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憶唐起了個侵早。作急打點收拾禮物預備會客,幸好他們那間烏金飾店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奇珍古玩,揀了幾件玉器飾便投碧溪堂而來。老遠便見朱再勇在碧溪堂門口灑水掃地。朱再勇對徐憶唐招手笑道:「你來得正好,朱世侄咋晚回來了,剛剛起床梳洗,還要出門辦事哩。」
徐憶唐迫不及待跑進碧溪堂,迎面只見一個青年從灶房出來,這個小伙子身子修長,肩寬臀窄,體態健美,惹人注目。瓜子臉,入鬢眉,丹鳳眼,懸膽鼻,橄欖嘴。眉目清秀,英氣迫人。特別是他的笑容十分親善可人,令人一見難忘,彷彿看見神交已久老朋友一樣。徐憶唐沒料想到朱龍飛如此年輕,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左右,怎麼有這麼大的能耐,成為獨當一面的商道行龍頭哩?徐憶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認錯人,囁嚅道:「閣下…可是…碧溪堂行朱龍飛麼!」
朱龍飛笑容可掬地道:「怎麼樣,不像嗎?你以為朱龍飛該長得怎樣才不致於讓人錯認呢!」
徐憶唐叫聲:「失禮。」把禮物奉在胸前道:「些小心意,敬請笑納。我想請……」
朱龍飛爽快地拍拍徐憶唐的肩頭,推開禮物,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家收拾傢伙避避風頭,免遭他們暗算,這天都幫的人作孽不止一端,我今晚子時定到城西關王廟會會他們。替你除去這條禍根,你放心吧。」
徐憶唐曉得在這商道做行龍頭的人,重信守諾,一言九鼎,答應與你奔走效勞的事一定悉心辦妥。不過徐憶唐仍然覺得朱龍飛這個人脾氣古怪,所謂在商言商,虧本的生意不做,但這朱龍飛不僅答應幫這徐憶唐的大忙,而且分文不取,甚至送給他的禮物看也不看便退還回來,這種品格修為的人在這亂世之中確是罕有。徐憶唐知道不必再跟朱龍飛說客氣話了,大恩不言謝,記住這個人情就對了。
朱龍飛送走徐憶唐,回頭在碧溪堂會客廳上泡了一壺喚作「綠筱香」的清茶。這綠筱香是碧溪堂秘製的特產名茶,在汴州頗有點知名度。朱龍飛喝了半壺茶,取了幾個蜜棗權作早點。正在大快朵頤,忽覺身後有些異樣,卻要回頭張望,早給人捂著雙目,一個銀鈴般的女孩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猜猜我是誰?」那捂著朱龍飛雙眼的素手如玉般溫潤,微暖又帶點清涼,並散出一股撫摸過菊花的清香。朱龍飛甚覺享受,一時間還真不捨得這女孩的手從他臉上移開。他對那女孩這一招玩意顯然習以為常,從小到大,每次他外出回家,那女孩總是不厭其煩地把這一招老得掉牙的招數跟他捉迷藏,他根本不用猜測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他從來不會一語道破,揭穿對方的身份,因為道破天機,會令雙方索然無味,他若裝瘋賣傻,那個女孩越來勁兒,樂此不疲。朱龍飛雖然年齡漸長,擔當大事,不得已故作老成,但少年貪玩的天性仍在,這時候碰上這個頑皮的孩子,也如酒場上遇到知己,那逗樂促狹人的心性油然而生,故作為難,納納自語道:「是誰呀,讓我想想?」沉吟半響才道:「我實在猜不著。」
那女孩嬌嗔道:「你敢,討打不成,賞你一個爆粟。」言畢伸出玉指在朱龍飛頭上一彈,隨即一個雀躍,跳出幾尺之外,吃吃而笑。
朱龍飛故意捋袖握拳喝道:「那只野貓子抓我一把。」
那女孩跺腳叫道:「瞧你這張豬嘴皮,淨說混話—我是人呀!」
朱龍飛拍拍胸口道:「原來是人呀,我還以為撞見鬼呢!紅櫻,你來得正好,大哥又要出門辦事,勞煩你去把我的寶劍取來。另外,今天午晚飯都不用等我。」這女孩是朱龍飛的小師妹朱紅櫻,正值豆蔻年華,長得臉如凝脂,嬌俏可人,素手纖腰,堪稱國色。她是朱古原收養十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朱古原把這朱紅櫻視作掌上明珠,對她百依百順,寵愛異常。碧溪堂其他師兄師姊也看在師父的面上,對這朱紅櫻忌憚三分,凡事都順著她的性子任其胡鬧。朱龍飛有時也拿這朱紅櫻沒轍,愛也不是,恨也不是。這朱紅櫻脾氣很壞,是碧溪堂朱氏群英中最不成器的一個,武功自然學得一塌糊塗,小聰明還是有點兒,她在碧溪堂也幫不上什麼大忙,整天淨曉得惹是生非。
朱紅櫻笑意盈盈地望著朱龍飛攤開玉掌道:「拿來,我叫你採摘的大行山含俏花呢?」
朱龍飛往懷裡一摸,只掏出一兩碎銀與她,道:「你喜歡什麼,上街去買吧。」
朱紅櫻撒嬌扭腰,生氣地道:「那些鄉巴佬沒鹽吃,你也替他們操心,挨家逐戶送貨上門去。我叫你摘幾朵花乍這麼難呀?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我討厭你。」
朱龍飛皺眉道:「太行山上的老鄉親們缺鹽少藥,許多人病了,這是大事情,不是鬧著玩的。好吧,你還要什麼禮物,我到市集上替你買回來可行?」
朱紅櫻賭氣道:「我要天上星星月亮,你也給我嗎!」
朱龍飛微笑道:「這不行,得是人辦得到的事才可以。」
朱紅櫻撒野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朱龍飛道:「這主意不錯,那天我活不下去的時候一定試試這個方法靈不靈光。」
朱紅櫻努著櫻桃小嘴,氣呼呼地跑上閣樓,把朱龍飛的寶劍取下來,啪的一聲重重丟在桌上,生氣地道:「那些沒相干的人請你辦事,你就這麼上心,我叫你辦點小事你卻只當耳邊風,下次你休想支使我替你幹活了,我不幹活了。」
朱龍飛把劍系到腰間,語重心長地對朱紅櫻道:「該干的活還是要干,不然就沒飯吃了。咱們在江湖上混,朋友有難,絕不能袖手旁觀,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朋友有難不出手,以後你就有苦頭吃了……」卻見朱紅櫻一付心不在焉的模樣,朱龍飛歎了口氣,再也嘮叨不下去了。
朱紅櫻兀自不服氣,道:「師父出門時跟你約法三章,你難道忘了嗎!」
朱龍飛當然不會忘記朱古原跟他約法三章,朱古原把碧溪堂委託給他全權經營時曾當眾跟朱龍飛約法三章。第一:不准多管閒事;第二:不能與官府為敵;第三:不能無緣故撒潑錢財。朱龍飛對他師父的約定其實都沒能遵守奉行,惹得碧溪堂上下許多師兄師姊對他嘖有微詞,連他最寵愛的小師妹也不能理解。朱龍飛對他師父的約法三章有些不以為然,人在江湖上行走,路見不平,不可能不管閒事,要管閒事難免得罪人,難免得罪官府。而濟困扶危,行善積德,總要花錢,這本來代表善意的約法三章反而成為他辦正事的絆腳石。朱龍飛認為人的行為皆從閱歷中來,在生活實踐中行得通的事他自然奉為圭臬,否則,即使是皇帝聖旨也可以等閒視之。朱龍飛無可奈何白了朱紅櫻一眼,搖頭道:「你年紀尚小,不懂事,我不跟你吵。」然後負手,揚長出門,投城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