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週刊》
網絡促成「大6新武俠」的崛起,卻無法幫助其成為時代的經典
2oo6年12月11日
多年研究武俠文學的西南師範大學教授韓雲波從2oo2年開始注意到,除了港台的武俠文學作者外,在大6也存在一批武俠文學愛好者。他們自地寫作,先是表在網絡上,進而進入紙質媒體,一點一點引眾人的關注。這一波大潮端於上世紀9o年代末,近年來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僅近兩年,大6出版的有關武俠題材的作品就有數十部之多,從鳳歌的《崑崙》、到蕭鼎的《誅仙》、再到滄月的《花鏡》、步非煙的《曼荼羅》、王晴川的《飛雲驚瀾》,甚至是韓寒的《長安亂》……
在如此大量的武俠作品中,既有中短篇的結集,又能看到長達百萬字以上的長篇巨製。這些新一批武俠文學作者當中,鳳歌的全面、小椴的技巧、滄月的感覺、步非煙的想像、方白羽的哲思都給韓雲波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是一群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作者群,他們大多有著較高的學歷,許多作者甚至畢業於理工科,這為他們的作品帶來了更多樣的知識背景。韓雲波將這個現象稱之為「大6新武俠」的崛起。
武俠的後金庸時代
對於武俠迷來說,能停留在金庸時代無疑是幸福的。僅用十多部作品,金庸就為全世界的華人讀者創製出一個自成體系的虛幻世界——江湖。在江湖裡,有刀光劍影,也有愛恨情仇,有國家興亡,也有兒女私情。這個世界從未存在,卻能直指人心。
但是對於武俠文學寫作者來說,停留在金庸時代卻猶如一個夢魘,無論有怎樣的寫作天賦和努力,都會被籠罩在金庸的陰影裡無從脫身。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孔慶東還記得自己在上世紀8o年代剛剛接觸到金庸武俠小說時的景象,「讀完後,感覺很絕望,武俠小說寫到這種境界還怎樣去越?」這顯然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追問,對所有武俠文學創作者來說,他們所面臨著共同的問題。
金庸在1972年寫完《鹿鼎記》之後,從此封筆。多年後,金庸武俠作品中的人物,早已出了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成為華語文學殿堂中不朽的經典。但他所代表的港台新武俠高峰,也正是從其停筆的那一刻,悄然成為過往。儘管其後來者也有如古龍這樣另闢蹊徑、巍然成家的人物,但無論怎樣,武俠文學寫作的衰落卻是不爭的事實。
「後金庸時代」的空檔一直持續了3o多年,儘管無人能夠越金庸所樹立的高峰,但武俠文學的創作卻沒有就此停滯。
3o年後的「新武俠」
不同的作者心目中有不同的武俠江湖,可江湖在哪裡?它到底什麼樣?眾說紛紜。但是無論怎樣,以往的作品在構建這個江湖時,總不會脫離「復仇——行俠——艷遇——奇遇——情變」這個套路,在許多資深的武俠讀者心目中,武俠小說的情節可以千變萬化,但是這個套路卻難有推陳出新。而這也是武俠作品失去許多新生代讀者的緣由。
這個套路被蘇州大學教授湯哲生稱之為「武俠味」,「這是個矛盾,遵循它,故事難免有老套的感覺,一旦離開這個模式,武俠小說又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湯哲生說。
新武俠的作者們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在他們的作品中,這種「武俠味」更多地被一些現代性的元素所替代,甚至在有些作品當中,它被顛覆性地修改。
這批寫作者大多是中國大6「文革」後出生的一代新人,他們所依附的寫作平台與前輩完全不同,網絡時代的寫作讓他們的作品帶有更多與讀者互動的色彩,所秉持的創作理念也有了很大變化,「如果說金庸所面臨的是後殖民時代對民族壓迫和人性禁錮的反抗,其作品的支柱是哲學主義、現實主義、民族主義的話,那麼這些作者們面對的全球化時代對和平和展世界的求索,其作品的精神則在於科學主義、理想主義以及和平主義。」西南師範大學教授韓雲波說。
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孔慶東看來,這批「站在前人肩膀上」的新武俠作者,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他們不但有自由的寫作空間,也能找到合適的表平台,這對於上世紀8o年代那些致力於武俠創作的大6作者是不可想像的。「當年武俠文學的地位與其他文體之間的差別是非常明顯的,直到嚴家炎先生為武俠『正名』之後,才有人將它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孔慶東說。而現在,武俠文學甚至被選編到高中教材當中。
在金庸時期港台新武俠的高峰期,長期從事武俠創作的作者不過4oo多人,而現在,大6新武俠的作者群已經過了1ooo人。他們的作品不但在網絡中廣為流傳,也逐漸表在一些專業的武俠文學雜誌,進而結集出版,這些都是武俠文學復甦甚至開始復興的前兆。
突破血仇的現代江湖
在這批大6新武俠作品中,鳳歌的《崑崙》被韓雲波譽為大6新武俠的扛鼎之作。小說裡,鳳歌描寫了一個漢矇混血兒梁蕭,在宋末元初的歷史背景下,如何成為頂級的數學家,並運用科技知識幫助元軍攻破襄陽城,最後又因反對元軍的濫殺,出走西域,遊歷亞非歐的故事。
儘管故事情節還存在個人的血仇、奇遇以及情變的模式,但都融入了現代性的觀念。在幫助元軍進攻宋軍的過程中,梁蕭看到兩國百姓的無謂傷亡,讓他產生了反戰的念頭;在用「**對強弩」的攻城戰當中,梁蕭認識到科技不但可以贏得戰爭的勝利,也同時帶來了大量的死傷,從而對科技的副作用有了更多反思;在處理情感矛盾時,小說也擺脫過往一夫雙妻的套路,使兩個女主角各自有自己事業,成為更具現代意識的獨立女性。種種新觀念都讓現代的讀者既感到新鮮,又不陌生。「小說可以從傳統中吸取營養,但一定要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趣味。」鳳歌這樣解釋自己小說中的人物創作。
而到了女作者步非煙的小說《修羅道》,主人公們更是沒有什麼國恨家仇,故事講述了十二位以唐傳奇人物為名號的頂尖殺手齊聚修羅鎮,按照主人的命令互相殺戮。而爭鬥的目的竟是為了獲得自由。屬於「8o後」的步非煙,顯然更加在意的是人物個性的張揚,「如果以前的俠客要對抗的是外族的侵略和社會的不公,我要描寫的俠客則是對抗自己心中的極限,逍遙天地間。」步非煙說。
如果說,這樣的江湖還留有一些血腥氣息的話,那麼在小非的《遊俠秀秀》以及何員外的《何樂不為》中,原本充滿殺戮的江湖,簡直成了充滿無厘頭和搞笑風格的遊戲場。這樣作品,到底是武俠還是披武俠外衣的幽默小品,只有讀者自己去判斷了。
網絡時代:成也朽?
多樣的題材,多變的風格,大量的作品,既讓韓雲波看到了武俠小說由衰轉盛的希望,也讓他感到繁榮外表下的隱憂:受網絡遊戲影響的「設定性」、作者成名太早而沉溺於自我的良好感覺,以及商業操作導致的浮躁情緒,都是新武俠繼續前行的阻力。看似興旺的新武俠寫作可能只是曇花一現?
而真正能夠與金庸等人的武俠小說比肩的作品,卻遲遲未能出現。「作為通俗文學的重要分支,武俠作品也需要一些常銷書,而不僅只滿足於暢銷書的層次。」湯哲生評價說。
作為通俗文學研究者,湯哲生對比了新武俠小說的作者群與金庸等人的差距:雖然在情節安排上,新武俠作品做了很多突破,但在人情把握和人性刻畫上,卻還相距甚遠。這既有人生歷練的原因,也有對文化理解深度的關係。
《崑崙》的作者鳳歌對此也深有體會,作為出生在上世紀7o年代後期的人,他最初的「武俠普及」是通過電視劇完成,而後斷斷續續接觸到一些武俠作品,真正完整系統的武俠基礎,則是在大學期間通過閱讀金庸小說奠定的。
看完金庸小說之後,「覺得一下子找不到更好作品可以看。」鳳歌說,但是出於對武俠的癡迷,他上網搜尋後現,除了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從事武俠寫作的竟然大有人在,可作品卻不如人意,進而他產生了自己寫武俠的念頭。歷經五年,才完成了新武俠小說《崑崙》。
有了親身創作經歷,鳳歌才更深地體會到,金庸是將他所經歷的時代動盪、家庭不幸、婚姻波折以及事業的磨難,都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才成就了其作品的磅礡大氣,「這些經歷都是時代賦予的機遇,並非人人能夠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