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龍飛接到官府一張羽毛密函,兵部侍郎朱友聰邀請他到汴州衛戍轅門共商國事。朱龍飛也不曉得這軍營生什麼大事,只得硬著頭皮趕到汴州戍卒大營聽傳候信。
軍部的中書舍人董國承把他帶到承招務辦事處,由一個叫王七的千夫長接侍他,雙方不免拱手見禮,著實客套謙讓一番。請教機要,說起來令人大吃一驚。原來強梁大舉進取河東,在夾河、柏鄉與李克用的晉軍陷入苦戰,梁朝在潞州前線的軍隊傷亡慘重。強梁前線受挫,後勤也左支右絀,難以為繼。事情本末是這樣,梁卒不斷增援潞州,軍中有些已成家立室的將士,拖男帶女,頗為不便。起初,一些出征的將士把妻兒典當給營中的兄弟,由留守後方的將士代為照應家小。例如甲把妻兒典當給乙,質銀十兩,妻子兒女暫歸乙處置,甲打完仗還撿條命回家的話,就用十一兩銀子贖回妻小。
起初營中光棍很多,大家也樂於兜攬這件事體,白撿一個老婆,何樂不為?比及後來,增援前線的將士越來越多,而且有去無回,營中就滯留一批婦孺,少即數百,多即愈千,官府連轉運前線的軍糧也捉襟見肘,那有餘糧白白養活這批婦孺?只好成立承招務,拉來富商大賈承接這個燙手山芋,指定某某出銀若干,助充軍餉,然後官府分配給他一批婦孺作傭工或佃農。這些婦孺只要不出強梁境內,任你處置,作奴婢僮僕也好,轉賣給青樓勾欄也好,朝廷概不干涉,但你若想把這批婦孺帶出梁境的話,小心掉腦袋。這批婦孺中,一些婦女還會在梁朝境內生兒育女,男童是兵力的來源,女孩是耕田種地的好手,梁朝絕不容忍肥水流入別人田。這些梁朝權貴逼迫商賈承招這批婦孺,打著的如意算盤是既可佔到便宜,又不用承擔責任,真是一舉兩得。而那些被官府點名兜攬這件事體的商賈,不能拒絕官府的好意和安排,否則兵戎相見。
朱龍飛聽到這一樁人間慘事,心下惴惴不安,一時不知作何處置,只得與王七虛應故事,道是與家人磋商之後再來回復。王七危言聳聽,限令朱龍飛月內答覆,否則輕則罰款當徒,重則抄家斬。
朱龍飛若是躲避這件事體,大不了不在汴州、洛陽做生意罷了,這梁朝官府也不能拿他怎樣。但朱龍飛覺得自己還是擔當一些事體,便責無旁貸接下這樁混帳生意。朱龍飛估計這樁生意錢銀用度極大,單憑汴州碧溪堂只怕獨力難支,逐寫了雞毛羽信,飛鴿傳書,邀請吳越碧溪堂朱經天、朱緯地;淮南揚州的朱光前、朱裕後、朱志存、朱高遠等同門師兄弟前來汴州會商。
不出十天半月,朱氏群英會聚汴州開封府長安街碧溪上,不免宰牛殺豬,大排筵席,飲酒慶賀團圓。
酒酣耳熱,朱經天率先話道:「大梁官府要挾這汴州碧溪堂承招伺候這批婦孺,汴州碧溪堂儘管做這糧米經營,但無端平添這麼多人口,嗷嗷待哺,便有金玉滿倉,只怕也吃不消,難免坐吃山空。我在吳越那邊做經營生理,看見江南盛產桑麻,地方機戶極多,小的機戶僱傭三五個婆娘織布,大的機戶僱傭幾百或上千餘名婦孺幹活。我看這布帛生意大有賺頭,咱們不妨也做這機戶的生理,織些布匹隨行就市,說不定能財哩。江南有一些大機戶,生意興隆通四海,這絲綢錦緞的去處門路極多,北供契丹、新羅,乃至扶桑;南下西洋諸國,以至波斯大食。只是有個難題,用什麼神通把這批婦孺弄出大梁境內,這件事非同小可,驚動官府,可是吃不消兜著走。」
朱緯地道:「只要這批婦孺配合咱們安排,把她們弄到江南,自有辦法安置。江南這幾年遠離戰火,百姓安居樂業,這些婦孺遷徙到那邊,無異投奔世外桃源,她們如何不肯?事前需要與她們把這件事體解釋清楚,免生誤會。至於行路艱難,途中冒犯風霜,水火盜匪等事情在所難免,富貴險中求,欲求一生吉祥平安,總要付出少許代價吧!」
朱光前獻策道:「咱們與梁朝官府辦妥交接事體之後,先在運河邊租賃幾個地方安置這批婦孺,然後再弄幾條運糧的大商船,沿著通濟渠南下,夜行曉宿,只要鬼混出梁朝河南一帶地方,就庶幾高枕無憂了。」
朱裕後道:「咱們這幾年押運貨物南下北上,跟運河驛站崗哨的官兵混得爛熟,這天下沒有不吃屎的狗,不吃腥的貓,官兵也是人,也要吃飯,養妻活兒,只要咱們捨得拿出金銀向他們進貢,沒有過不了的關隘。你想,他替朝廷立功只賞五兩,咱們給他十兩,他們自會權衡利弊,趨利避害。這官兵可以智取,但強盜只能力敵,弟只擔心那個江湖朋友跟咱們過不去,到時添亂,這才是我們面對最大的難題。」
朱龍飛道:「大夥兒說的都在理,就這麼辦。」
是日酒宴盡歡而散。朱氏群英各依本份,租屋的找房子,租船的覓船,按部就班,各安生理。
朱龍飛也趕到轅門,汴州衛戍軍營承招務辦事處附近,只見承招務四周搭建著許多矛棚土屋,內中儘是蓬頭垢面的婦孺,這些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為強梁賣命,戰死疆場,寡婦後裔卻被官府當成垃圾渣滓,打掃出門。死者一了百了,托歸山阿,山河無情,流水無聲,生者作何感想?
可是承招務帳幕內外,各色富商大賈,土豪鄉紳,挨肩接踵,魚貫而來,這個買丫環,那個要奶媽,沒有人覺得這事兒有什麼不正常。而且媒婆以及勾欄瓦肆的鴇母龜公也混跡其間,趾高氣揚地兜攬事體。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呀,朱龍飛也不免疑惑,感到腦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