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鎮是個好地方,清靜,不是太熱,就是太多屍體搞得這裡空氣不太好。這是所有的被遺忘者「突然醒來」的地方,也是我們永遠沉睡的地方。
夜裡我在墓地裡逛了一圈,想著過幾天挑選什麼位置比較好。
「誰在那裡!」有個佝僂的身影拿著一個油燈在夜晚紫灰色的霧中走近我,橘色的火光明滅著,讓人覺得詭異。
「是我,摩爾多先生。」我聽出了他的聲音,迎了上去。
「血精靈小子,你不應該在那裡。」他的眼神有些警覺,語氣也不如白天那麼慵懶,甚至有了些敵意。
「我只是睡不著,隨便走走。」我決定長話短說,這裡是被遺忘者沉睡的墓地,是必須好好保護的地方,他神經緊張一點也是無可厚非。
在承諾了立刻回屋去睡以後,我告別了摩爾多。
也許是我運氣比較背,我竟然看見馬奎爾在夜色中躡手躡腳提著一袋子麵包走進了教堂。半夜三更並不是用餐的時間,就算熬夜的人覺得餓,也不需要這麼大一袋。
弗萊雅,別這麼敏感,只是麵包而已,一袋麵包能幹什麼?我這麼對自己說著,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鐵匠鋪特有的鋼鐵味道讓我覺得安心,於是我倒頭睡去,本想很快就睡著,但是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個血精靈泛灰的眼睛,和他頭裡的血塊。
孤獨的在那樣的房子裡死去的確是不好受的事情,但是如果本人沒有求生的意志,就算強行救回來,花下去那點精力還不如直接讓他變成被遺忘者來得乾脆。
生死有命,幫不了你了,我把毛毯拉了起來。
長夜竟然很快過去,第二天我是被外面的騷動吵醒的,我批了一件外套就走了出去。很多人圍在柵欄旁,而外面推起了半人來高的殭屍的殘骸。在那堆殘骸上還插著一把長長的劍,這把劍上有一個精美的花紋,做工不錯,不過我沒有仔細去研究——這無疑是一種譁眾取寵的行為,做這事的人在不久的將來定會吃足苦頭。
打了個哈欠,我決定找點東西吃,無意中瞥見馬奎爾陰沉著臉,雙手環抱,低頭走進了教堂。看到她我想起了昨天那個血精靈,不知道他死了沒有,我很有興趣看看血精靈變成的被遺忘者是什麼樣子。
半小時後我邊啃著烤蝙蝠翅膀邊走回喪鐘鎮,沒看到馬奎爾,我還特地給她帶了烤翅。但是我的直覺是很準的,我預感似乎有什麼事要生,而且是和那個血精靈有關的。
昨天夜裡馬奎爾帶我來的那間房間門虛掩著,我卻猶豫要不要進去——我忽然有些害怕知道那個人死去的消息,我並非同情心氾濫的人,也許是設想過在這間又髒又陰暗的小屋裡死去的時候的感受,讓我對他產生了一種同情的感覺。
就在這時房間裡面突然傳來盤子翻倒在地板上的聲音,我立刻推門進去,一進去就看到馬奎爾正騎在那個血精靈身上,雙手死死卡著他的脖子。
「住手!你在幹什麼!」我趕緊把她拉下來,然後扶起精靈查看他的情況。他還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兩頰因為短暫的窒息微微地紅,一張臉在陰影中顯得很憔悴。
他還活著。
「想送他上路也不用這麼著急吧?」我皺眉道,「你不是收了別人的錢嗎?怎麼還去掐他?」
「他們…………來了……」馬奎爾坐在地上縮成一團,「那些殭屍……就是他們幹的。」
「誰?他們是誰?」
「弗雷……幫幫我,」她突然抓住我,「他們是衝著我來的,那些屍體只是一個警告。」
「那到底是誰啊?」我被她眼睛裡的亢奮嚇住,從來也沒見過馬奎爾出現過這種表情。
「送他來的那些人……我見過那把劍……」她沙啞的喉嚨粗重地喘氣,微微顫的聲音讓我背脊毛,「都是這傢伙的錯!明明自己要死還要來害人,……」
「我不明白……」
「原本我以為只要收留他就可以,……他們……突然改口要我保證他不死,混蛋,可是他明明自己想死讓我怎麼救啊,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他們說,只要讓他活著就好,大概就是這意思吧。
這麼一來,5個金幣救這麼一個人,真是虧本的買賣。
我撩開他散亂的頭,現他脖子上除了剛才的勒痕以外,還有一條幾周前被暗影魔法穿透以後留下的深深的傷口,這條傷口出人意料的長,一直蔓延到衣服裡面。我伸出一根手指按進他的傷口裡,慢慢往下探,傷口比我想像的還要深。忽然,在我面前的如同屍體一般的人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像是把一塊石頭扔進了萬丈深淵,過了很久,以為絕對不可能聽到聲音的時候,底下傳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音。
這是一個微弱的希望,在痛苦面前的呻吟,在我看來是對生的渴望,在我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出現了一絲轉機。
能夠覺得痛,未必是件壞事。
「馬奎爾,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我拉開被子,把那個精靈抱起來。真看不出來他比我想像的高,卻輕得嚇人,渾身的肌肉因為心臟功能衰弱引起的低血壓顯得非常鬆弛,要不是他的傷口出的惡臭味,這還是個抱起來很舒服的人,
「那個……你要幹什麼?」馬奎爾疑惑地說。
「呆在這樣的屋子裡科多獸都會死的。」我側身走出了門,「過來幫把手,我要熱水,要一大桶。」
事實再次證明多管閒事沒好處,我的床被人佔領了……不僅如此整個房間充滿了腥臭的味道。
我想給他喂點水,緊接著我現——他嘴裡有東西,掰開他的嘴唇一看,我差點下巴掉到地上。於是連忙把他側抱過來,撬開他的嘴,伸出手指把滿口的麵包摳了出來。原來馬奎爾昨晚帶麵包進教堂是為了……太亂來了,她大概以為活人的話只要吃點東西就會康復,可是這個人根本咽不動,更別說把麵包強行塞進他嘴裡,他沒被噎死已經是奇跡了。
我白了搬熱水進來的馬奎爾一眼,「如果你下次想賺外快……最好換個別的工作……」
馬奎爾自知搞砸了事情,灰溜溜地低下了頭。
「現在出去迴避一下吧,我要給他洗澡。」
可是就在我把他抱起來扒衣服的時候,他忽然動起來,似乎是本能的抗拒我,一隻顫的手,更是抓住了我扯他衣服的手。
「喂……你害什麼羞?你身上有的我也有,怕什麼?」我有點不爽,你以為我喜歡幹這種事?可是他卻緊張起來,渾身都在顫抖,那雙泛灰的綠眼睛似乎露出哀求的眼神,他大概覺得性命根本不算什麼,反而不讓別人看見身體更加重要。
拜託,至於麼?
「切,想死的話沒人攔你。」我惱怒地想抽回手,卻現他居然抓著我的右手不肯放,這不像是阻止我脫他的衣服,更像是有話要對我說。原本憔悴的眼睛此刻竟像迴光返照般亢奮地看著我,同時難以置信地輕輕搖著頭。這樣的感覺讓人不舒服,我用了點力使勁拔出了手,而他則在激動過後暈了過去——看起來像一條被衝上沙灘的魚,在空氣中一點點喪失了活力。只是從他的輪廓和乾淨平整的指甲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曾經擁有過尊貴身份的人,可能是個法師或者牧師,在重病中依然習慣性的微微昂起頭。
半小時後,他被換上了一件乾淨的亞麻長袍躺在被窩裡,濕漉的頭在枕邊散開,像具屍體般一動不動。事實上在我比較粗魯的洗滌過程中,他一直沒有醒來過。這樣也好,很方便,至少昏迷的人不會反抗,我省去了在裝熱水的大桶裡與他肉搏的工序。於是我打算在鐵匠鋪裡找一些小塊銅錠給他物理降溫,等銅錠被他的身體捂熱了就換冷的進去。
且說現在,我,雖然是活蹦亂跳的一方,但是此刻我呆呆地望著那桶洗下了泥污和血跡的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如果我剛才還覺得他是個對肢體觸碰過於敏感的變態,那麼現在的我完全不會這麼認為了。當我脫下他的襯衣時,我立刻明白了為什麼他要垂死掙扎抗拒我——只見一顆像心臟那麼大的綠晶石正插在他的胸前,附近那些凸起的、紅的血管聚集到寶石後面。那塊寶石隱隱地閃著光,他也隨著閃光的節奏慢慢的呼吸著,彷彿是這塊寶石提供了他呼吸的力氣,所以我也不敢把它拔下來。
我當然明白這個人是絕對救不回來的,這樣做只是讓他死得慢一些罷了。剛才替他洗澡的時候我看了他渾身的傷勢,除了那顆看上去很值錢的寶石以外,胸前、四肢上到處都是魔法灼燒以後留下的皮下出血的痕跡,背後還有細小的匕捅過的刀傷,沒有掙扎的跡象——他是被圍攻的,就在幾周前。
而他一心想要求死。
年輕人,死不解決問題,看看我就知道了,沒解決的問題還是沒解決,就算死了也是。
安頓好他以後我找到了馬奎爾,此刻她正呆在樓下的鍛爐旁邊呆,看到我下來她便站起來走向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暫時死不了。」我直接在盔甲堆旁邊坐下來,「如果你還有麵包的話就給我一個,另外我還要狼肉和寧神花,還有一口鍋,幫我找過來,要快。」
那人至少要吃些東西,就算吃不下也要用湯把他的食道沖一下,想起他嘴裡全都塞滿了撕碎的麵包的樣子我就有點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