,我們師兄弟二十五人在全縣範圍內,展開搜尋。誰知這伙兒悍匪極為狡猾,經過數日追蹤,竟是無法找到他們。大多數師兄弟都已喪失了信心,6續返回『白沙鎮』。五天之後,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說到這裡,聲音漸趨高亢:「但我並不死心,又連續搜尋了十餘日,終於在『八台鎮』附近找到了這伙兒悍匪。此後經過十多天的追剿,其間大小戰鬥不下數十場,我最終將三十多名匪徒全部擊斃,其中當然也包括匪吳大疤!此戰大獲全勝,但我也身負重傷,回到白沙鎮後,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才把傷養好!」用力扯開上衣,道:「諸位前輩請看!」

    眾人凝目看去,不禁失聲驚呼。當地士紳有幾人膽子較小,立時昏了過去。只見他前胸後背大大小小的創傷,竟不下四五十處之多。此時創口雖已長好,但形成的疤痕,突顯於皮膚之上,體表就如同爬滿了蛇蟲,令人心驚不已。可見,當時戰況是何等的慘烈!小雲見其中一條疤痕從他左肩直達右腰附近,長約尺許。受此重創他居然還能活下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此人為人堅毅,韌勁十足,加之手段狠辣,性情有點令人望而生畏!

    柳誠志掩起衣襟,轉身面向陳不染,緩緩道:「師父,匪吳大疤既然是弟子殺死的,依你先前的承諾,『都尉』名額就應該給我。但你為何又把它給了褚師弟?這究竟為什麼?你善心告訴我吧,也好讓我死得明白!」他心知自己已和師門翻臉,聚會結束後,恐是難逃一死,所以說話已不留任何餘地。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已是咬牙切齒,滿臉儘是怨毒之色。

    廳內眾人,包括李成霸在內,原本對柳誠志抱有同情之心,但此時反而轉變了看法。陳不染處理此事,雖然有失公允,但他作為掌門人,有權決定「都尉」名額的最終歸屬。柳誠志為了和同門師兄弟爭奪此名額,竟不惜和自己的恩師反臉,不免過於斤斤計較。為人偏狹自私,人品並不怎麼高明!所以待他說完,廳內一片死寂,眾人毫無反應。

    陳不染的閱歷何其豐厚,見眾人沉默不語,知道柳誠志已經孤立無援。心裡暗自得意,微微冷笑,道:「我是本派掌門,自然有權做出任何決定!又憑什麼要對你做出解釋?」語氣極盡嘲諷,只此一言,便將柳誠志隨後想提的幾個問題,全部擋了回去。

    柳誠志心跳加,面孔漲得通紅,投向陳不染的目光中,便似要噴出火來,如同一頭負隅頑抗的困獸,神情猙獰可怖。事情至此陷入僵局,眾人以為也只能不了了之了。但就在此時,站在陳不染身後的葉不落,開口說了幾句話,使事情生了意想不到的轉變。只聽他道:「柳賢侄,此事也不能全怪你師父!褚賢侄的父親和你師父有八拜之交,上個月資助了十萬兩白銀,作為我們『行義堂』的活動經費。你師父也是出於無奈,才將『都尉』名額給了褚賢侄。你以後多加努力,像這樣的機會還會有很多,也不必急在一時!眼下你就不要再和褚賢侄爭了!」

    小雲吃了一驚,這句話乍一聽上去,似是在勸慰柳誠志,其實是在表明陳不染之所以將「都尉」名額給了褚誠臣,是受賄所致!葉不落如此講話,如果不是腦筋出了問題,就是別有用心!以柳誠志的性情,得知此事,無異於火上澆油,又豈肯善罷干休?

    不出所料,柳誠志聞言後心裡亂作一團,暗暗尋思「葉師叔是說我無權無勢又沒有錢,憑什麼和褚師弟爭奪都尉名額?陳不染貪財忘義,辱我太甚!」他家中貧困,只是因先天條件不如他人,導致失去機會,讓他如何不怒?他悲憤填膺,全身血脈賁張,雙手抖個不停,仰天出一陣狂笑,大吼道:「原來如此!」「匡啷」一聲,從腰間拔出佩劍,劍尖指向褚誠臣,大吼道:「褚師弟,你有沒有種和我大戰三百回合!讓在座的前輩看一看,究竟是誰有資格來當這名都尉!」此言一出,他已抱了拚死之心。開罪師門,天下雖大,以後也無容身之處。不如拚死一戰,死得轟轟烈烈,強於在人間受此欺凌!一時間,即感自傲,又復自傷自憐,值此生死關頭,猶如癡了一般,心裡百感交集。

    褚誠臣功力不及,怎敢下場應戰?神情怯懦,遲疑半晌兒,向師父投去求救的目光。陳不染「哼」了一聲,回頭狠狠瞪了葉不落一眼,似是怪他多口。之後緩緩站起,雙手抱拳,向左右各施一禮,道:「陳某教徒無方,讓各位好朋友見笑了!此事是本門的私事,希望諸位不要插手,陳某感激不盡!」向李成霸瞥了一眼,看他有何反應。李成霸已改變了初衷,不想再替柳誠志撐腰,拿起酒杯,裝作飲酒避開了他的目光。

    陳不染微微一笑,轉頭面向柳誠志,笑容隨即斂去,冷冷的道:「我可以傳你武藝,當然也有權收回!便讓陳某代替誠臣,領教閣下的高招!」大喝道:「孽障!你接招吧!」雙足一點,飛身躍起,在空中拔出佩劍。越過十幾張桌面,長劍疾出,猶如毒蛇出洞,刺向柳誠志咽喉。一招出手,自有雷霆電閃之威。

    小雲聽他自稱陳某,不再以師父自居,知道他出手必不容情,果然上手就是殺招。見此招迅捷靈動,已知此路劍法的內力,遊走在心脈和腎脈之中。火水皆備,所以使起來迅捷詭異,但估計持久力可能會稍差一點。

    見陳不染來勢兇猛,柳誠志不敢大意。後退一步,長劍上撩,「噹」的一聲,將足以奪命的一劍擋開。感到右臂一麻,心知自己的功力和陳不染相差甚遠,此戰決無幸理。於是不再防守,立即展開搶攻。招招進逼,長劍大開大合,已經形同拚命。

    陳不染一臉輕蔑之色,左手負在背後,右手長劍疾揮。銀光電閃,雖是處在守勢,卻絲毫不落下風,看上去閒暇已極。「當、當、當」長劍交擊之聲響個不停,如雨打芭蕉,即密且急。眨眼之間,二人就已拆了十餘招。攻的一方,固然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守的一方,自也有金湯之固,令對手無法越雷池一步。攻守雙方,暫時難分勝負。

    幾招之後,柳誠志已近強弩之末。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劍法漸趨散亂,很難再組織起有效進攻。想起雙親仍在,自己已走到了死亡邊緣,不由得心如死灰。淚水潸然流下,狂吼一聲,奮力擋開刺向心口的一劍,之後形同瘋狂,掄起長劍,劈頭蓋臉向陳不染砍去。單從招式看,不像是在使劍,竟如同在使一柄單刀,已經毫無章法可言。

    陳不染冷笑一聲,不退反進,跨上一步,長劍刺向他右肩。待柳誠志回劍自救,他手腕一擰,使了個「粘」字訣,兩柄長劍粘在了一起。他單臂運力一絞,隨向全力上挑,大喝道:「撒手!」柳誠志極其倔強,明明感到長劍便要脫手飛出,卻死活不肯撒手,反而用力握緊了劍柄。一聲脆響,虎口開裂,鮮血長流,但長劍仍舊牢牢的握在手中。此等行為,其實已經完全背離了武學原則,純是在賭一口氣了。

    見他寧可負傷,也不肯放脫長劍,陳不染更加惱怒。飛身上前,此前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電閃擊出。「啪、啪、啪」,眨眼間連抽了柳誠志十餘記耳光。飛起左腳,狠狠踢在了他的小腹上。一連串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柳誠志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如同斷線風箏,向廳門直飛了出去。陳不染並不就此罷休,猶如附骨之蛆,追蹤而至。不等他落地,揮劍刺向他心口。變故突起,眼見柳誠志便要命赴黃泉,眾人不禁失聲驚呼。

    值此千鈞一之際,一條灰影猶如鬼魅,在眾目睽睽之下潛近陳不染,以極快的手法將他腰間的劍鞘扯下。雙肩一晃,趕上柳誠志,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抖手將他甩出了大廳。此時陳不染的長劍已然臨近,勁風破空之聲「嗤嗤」作響。此人猛然轉身,將扯下的劍鞘迎著長劍來勢,疾刺了出去。兩下去勢都急,伴隨「匡啷」一聲脆響,沒等眾人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陳不染的長劍紋絲不差刺入了劍鞘中。

    此人出手分寸掌握的極其準確,如果稍差一點,此刻難免長劍穿胸之禍。眾人見他倏忽往返,身形飄搖,動作乾淨利索,不禁爆出了一陣驚「咦」。陳不染大吃一驚,擔心此人繼續追擊,立即騰身後躍。廳外傳來一聲悶響,柳誠志直到此時方才落地。他爬起後,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感覺身體並無大礙,但羞辱難當,已沒有勇氣再回到廳中。將牙一咬,連頭也未曾回一下,便躍過院牆疾掠遠去。

    陳不染舉起右臂,見原本掛在腰間的劍鞘,此時竟然嚴絲合縫套在長劍上,就像是自己親手插入的,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此人身法迅,手段奇詭,為我平生僅見!此人究竟是誰?」抬眼望去,見數尺開外站著一名年輕道士,簪銀花,面目俊美,卻是商勁節的弟子雲歸鶴。

    他頓感放鬆,心想:「商老兒的功力和我只在伯仲之間,他的弟子又能有多大本事?剛才他只是仗著身法快捷,才從我的劍下救出了柳誠志,倒讓我吃驚不小!」他暗起殺心,準備一舉擊斃小雲,又怕商勁節干涉,當下裝作並不相識,冷冷道:「誰家無知小兒,竟也敢螳臂擋車!你膽敢插手此事,想必自認為有兩下子,那你就接招吧!」說完,力貫右臂,手腕微抖。「砰」的一聲,劍鞘四分五裂,碎屑紛飛,長劍已顯了出來。

    眾人見他這一手使的威勢不凡,不由得轟然叫好。陳不染微感得意,掠至小雲身前,長劍一振,銀光霍霍,「唰、唰、唰」瞬間刺出了三劍。出手第一招,已使出了看家本領「雷雨交加十三式」。此路劍法,除了他和葉不落,「行義堂」中無人會使。此刻長劍甫動,大廳之中風雷激盪,燭火飄搖,劍氣縱橫,自有令人膽寒之威。

    小雲微微一笑,待長劍臨近,展開御風身法,憑借長劍揮動之際挾起的勁風,輕輕飄了起來。三四招一過,廳內一片死寂,眾人臉上皆是驚駭之色。陳不染儘管劍招迅疾,但每當長劍臨近,小雲就如同微風吹起的一片落葉,總能提前飄向一旁,始終無法刺中他。他在空中忽左忽右,度時快時慢,身法散漫無拘。看上去毫無章法可循,大違物體運行的常規,令人難以捉摸,無法估量。眾人心裡都在轉著同一個念頭,假如此人反擊,估計就是十個陳不染,此時也早已經死了!

    小雲就似沒有了一點份量,在空中任意舒展飄搖,廳內雖是燈火通明,但眾人無不感到頭皮麻,汗毛直豎,心想「難道此人不是活人,竟是一個來自幽冥鬼蜮的冤魂?」唯有商勁節暗暗點頭,道門神功果然不同凡響,單這套身法,已算得上是獨步宇內了!

    「雷雨交加十三式」使起來度極快,眨眼間一十三招已經全部使完。陳不染仍是無法取勝,稍感慌亂,抽身後躍,喝道:「閣下到底是誰?商兄又怎能教出水平如此之高的弟子?」見他不再繼續進攻,小雲從空中緩緩飄落,微笑道:「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人希望這件事就此了結,不要再繼續糾纏下去了!不知陳堂主能否同意?」

    陳不染此時已經領教了他的功力,心想「我就算不願,又能拿你怎樣?」沉默片刻,道:「此事是本門的私事,閣下為何要橫加干涉?只要閣下能將此中原因相告,陳某便不再追究柳誠志這孽徒的忤逆之行!」

    小雲緩緩點頭,以一種十分平淡的語調道:「距我家鄉『浣花鎮』數百里之外有一條大河,名叫『嘉陵江』。每年秋季,都免不了要決口一次,下游百姓為此深受其害。」包括陳不染在內,所有人聽他突然說起「嘉陵江」,無不感到詫異莫名。不知他此言何意,也不知「嘉陵江」和眼前這件事能有什麼關係。眾人面面相覷,但小雲此前已經顯示出強的實力,所以無人敢提出質疑。

    小雲自然知道眾人疑惑不解,卻並不理會,繼續道:「為防大壩決口,我們鎮每年都要組織五百餘名壯勞力,趕在秋汛來臨前,跋涉半個多月前往「嘉陵江」岸邊築壩護堤。陳堂主,我想請問你,我們鎮距「嘉陵江」足足有數百里之遙,就算大壩決口,也未必會受到多少影響,但我們為何還要這樣做呢?」

    陳不染頗為不解,道:「兩地相距雖遠,但大壩一旦決口,估計仍會波及你們鎮。既如此,不如早作預防,小心一點總不是壞事!」小雲雙手一拍,微笑道:「不錯,這正是我為什麼要插手此事的原因!陳堂主好好想一下吧!」說完,準備轉身歸座,見陳孤鴻和文罄竹二人,不知何時已離開了大廳。稍一思索,用傳音之法對商勁節道:「商兄,小弟有急事,需要先走一步。來年五月初五,小弟將要繼任本門掌教。屆時,希望商兄能來太和山觀禮,小弟定當竭誠款待!今日就此別過!」向商勁節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轉身快步走出大廳。「行義堂」門下的二十多人,沒有得到陳不染的命令,無人現身阻攔,任由他離去。

    陳不染一邊緩步向座位走去,一邊暗暗尋思「此人話中之意,無非是說我想殺死柳誠志,是一種不良**,是非正義舉動。此事雖和他無關,但如果不加以制止,勢必使眾人以為此事是正確的,引起竟相倣傚。此人擔心時間一久,非正義的行為就會氾濫開來,如同決堤洪水,難免傷及更多的無辜,所以他才要出手制止此事。」

    他返回原位,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心想「此人話中似乎另有深意!他是以決堤的洪水比喻人心貪慾,如果任之氾濫成災,天下蒼生不免深受其害!此人竟想以一己之力,如建壩築堤收攏肆虐的洪水一般,將人心**導歸正途!」渾身一震,竟出了一身冷汗,又往深處想了一層「此人口氣如此之大,目光高遠,竟存防微杜漸之心,決非尋常的江湖中人!此人究竟是誰?」想到這裡,拿著酒杯的左手,不由自主微微顫抖起來。

    他轉身將長劍交給褚誠臣,此時方才現,師弟葉不落竟已不見了蹤影。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才如果不是葉師弟的一番言語,柳誠志豈敢輕易出手?他的此番言語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此刻他又去了哪裡?待轉過頭來,心裡已是亂作了一團。

    小雲出了大廳,飛身掠上屋頂,極目遠眺,見漆黑的夜色中,一條人影向遠處的一座山丘走去。距離太遠,光線又暗,以他的目力也無法分辨此人是誰。便翻過院牆,一路追了下去。待趕到山丘,此人已經登上了山頂。他借樹木掩護,潛行上山,在此人身後一丈左右,找了一個位置隱藏起來。見此人身材高瘦,一身青衣,正是含恨離開「行義堂」的柳誠志。心裡微感詫異,深夜時分,他獨自跑到荒山野嶺做什麼?

    柳誠志宛如一尊雕像,挺立不動。衣服早已被夜露打濕,渾如不覺,心想「天下雖大,已無處可以安身。雙親老邁,原指望我能夠當上一官半職,改變家中的窘況。如今,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已化為了泡影,以後如何生存下去?」手撫已經腫起老高的面頰,微微苦笑,心想「我和陳不染的功力相差太遠,縱然蒙受奇恥大辱,今生也是報仇無望。不如一死了之,強於活著受人恥笑!」不再猶豫,「匡啷」一聲從腰中抽出佩劍,向頸中抹去。

    小雲吃了一驚,飛身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只一擰,便將長劍奪了過來。柳誠志猝不及防,後退兩步,冷冷的道:「閣下何人?為何搶去我的佩劍?」他離開「行義堂」時,心情激盪,並未回頭觀看,自然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此刻見到小雲,並不相識。

    小雲也不說破,道:「閣下年齡不大,想必有雙親在堂,如果你此刻死去,兩位老人由何人奉養?晚年喪子,豈不大傷父母之心?豈是孝子所為?閣下並沒有傳下一男半女,此刻就死,柳氏香火至此斷絕,又如何對得起歷代的列祖列宗?眼下大亂將生,黎民困苦,正是男兒奮勇崛起之時。你未建尺寸之功,遭受少許挫折,便欲尋短見,又如何對得起堂堂男兒七尺之軀?」他出手奪劍時,覺柳誠志用力極猛,知道他死意堅決。為了重新喚起他的求生**,才不惜大費唇舌予以解勸。柳誠志緩緩搖頭,眼中淚光瑩然,道:「謝謝閣下的好意,但柳某死意已決,你不用再勸了!請將佩劍還我!」已知小雲沒有惡意,他的語氣有所緩和。

    見他仍未放棄尋死的念頭,小雲眼珠一轉,順手挽了個劍花,將長劍橫在胸前,道:「此劍是何人所鑄?」柳誠志一愣,道:「你此言何意?」小雲微微一笑,曲指一彈劍脊。「噹」的一聲脆響,長劍顫個不停,銀光閃耀,恍如一泓秋水在流動。他緩緩道:「此劍手柄上的防滑凹槽,已經磨損嚴重,估計使用的時間已不算太短。但仍是鋒刃一線,猶如新硎,可見必是出自鑄劍名家之手!」

    柳誠志以為他是在戲耍自己,語氣復歸冷淡,道:「你眼力不差,此劍是蜀中鑄劍名師趙鐵錘所鑄,是他的十三把傳世名劍之一,名為『中正』!」小雲點頭道:「劍好,名字更好!但你可知此劍是如何鑄成的?」柳誠志眼中閃過一絲怒色,冷冷的道:「你應該去問鐵匠,柳某怎會知道?」

    小雲並不理會他的譏刺,臉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道:「從一塊未經雕琢的凡鐵,到成為一柄削金斷玉的傳世名劍,中間要經歷怎樣的過程?」聲音漸趨高亢,道:「這中間要經歷熔爐毀身、烈火煉形、反覆淬煉,以及千萬次的錘擊之後,才能成為我掌中的三尺龍泉。它在俠者手中,可以懲奸除惡,扶危濟困;於將帥掌中,則可掃靖狼煙,輔君稱霸。但假如經受不住挫折和磨難,一塊凡鐵永遠也無法蛻變成一把絕世名劍,終究是無用之物!最多打製成鐮、鋤之類的農具,終日和黃土為伍。其實,人生也是如此!」

    柳誠志沉默不語,如有所思。小雲繼續加強攻心的力量,道:「一個名動天下的俠者,一代彪炳史冊的名將,乃至一位富可敵國的商賈,他們每一個人的功業,豈不都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挫折之後方才取得的嗎?中間經歷了多少失敗,又遭受了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又飽含了多少辛酸和血淚,我想,你心裡很清楚!如果經歷少許挫折,便想了結生命,看似剛勇,實屬怯懦者所為。一個人只要活著,就有未來,就有無數的希望和夢想。一旦死去,一切全部化為烏有!你難道不該好好反思一下嗎?」

    他的此番言語,大違本意。道門一向反對竟爭和進取,提倡以「逍遙自適」的人生態度,獲取精神上的空前自由。但眼下柳誠志死意堅決,如果以道門思想說服他,恐怕收效甚微。此人為了一個「都尉」名額,不惜反出師門,熱衷功名,已是毫無疑問。儒家提倡建功立業,鼓勵世人為實現人生理想努力奮鬥,態度積極向上。小雲估計以此思想說服他,或許可以使他放棄尋死之念。此事做的究竟是對是錯,小雲心裡沒底,至於柳誠志是否會從此走上嗜功貪利的不歸路,目前不得而知,只有等日後才能見分曉。

    聽他說完,柳誠志如夢初醒,道:「閣下苦口婆心相勸,柳某豈能不識好歹?閣下今日的一番教誨,使我獲益匪淺。救命大恩,日後定當相報,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小雲微笑道:「貧道雲歸鶴,是玉虛宮門下!」反轉長劍遞給他,道:「我另有一事相告,蜀郡的左太守已經反叛朝廷!」

    柳誠志大吃一驚,將長劍歸鞘,道:「此話當真?」小雲點頭道:「半點不錯!眼下消息尚未傳開,除了成都附近,其它府縣暫時不知。此事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管,估計用不了多久,自會派兵討伐。屆時,戰火連綿,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時!究竟怎麼做,你仔細想一下!」柳誠志呆立片刻,躬身施禮,道:「柳某日後但有寸進,不敢相忘閣下今日指點之恩!告辭了,後會有期!」直起身後,臉上煥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整個人已是英氣勃。小雲緩緩點頭,道:「不必客氣!好自為之!」柳誠志不再多言,轉身下山,身形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雲展開御風身法,沿來路返回,準備繼續尋找陳孤鴻。前行不遠,一個黑影從枯草叢中衝出,堵住了去路。小雲停下腳步,見此人是「行義堂」的副堂主葉不落,不禁稍感詫異,道:「葉堂主,你深夜攔住本人,所為何事?」葉不落一臉惱怒之色,惡狠狠的道:「小兔崽子,今晚你壞了本大爺的好事,我豈能饒你?你去死吧!」說打就打,反手從腰間掣出長劍,飛身上前。手腕疾抖,長劍幻起數點寒芒,刺向小雲咽喉。一出手就使出了看家本領「雷雨交加十三式」,可見果真是動了殺心。

    小雲不想打毫無來由的濫仗,肩頭一晃,後撤數尺,道:「葉堂主,請住手!本人怎麼壞了你的好事,請明言!」葉不落就像沒有聽見,仍是一味搶攻,彷彿小雲是他的殺父仇人,不將之挫骨揚灰,難解心頭之恨。葉不落和陳不染是一師所傳的師兄弟,功力原本相差不大。但陳不染自從擔任了堂主,雜務較多,練功時間日漸減少。加上為人頗好酒色,十幾年來功力竟是不進反退。葉不落則是心無旁騖,又沒有妻子兒女拖累,日日練功不輟。此消彼長,眼下他的功力已比陳不染高出許多。長劍揮動之際,雷聲隱隱,攻擊範圍極廣,落點密集,當真如同傾盆暴雨,迎頭灑下。

    但此等劍法在小雲眼裡,竟是破綻百出,形同兒戲。見葉不落不肯停手,當即從領後擎出「裁雲帚」。單臂迴環,金光瀰散,數尺長的塵尾就如一條活蛇,纏上了他的長劍。手腕一沉,右臂猛力一抖,大喝道:「還不撒手!」葉不落運力回奪,但他的功力怎能和小雲相比?右掌一陣麻熱,長劍已經脫手飛出。銀光一閃,劃過漆黑的夜幕,飛出一百多丈,長劍插入了一株大樹。餘力未盡,劍柄尤在微微顫動。

    葉不落魂飛魄散,此人出手一招就奪去了自己的長劍,功力之高,難以想像,絕非自己可以匹敵。已是不敢戀戰,反身後躍,以極快的度從懷中掏出一枚煙火彈,抖手甩向空中。之後毫不停留,施展輕功,轉身逃跑。「砰」的一聲巨響,煙火彈在空中炸響。小雲並不理會,雙肩一晃,已追上了葉不落,揮起「裁雲帚」掃向他右腿。葉不落躲閃不及,「卡喳」一聲脆響,腿骨斷折。踉蹌幾步,翻身摔倒,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小雲知道他功力低微,出手只使了不到一成功力,想不到葉不落仍舊禁受不起。見他極為痛苦,稍感後悔。快步上前,出手封閉了他的幾處穴道,為他暫時止住疼痛,道:「葉堂主,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不知能否將原因相告?」葉不落雙目上翻,喘息片刻,道:「老子費盡心機,才挑動柳誠志和陳不染反目,眼見大功告成,誰知竟被你輕易化解!老子恨不能剝你的皮、吃你的肉!」額上青筋暴突,雙拳緊握,咬牙切齒,看上去神經已有點不太正常。

    小雲聽他言語粗俗,微一皺眉,道:「你和陳、柳二人有仇?」葉不落哈哈狂笑,半晌兒方才停下,道:「陳不染有什麼了不起?生得矮小難看,功力又沒有我高,憑什麼和我有仇?他只是會拍馬屁,靠一番甜言蜜語,哄得我師娘那老**開心,才做上了『行義堂』的堂主。」說到這裡,已是滿臉怨毒,道:「陳不染這狗娘養的,眼下每月有幾十萬兩白銀的收入!老婆娶了十三個,仍嫌不夠,還包養了『萬花樓』裡一個叫『小翠仙』的爛婊子!他兒子有十幾個,女兒更是一大堆!」聲音越來越大,已是在咆哮了,大吼道:「老子是他的師弟,但我有什麼?我什麼也沒有!老子只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一條可憐蟲!我作為副堂主,每月只能從他手裡領到不足一百兩銀子的月俸,就這點錢,還要看他的臉色!老子受夠了!我要宰了他!如果沒有你橫加干涉,此事今晚就已經成功了!你這個混蛋、王八蛋、狗狼養的小雜碎…」往下層出不窮,全是污言穢語,難為他竟能說得不重樣!他越罵越興奮,語逐漸加快,口沫橫飛,雙頰火紅,眼中泛起極為狂熱的光芒。

    小雲也不去制止,任由他破口大罵。此人已被**沖昏頭腦,不能再算是一個人,已經成為一隻失去理智、逢人就要咬一口的瘋狗。看著他嚴重扭曲變形的面孔,心裡微微感到幾分噁心。在將所能知道的污言穢語全都罵了一遍後,葉不落終於停了下來。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先前一直緊繃的身體,瞬間放鬆,看上去心情似是極為舒暢。小雲冷冷的道:「就算我不插手此事,憑柳誠志的修為,怎能殺死陳不染?你的願望仍將無法實現!」

    葉不落一臉驚訝,盯著他就似在看一頭怪物,突然指著小雲的鼻子,哈哈大笑起來。見他舉止放肆,小雲微感惱怒,淡淡的道:「你為何笑?」葉不落斷斷續續道:「笑死我了!你這個人乍一看上去似是極為精明,原來竟是個草包!」喘息片刻,道:「我豈能不知柳誠志絕非陳不染的對手?老子費盡心力,挑動二人打這一仗,目的是要讓陳不染殺死柳誠志!」

    小雲頗為不解,道:「這樣做會對你有什麼好處?」葉不落沉默片刻,道:「柳誠志日常練功勤奮,對本門素有功績。此次他獨力剿滅吳大疤這伙兒悍匪,更是轟動四里八鄉,令人刮目相看。陳不染不加封賞,已經有失公平。如果再親手殺死他,眾人會怎麼看?」微微冷笑,道:「柳誠志功勞如此之大,都難逃一死,眾人難免會生出兔死狐悲之心!陳不染無情無義,跟他做事豈不令人膽戰心驚?他收受褚誠臣的十萬兩白銀,眾人更是沒有撈到半點好處!只要柳誠志一死,我再略加挑撥,陳不染很快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此時他眾叛親離,我只要找個機會將他宰掉,就可順理成章的接掌『行義堂』!再也不會有人反對!只有如此,我才能無可爭議的擁有他的產業、財富以及他的女人。如果不是擔心眾人反對,以我葉不落的本事,要殺陳不染不過舉手之勞,哪還用等到現在?」說完,死死盯著小雲。假如目光可以殺人,此時小雲已經不知死了多少回。

    小雲聽罷不禁毛骨悚然,葉不落為人陰忍毒辣,心思縝密,也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他的才能沒有用在正經的地方!

    葉不落對自己的師父把「行義堂」堂主的位置傳給了師兄陳不染,感到極為不滿。起初,他和陳不染尚能相安無事,但隨著二人之間貧富差距加大,他終於忍耐不住,生出了取而代之之心。但是如果無緣無故殺死陳不染,「行義堂」中的其他人決不會放過他,更不會讓他擔任堂主一職,所以他一直隱忍不。等到他得知陳不染在收受了十萬兩白銀的賄賂後,將原本許諾給柳誠志的「都尉」名額,轉手給了褚誠臣,就認為機會來了。在此之前的幾天中,他不止一次挑唆柳誠志。柳誠志半信半疑,一直等到壽宴正式開始,聽陳不染親口證實,他終於按耐不住,師徒二人由此反目。如果不是小雲出面干涉,葉不落的詭計此時就已成功。

    至此,小雲已無任何疑問,正準備轉身離去,心裡一動,道:「陳不染擔任堂主有多久了?」葉不落沒有多做考慮,當即回答道:「十八年零三個月!」小雲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緩緩的道:「十八年來,類似的機會應該有很多,但你為何直到今天才想起設局除掉陳不染?」葉不落為之語塞,臉色雪白,將頭扭到一旁,看樣子是不想作出回答了。

    就在此時,小雲身後傳來一陣清亮高亢的長笑,有人道:「這不難理解!葉不落以前沒有我老人家給他撐腰,豈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說完再次放聲大笑,聲音如戛玉敲冰,極富韻律之美。

    小雲稍感吃驚,此人可以無聲無息潛至自己身後,一身功力已經十分可觀!暗自戒備,緩緩轉過身來。朦朧的月色下,一男一女站在數尺開外。二人年齡相仿,大約二十三、四歲。那女子長相極為奇異,身材消瘦,渾身上下加起來,估計也沒有幾斤肉,看上去就似一副骨架。常言道「黑瘦、黑瘦」,身材消瘦的人一般膚色較深。但她恰恰相反,肌膚勝雪,賽過凝脂,十分光滑緊密。雙目極大,異常靈動,深陷於眼窩之中。鼻樑挺直,頗有骨感,顴骨外突,因為太瘦,她的臉部稜角分明,不如普通女子柔和。她的一張嘴出奇的大,給人的感覺,彷彿只要一張嘴就可以咧到耳根。但雙唇極薄,色澤紅潤,輪廓清晰,雖非櫻桃小口,卻也並不難看,反而具有獨特的誘惑力。

    小雲看了半晌兒,竟然無法分辨她長得究竟是美是醜。她不但長相奇異,一身裝束更是前所未見。頭戴一頂束金冠,一頭烏黑的長只有一小部分綰在冠內,其餘部分如瀑布傾瀉而下,披垂在雙肩上。固定金冠的碧綠色玉質簪,足有一尺多長,比普通簪至少要長出三至五倍。金冠中央鑲有一塊白色寶石,上面雕有一隻掌捧蟠桃的彌猴。小雲心裡一動,此女和想搶奪火浣鼠皮的中年男子,二人所戴的金冠,外形基本一致,唯一的區別,只是金冠寶石上雕刻的花紋有所不同。估計二人之間必然有極為特殊的關係。

    此女身穿一襲白色長袍,款式奇古,寬領大袖,決非時人裝扮。衣服表面用白色絲線採用立體繡法,繡有十分繁複的紋飾。衣服色澤淡雅,看似簡約樸素,實則極盡奢華。小雲暗暗咋舌,此人的一身穿戴,造價至少也要數萬兩白銀!她究竟是何身份?她裝扮奇異,看上去有點不男不女,相貌身材更是迥異於尋常女子。但氣質典雅華貴,自有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獨特風韻。反觀站在她身旁的青年男子,雖是面目俊美,衣衫華麗,但神情唯唯諾諾,估計不是她的晚輩,就是她的隨從。

    白衣女子因長相奇特,平生已不知招致了多少注視的目光,儘管小雲已看了她很久,她也並不生氣,嘴角微微上翹,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在她現身之後,葉不落渾身抖個不停,牙齒相碰,「嗒嗒」作響,似是極為恐懼。白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對小雲冷冷的道:「閣下看夠了嗎?」她的聲音比男子稍高,又不同於女子的尖銳柔和,高亢清亮,如敲金玉,竟是不男不女,介於二者之間。

    小雲嚇了一跳,從聲音判斷,先前的一番話正是出自此女之口。暗暗搖了搖頭,心裡哭笑不得,一個年紀輕輕的妙齡女子,方才竟然自稱「我老人家」,當真是豈有此理!白衣女子不等小雲回答,對葉不落道:「你過來!」聲調平淡如水,聽不出喜怒。葉不落驚恐已極,渾身顫慄,眼中露出絕望之色。不敢違逆,拖著斷折的右腿,爬到她身前。以頭搶地,叩個不停,待抬起頭來,額頭已是一片烏青,顫聲道:「五七太爺,這不關奴才的事!這件事原本可以成功,全是因此人橫加干涉,方才功虧一簣!」說到這裡,反手一指小雲。

    一個年輕女子竟被人稱為「太爺」,並且前面還加有「五七」兩字,不知代表何意。小雲暗暗稱奇,心想「這稱謂之怪,當真令人匪夷所思!」白衣女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目上翻,緩緩的道:「我們花費偌大心力,並不是單單為了除掉陳不染,而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接手『行義堂』經營的所有產業!因你辦事不力,此事已經化為泡影。」低頭望向葉不落,眼中儘是嘲弄之色,道:「你說,你該當何罪?」

    葉不落臉色慘白,磕頭如搗蒜,顫聲道:「您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奴才這就返回『行義堂』,另找機會除掉陳不染,算是將功補過,您看這樣行嗎?」白衣女子微微冷笑,緩緩搖頭,道:「已經太遲了!此時陳不染已經對你產生懷疑,加上你右腿已折,就算回去,他也不會再相信你了!」小雲微微冷笑,心裡十分清楚,白衣女子此時已經存了殺人滅口之心,否則,她不會在自己面前談論機密之事。她自認為可以殺死自己,不免過於自信。

    白衣女子道:「計劃失敗,為了不致洩露秘密,我三哥已經先行一步趕往『行義堂』。估計此時除了你一人活著,『行義堂』的其他人早已是死人了!」小雲吃了一驚,不知她此言是為了擾亂自己的心神,還是真有此事,一時心裡驚疑不定。

    白衣女子歎息一聲,低聲道:「你有什麼末了的心願,不妨說給我聽聽,我盡量替你完成!」葉不落面如死灰,大小便一齊失禁,身體猶如一堆爛泥,蜷縮成一團,已經說不出話來。白衣女子臉上儘是輕蔑之色,陡然間,長袍下擺無風自動,一條雪白修長的右腿從中飛出,逕直踢中了葉不落的前胸。這一腿來得毫無徵兆,且度極快,小雲竟來不及出手搶救。伴隨骨骼碎裂之聲,葉不落直飛了出去。「啪」地一聲,摔在數丈開外。手足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動了,從頭至尾他連一聲慘叫也未來得及出,便就此死去。

    見她出手狠毒,小雲稍感惱怒,將手一拱,道:「請教姑娘芳名?」他面目俊秀,溫文爾雅,白衣女子對他有幾分好感,微微一笑,道:「本人彭秀婕,不知道長怎麼稱呼?」小雲道:「貧道雲歸鶴,是太和山中修德養氣之人!」聽他語含譏刺,彭秀婕哈哈一笑,道:「你是在指責本人沒有道德嗎?」小雲道:「彭姑娘出手就取人性命,不嫌太過狠辣嗎?如此,豈不有傷仁德?」彭秀婕面露不屑,冷冷的道:「不愧是『玉虛宮』門下,果然迂腐的很!像葉不落這等小人,就如豬狗一般,既然失去了價值,就只能將他宰掉!這就好比本人養了一條狗,眼下它已經沒有能力再去看門護院,不將它宰掉,難道還任它活著,白白浪費我的糧食嗎?」

    小雲緩緩搖頭,彭秀婕的一番話,大有視人命如草芥之意,可見她天性涼薄,心腸狠毒,已經不可理喻。這句話就如一道閘門,使二人再也無法繼續交流,一時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多少有點尷尬。過了一會兒,彭秀婕見小雲始終不語,道:「你已經知道我們太多秘密,本人不可能再放你離去!眼下只有兩條路可供你選擇!」小雲微微一笑,道:「願聞其詳!」

    彭秀婕道:「其一,你必須馬上脫離道門,加入我們的行列!本人鄭重承諾,給你的待遇將十分優厚!」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待小雲做出答覆。小雲微笑道:「如此,多謝了!請問第二條路是什麼?」彭秀婕的一對瞳孔瞬間收縮,眼中迸射出如金屬一般的光芒,冷冷的道:「第二條路,自然就是死路!憐你年齡尚幼,本人不想親手取你的性命。如果你選第二條路,那你就自裁吧!」

    小雲心中湧起一股親切之感,已知彭秀婕和自己一樣,都是生於庚金之日,她所能修練的神功,非金即水。當下哈哈一笑,道:「彭姑娘既然只給了兩條路,我只能任選其一了!太和山的諸位師長,待我恩深義重,終我一生,也決不可能背叛師門。第一條路,自然行不通。看來我只能選第二條路了!但身體膚受之父母,我本人是決不會動手自殺的!如果想取我的性命,只好請彭姑娘代勞了!」

    彭秀婕眼中金光大盛,道:「這是你自尋死路,怨不得本人心狠手辣!」轉頭對一直恭立在身旁的青年男子,道:「阿蕾,你去和這位道長過兩招!我倒要看一看『玉虛宮』門下,究竟有何驚人的藝業,竟敢將本人的一番好意當做耳旁風!」被喚作「阿蕾」的青年男子,躬身施禮,道:「姑姑,您就瞧好吧!」從袖中摸出一柄描金折扇,邁開方步向小雲走來,眼見一場戰鬥已是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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