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瀟見她欲言又止,神色間似乎對自己有所顧慮,便道:「靈妹妹難道不信任我?這倒大可不必過慮,但說無妨!」
楊靈靈聞聲不再啃手中的鵝腿,雙眼眨眨地看著白瀟,目光漸漸趨向柔和,柔和的目光並未持續多長時間,忽地又變得銳利起來,口氣堅決地道:「不是不想告訴你,只不過我不想再提起我的父親,更不想讓外人知道我的身世,而且知道我身世的人我也決不讓他說出來.恕我不能告訴你,還請見諒!」少女口氣僵硬,提起自己的家世,臉上就像變了天般,現出片片陰雲。
白瀟先前在集市上見她與大馬車車廂內的美艷少婦爭鬥時曾出口責備過自己的父親,料想她的父親與那少婦有過苟且之事後,她便從此對父親心生怨恨,因而不願意對外人透露自己身世,這也是在情理之中。
此時的楊靈靈一臉地不開心,提起父親心中就來氣,那手中的鵝腿更是大口大口地啃得起勁了。
白瀟心下再一琢磨:這多半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看這小丫頭神秘兮兮不似尋常之人,她不想透露自己身世只怕另有隱情。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了關心她的念頭,仿若這小丫頭就是自己的親妹妹,只想為她排憂解難,不忍心看著她心裡遭受痛苦。當下心中更要將她家世探個明白,便繼續問道:「靈妹妹似乎與令尊有莫大的隔閡,可是因那馬車上的少婦而起?」
楊靈靈聽白瀟提起少婦心中更加來氣,憤恨地道:「那個不知廉恥的狐狸精,勾搭男人,挑唆是非,做盡了骯髒壞事,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善良的人,簡直比毒蛇還要毒,我恨不得剝她的皮,抽她的筋!」說罷,狠狠地啃了鵝腿一大口,這一口下去直磕得鵝骨咯咯作響,對那少婦實是咬牙切齒般痛恨。
白瀟聽她破口大罵少婦惡毒,心裡倒有少許意外,少婦嬌艷動人,面貌柔麗,充滿磁性的嗓音柔美而又動聽,讓人很難相信她會是一個害人無數的蛇蠍婦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逾是美艷絕倫的女子愈是心底毒辣倒不鮮見,此話不可不信。少婦既與她父親有染,她自然對少婦為人品性認識深透,聽她話中少婦害死了許多人,隱隱感到了些眉目,當下便繼續問道:「靈妹妹和那位少婦似乎嫌怨甚深,難道她害死了你的親人?」
楊靈靈不再吃那鵝腿,目光之中透出一絲悲傷,怨恨地說道:「是她害死了我的母親!」說著話時,表情堅毅地看著白瀟,盡量在他面前表現的堅強,卻掩飾不住蔓延在面孔上的一望無際的哀傷。
得知楊靈靈的不幸家事,白瀟了然在胸,由少婦與她父親的苟合之事猜情度勢,她母親去世多半就是那少婦簡接傷害所致。想到她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實是人生莫大的悲慟之事,不由心裡為她感到萬分難過。不經意地問起她的傷心事,心中頓感責疚,便道歉道:「大哥冒昧觸及妹妹心痛往事,心中著實過意不去,還請你見諒!」
楊靈靈淡然道:「你不必道歉,這是我家的事,與你何干!」
白瀟聽她言語有些冷漠,知她經受喪母之痛性情難免變得有些冷僻,心中更加對她憐憫三分,便安慰道:「靈妹妹年齡尚幼卻有一顆堅強的心,難能可貴,相信你會從悲痛中挺立起來。人的一生總要經歷一些挫折與不幸,挫折來臨的時候就要去勇敢面對它,才不失是一個堅強的人。逝去的事既已無可挽回,就請節哀順變吧。你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更要好好珍愛自己的父親,儘管他曾經……」
一提起父親楊靈靈立時變得怒不可遏,白瀟話未說完,她便厲聲喝止道:「不許提他,我沒有父親,沒有父親,我跟他再也沒有親緣了,……他不是我的父親!」雖是厲聲喝叱,卻是止不住一臉地無盡哀傷。
白瀟多半已知曉楊靈靈痛恨父親的因由,腦海中還是禁不住一環一節思索:想是那少婦勾搭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沉溺美色利誘不能自拔,日夜與那狐狸精交歡,以致傷害了她母親的感情,她的母親定是因此鬱鬱而終……如此如此,雖然其中詳情不能深知,但像此等男女勾搭通姦之事,略作一想也便猜想得到其中環節。見楊靈靈臉色由於過度氣憤變得紫青,可見她十分怨恨自己的父親,更是恨透了那妖精少婦,是那少婦破壞了她的幸福家庭,致使她與父親有了莫大隔閡。想到這裡,見她正在火頭上,也不便與她搭話,就不再言語。
只聽楊靈靈話鋒一轉,又是連聲斥罵起少婦來,所斥罵的無非就是千刀萬剮,剝皮抽筋割舌等等恨之入骨的言語。洩一通怒火後,最後恨恨地說道:「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那個蕩婦,為我母親報仇!」言語斬釘截鐵,過有一會,口中忽地一聲輕歎,面色間竟露出幾絲無奈。
白瀟眼前立刻閃現集市上楊靈靈與那少婦爭鬥情景,見她輕如飛燕躍入大馬車車廂內,不知為何卻突遭驚嚇,尖叫一聲,隨即倉皇退出,面色驚魂未定,實不知那少婦在裡面施了甚麼招數讓她如此恐懼。想這楊靈靈畢竟是個乳齒年幼的小孩子,那少婦只要略施花招,她便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付,小小年紀又怎能與那心機狡詐的少婦抗衡?家仇不得報,心中難免郁氣積悶,故而口裡只能歎氣了。
楊靈靈對那少婦一番痛罵,心中憤怒稍有減輕,但隨之一股落寞感覺油然而生,只覺胸中空洞洞地,既無奈又空虛。不自然地低聲沉吟道:「……沒有了母親,……沒有了父親,……我再也沒有家了……」
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叨著話兒,就像樹巢裡失去母親的小黃鶯一樣不停地哀聲啼鳴,那聲音遲緩優柔,字字淒憐婉轉,聽入耳中是那麼地令人心傷。她的面龐一失先前歡快地神采,顧盼回眸間儘是多愁善感之情,見她雙眉微蹙,烏黑的眼睛裡已是淚光瑩瑩,淚水湧動流轉,隨著她輕柔地眨眨眼睛,晶瑩剔透的淚珠兒便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滑落而下,化作絲絲細流融入心窩……
此時的楊靈靈神態楚楚可憐,與先前頑皮的她判若兩人。幼小年紀便失去了至愛親人對於一個還需要母愛關懷的少女是多麼大的痛苦,而父親的所作所為又讓她對溫馨的家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弱小的心靈實在不該過早承受太多的不幸,聽她淒傷的低吟聲在耳邊縈繞迴盪,白瀟心頭只覺震震酸軟,仿若眼前這個小女孩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讓人不由生就萬般憐愛,又憐又愛之下直想將她擁入懷中加以撫慰,當下便溫聲關切道:「妹妹還有兄弟姊妹嗎?」
楊靈靈幽憂道:「我沒有兄妹,……沒有一個親人,這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說著說著,面色更加黯然神傷。
白瀟聽她淒涼話語輕吐出口,猜想她說這話時心裡定是萬分難受,心頭一熱,只覺肝腸寸斷,愛憐之心更濃,便愛慰道:「妹妹一定要堅強起來,雖然你失去了至愛的親人,可是沒有失去身邊永遠關心你的人!」
楊靈靈聽到這一句淳淳開導的話語,不由地一愣,似乎聽出來這話中所說關心自己的人是誰了,看著白瀟真誠的面孔,心頭湧上一陣暖意,輕聲語道:「你說我能夠堅強麼?我……能夠堅強起來麼?失去了心愛的母親,離開了我的父親,……沒有了溫暖的家,一個在外流浪的小女孩能夠堅強起來嗎?這世上還有人關心我嗎……」
白瀟心忖:難道靈靈連家也不回了,一個人在外孤單流浪?轉念一想:她與父親看來嫌怨太深,以致無法一起相處,這才賭氣離家出走。如此看來,孤身一人在外流浪,便和那無家可歸的孤兒無甚兩樣了。心中稍感驚訝,對她反而更生痛憐。
於是溫聲體貼道:「當然有,這世上至少還有白大哥會關心你!」
楊靈靈忽覺心頭一熱,童真的小眼睛望著眼前的這位大哥哥,還是心有疑慮地道:「你會關心我麼?為什麼你要關心我?」
白瀟道:「當然會!因為我覺得你這個小妹妹心地不錯,很是討人喜歡!」
楊靈靈眨眨眼道:「可我都那樣對待你,……你還關心我?」
白瀟哈哈一笑,道:「妹妹如果不那麼對待我,我又怎麼能與你相識,又怎麼會和你坐在這裡呢?你說這不是緣分嗎?」
楊靈靈憂慮的臉上有了一絲笑靨,道:「白大哥,你是個好人,我那麼捉弄你,騙吃又騙喝,你心裡明明知道,卻不與我生氣,心胸坦坦蕩蕩,小妹很是敬佩,認識你這個大哥哥,我很高興!」
又道:「你這人相貌端正,面相和善,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個好人,小妹相信自己的目光,不會看錯人。如果不嫌棄小妹粗蠻,小妹願意有你這個朋友!」
說著話,楊靈靈面色漸漸變得和緩,心裡越加歡愉,撒眼看到桌上滿滿一壺酒還不曾喝起,便朗聲道:「小妹雖然從不和人喝酒,今日卻一定要敬大哥一杯不可。來!來!為了咱倆相識,小妹和大哥喝一杯!」
說罷,提起酒壺將兩隻酒杯斟滿,舉杯就敬酒,白瀟見她舉止粗獷,頗有些草莽好漢的豪爽作風,便笑著舉起酒杯,楊靈靈當先舉杯一碰,二話不說,一口就灌進肚裡,那料這酒酒勁極重,辣得她直吐舌頭,不住地伸手掌往嘴巴裡扇氣,連連叫道:「好辣!好辣!」
白瀟見她俏皮模樣,呵呵作笑道:「妹妹爽快,是條好漢!」
楊靈靈呲牙一笑,開心之極,不知怎地,從此時起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和眼前的這位大哥哥在一起,甚麼煩惱不快之事都會煙消雲散,化為烏有,心中只感暖洋洋的,無比舒暢,內中竟還有一種怪怪地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
二人乾了一杯酒,便就繼續吃鵝,說說笑笑間,楊靈靈又恢復了先前愉悅的心情。
這時,樓下小二唱著曲兒,將幾道剩餘小菜送了上來,詢問二人不再需要其它菜餚後,便就轉身離去。這楊靈靈本就是個潑辣女孩,雖是刁蠻精靈,性子卻是爽朗直率,白瀟亦是胸懷寬廣之人,二人心投意和,心情亦是大暢,胃口隨之大開,便就放開肚子大吃大喝起來。二人邊吃邊聊,聊得甚是投機,彼此更增好感,知心話語滔滔不絕,說到知心處,恨不得將心掏出來才算完,這般吃吃喝喝,不覺一個時辰轉瞬即過。
又過一會,楊靈靈摸摸撐得滾圓的肚皮好不舒服,滿意地連打了三個飽嗝,白瀟也吃得肚腹無可容物,二人便就放了手中竹筷,倒了二杯茶水,邊喝著茶水邊又閒扯起來,東扯西扯便又扯起那大馬車上的少婦。白瀟想起那少婦木匣子裡裝著一顆人頭,好奇心又陡然升起,便開口問道:「妹妹說那少婦懷裡捧得木匣子裡有顆人頭,那個人頭可是甚麼模樣?」
提起那木匣子裡的人頭,楊靈靈余驚未了,伸手拍拍胸脯,道:「裡面是一顆光頭和尚的人頭,好可怕,好可怕!」
白瀟聞聲一愣,驚疑道:「是個和尚?」
楊靈靈道:「一個大光頭,頭頂上清清楚楚燒有幾排香疤,就是出家的大和尚了,那個和尚還瞪著眼睛呢,好可怕呀!」說著,臉上不自然地湧現驚恐之色。
白瀟繼續問道:「那和尚面孔甚麼模樣?細細說來!」
楊靈靈略作一想,道:「當時那蕩婦見我進入車廂,就把木匣子對著我打開了,我看是個人頭,嚇了一大跳,沒來及細看,不過就是瞟了一眼,瞧那和尚是個圓臉,年紀看上去不小了,像是個老和尚,但他額頭皺紋很少,嘴巴也沒鬍鬚,倒有點童氣,又像個年紀不大的年輕和尚……面孔長相挺奇怪的,年紀讓人難以捉摸……」說到那和尚的年紀,只覺既老又小不知該怎麼評說才好。
接著道:「不過那和尚額頭左下方靠近眉毛處有一顆黑痣非常醒目!」說到這裡,楊靈靈提高嗓子,總算抓住了要點。
白瀟聞聽她敘說,便又低頭陷入沉思中。
楊靈靈先前和他說起車廂裡有一顆人頭時,白瀟便是這個沉思姿態,此時見他又埋頭不語,也不知他心裡又在想些甚麼,過了一會,見他仍不抬頭說話,便要伸手拍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