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死死地盯著正在和馬庫斯講話的人類刺客,藍色的眼睛裡的溫度正從震驚轉向冰冷,他放開了緊緊咬著的嘴唇,無聲地重複著一句話,似乎根本沒聽見凱爾說了什麼.
「好主意,我和文森特也很快會離開這裡了。」馬庫斯說,「地精的伙食糟透了。」
「如果我能去,我還要綁架做什麼?」高等精靈緩緩說道,「你們都看到了,我的肺,無法忍受高空稀薄的空氣,況且,如果讓我就這麼活著離開,你身邊的這位似乎不會答應呢。」他別有用意地轉向弗雷,「活人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雖然我們都瞭解那些鐵皮桶會幹什麼,但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對麼?」
喬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他們不去跑這一趟,喬未必會傷害王子,但是他會把這消息散佈出去。喬.迪格裡是聰明人——凱爾薩斯的通緝令已經隨著導魔師平台被攻陷而撤銷,斬下頭顱的人已經得到犒賞。他很清楚就算把凱爾交給破碎殘陽的騎士們,不光要花力氣證明這才是真正的凱爾薩斯,還要承擔更大的危險——因為聖光的使者,不可能犯下這樣荒謬的錯誤,聖光應該永遠是正義和正確的。騎士們會在給出賞金之後悄悄的跟上來,殺了他,抹殺掉自己犯下的錯誤的痕跡。
也許旅行的一路上已經有老練的旅行者辨認出了凱爾,但是出於一種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共識,他們寧可找別的財的機會。別給自己找麻煩,這永遠是一句真理。
但是仍然有很多缺乏經驗的人,或者是聖光的狂熱信徒,他們根本不明白這一點。他們是躍躍欲試的一群人,永遠不知疲倦,他們中間大多數人會在不久的將來死於自己的魯莽,小部分活下來的人則會學會這句真理。弗雷明白,如果消息散佈出去,他們的旅程將不再太平。但是他沒有把握殺了喬,他既然有膽量給出這樣的威脅就有把握逃走。就算能殺了他,唯一的結果就是藏寶海灣的爛攤子落到自己的肩上。
「高空?」弗雷認命地歎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喬在指使人的方面的確很擅長。
「是的,飛翔,俯瞰大地,像多格蘭那樣。」喬狡猾地勾起嘴唇,他在吐出飛翔這個詞時抬了抬眉毛,拖長了音節,像是一隻鳥揮動翅膀的節奏。
「你似乎沒有談判的資本,我們可以殺了你,現在。」文森特皺眉道,他對於這個俘虜仍在漫天要價的行為實在是無法理解。
「你叫文森特?」喬瞇起了眼睛,「的確是好名字,你想殺了我嗎?試試看?」他忽然雙手一鬆,從椅子裡站了起來,手裡正握著原本束縛他的鋼絲繩,他張開雙手挑釁地展示著它「你覺得喬.迪格裡如果會被這種東西困住,還能活到現在嗎?」
文森特很快抽出了黑色的短劍,「你是故意的?!」
「讚美聰明的孩子,你父親會為你自豪。」喬指著他笑起來,「瞧瞧,想知道你的名字還真不容易。」
「你……演這麼一出就是為了想知道我叫什麼?」人類的臉開始抽搐。
「那你以為呢?難道我直接問你,你就會老實回答我嗎?」喬把鋼絲繩扔在了地上,躍上了窗台,「公開處決的時間在四天後,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去找找裡維加茲的賬本,就在他的書櫃旁,有個暗格。」喬雖然是在對弗雷說話,但是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文森特身上,「另外,多格蘭留了一樣東西,就在我房間的床墊下面,你知道在哪裡的。」
精靈蒼白的手扶在窗框上,繩索勒出的淤青和翻開的皮肉猙獰地交錯著,乾枯的皮膚似乎完全沒有了知覺,幾絲銀被海飛吹動,拂過傷口。
他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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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件染血的海盜衫消失在窗外的時候,我的視野中又出現了那些煩亂的東西——一隻小小的黑色蝴蝶閃動著翅膀飛舞著,盤旋著。很快又有了第二隻,第三隻。
——「弗雷?」
蝴蝶的數量越來越多,弗雷伸出手想要趕走那些蝴蝶,他的手就像以前一樣穿透了它們的幻影。
——「弗雷,這是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而微弱,我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誰?朋友還是敵人?」
我不知道他身上生了什麼,我所知道的只是意識的空間猛地扭曲了一下,就好像走在街上被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弗雷的身體正向下倒去。接著是一陣暈眩,我覺得自己被狠狠地踹了一腳,冷不防地被推到了前面。
「哦,我沒事,我很好。」我一**坐在了地上,誇張地叫嚷著,「真不敢相信那傢伙怎麼能這麼指使人呢!太粗魯了!」
「你確定?」凱爾困惑地看著我。
「啊,我氣得腳都打滑了。」我狼狽地爬起來。
——「弗雷?你怎麼了,回答我!」
可是我聽不到他的回答,他像是又回到了在喪鐘鎮時那樣虛弱的狀態裡,自從來到了貧瘠之地之後他就再也沒真正睡過覺,即使是我在控制身體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他很少休息,更多的時候他在和我一起看著他。他需要這樣,他想要時刻感覺那個人的溫度和呼吸,而不是浪費時間在睡覺上面。我覺得他的靈魂始終在焦躁不安和害怕,就好像凱爾隨時都有可能像鳥兒一樣從他身邊飛走——那一刻的到來只是時間問題。
問題是,誰會監視弗雷?甚至是攻擊他的精神?
「先回去吧,」馬庫斯拍了拍我,「那些騎士們在海灘上撲了個空,很快就會在藏寶海灘地毯式搜查,被他們撞見在醫院裡很難解釋。」
「我得和你談談,」我跟上了他,壓低了聲音,「關於靈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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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從窗口透進來,在女孩的肩膀上鋪上一條充滿暖意的白光,它在她的皮膚上伸展,就像那些閃耀在她頭上的顏色一樣。
塔塔坐在那兒,那個紅的精靈枕在她的茸毛小皮裙上睡著了。
女孩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無奈的聳了聳肩。
我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
「哭累了,也鬧夠了。」她小聲說,「剛睡著呢。」
「這孩子受了不少罪,謝謝你。」我點了點頭,「那個……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繼續和我們旅行,還是離開?」
塔塔歪過了腦袋,「咱也不明白……這個笨蛋,又笨又呆,連坐個飛行坐騎都怕得要命,就是這麼一個人……咱就是喜歡待在他身邊……額,咱的意思是,咱要是不在他身邊,這傢伙就死定了……」
「嘿,」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喜歡他。」
女孩的臉忽然紅了,她不自在地抓了抓頭,「血精靈都像你一樣喜歡八卦嗎?」
我不置可否的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他喜歡跟咱說話,即使只是一隻狼。」塔塔忽然笑了,「在醫院的時候,他每天都要吃很多藥,歌洛卡也喂咱吃過,很苦……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抱著咱唱一些奇怪的歌,啊,對了,他的行囊裡有一把很小的四絃琴……他需要有人和他講話,可惜咱不能。」她直視著我,「但你們可以,他很依賴你,為什麼你們總是把他丟在醫院裡不管?歌洛卡小姐很照顧他,但是她畢竟太忙了。」
「這個……抱歉,的確生了很多事情。」
「他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他真的很害怕,每天都有和他患一樣疾病的人死去。你知道他在逃出醫院之前說了什麼嗎?」
「他說什麼?」
「他說……他有點捨不得,如果過幾天真的要死,他怎麼也捨不得放任自己在一間看不到陽光吹不到風的房間裡默默地死掉,他還想再看看,什麼都好,大海、街道、人群、樹……還有你。」
「我?」
「你像他哥哥。」
「抱歉……真的,」我輕輕揉著那頭柔軟的紅,「抱歉。」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幾乎是由奔跑組成的,我跑遍了整個藏寶海灣,除了替他追查關於多格蘭的事情,更多的是要找到治療鼠疫的藥方。那個答案——紅冰蓋草,不久之後就在醫院的火災裡毀於一旦,而這個海灣還有無數的人需要它。
「嗯?弗雷先生?」科特揉了揉眼睛爬了起來,「你們回來啦?」
「噢,我吵醒你了……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唔,沒有,我現在覺得挺好的。」科特撩開自己的睡袍看了看,青紫色的斑點都差不多退掉了,「看,都好了。」
「好了?」我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撲上去將他拽了過來,在他的驚叫聲中把他放在我的膝蓋上,撩起袍子就朝他的**上打了下去,「我叫你玩離家出走!我叫你嚇唬我!我叫你有醫院好吃好喝不要跑到海盜船上尋死覓活!」
科特趴在我腿上拚命掙扎,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叫,「不要打了,疼……」
「你知道喊疼!我這就代替你哥哥收拾你!」
「別!哥哥別打我!」又是一聲淒慘的尖叫,我揚起的手也沒忍心落下去,「我還沒用力,你就慘叫成這樣?等等……你叫我什麼?」
「…………我…叫了什麼?」科特停止了掙扎,軟軟地懸掛在我的腿上。伸手將他撈起來,那頭在廝打的過程中變得凌亂的紅承接著那些陽光,柔軟蓬鬆的感覺就像我小時候在森林裡抓到的那只紅色小狐狸一樣,那時我的皮膚還未變得青白乾枯,就像所有奔奔跳跳的小姑娘,能感覺到日光的溫度和皮毛溫暖柔軟的感覺,現在也是。
「人生真是奇妙不是嗎?」我整理著他的亂,「你就這麼叫吧,偶爾體驗一下當哥哥的感覺也不錯。」
「你……不是已經有一個……?」
「啊,哈哈,對嘛,我的意思是說,再多一個,」我嚇出一頭汗,「你知道,孿生兄弟太像了,總感覺是一個人嘛,哈哈……」
「弗雷先生……」
「弗雷。」我伸出手指制止他,「記住,別再那樣叫我了。」
「嗯,弗雷。」科特忽然望向門的方向,「我確信我看到我的另一個哥哥了,而且,他看上去不太高興?」
凱爾遲疑地站在門外,好像在為了某個問題而猶豫不決,看到我示意他進來,他搖了搖頭,迎向陽光的綠色眼眸變得很淡,然後他補上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在門口一晃而過。
「凱文,嘿,等等……」我追了過去,而回答我的是隔壁房間的房門關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