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又道:「那你有沒有拜會八堂十三行?」
徐憶唐驚詫地問道:「何謂八堂十三行?」
老趙冷笑道:「你連這八堂十三行也不曉得,竟敢在這長安街上胡鬧,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家伺候媳婦去吧!」老趙說到這裡,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正色地道:「這八堂是關西堂、碧溪堂、善仁堂、金湯堂、中元堂、盈滿堂、精益堂、親和堂。
十三行是嶺南生藥行、吳越海味行、西川蜀錦行、東川丹砂行、楚天雜貨行、淮揚絲綢行、鎮江五豐行、荊南澆鑄行、河東鞍馬行、宣武鹽酒行、曹州兵備行、陝甘山貨行、崑崙金石行。
這八堂十三行的行龍頭都不是等閒之輩,一個個全是能人,在這江湖上呼風喚雨,叱吒風雲,這些人背後都有大靠山,或坐擁萬貫傢俬,或收信徒追隨,走到那裡都吃得開。在河東河西一帶,上至藩鎮軍閥,下至流氓地痞,不分貴賤,大多數人都對這八堂十三行的行龍頭忌憚三分,或恨或敬,不一而足,難判善惡。
大梁朝天下初定,開封府設市開埠,振興商賈農桑,朝中權貴各為國事私利分作兩派,以河南張全義、大將軍康懷貞等主張輕稅薄賦,讓利於民,凡在河南境內經營生理的人不問出身,一律歡迎,不設禁限;而以當朝皇帝朱溫家族為的朱氏集團認為江山是老子打出來的,地盤是我家的地盤,我喜歡怎樣收稅就怎收稅,凡打從河南經過的客商都要留下買路錢,而且越多越好。
這開封府長安街也是大梁朝中權貴們的聚寶盆,他們當然不至於親自出馬操作這件事體,他們只喜歡數錢,覓縫鑽營這種事就由別人替他們效勞了。於是這些朝中權貴便授權這八堂十三行替他們營運漁利。當然,天下沒有白幹活的奴才,這八堂十三行替官家經營同時自己也沒有少撈一把,各為私利勾心鬥角,殺氣騰騰,你死我活。這些人之中幾乎找不出幾個好人,沒有人喜歡多管閒事,只有碧溪堂行朱龍飛還算是一條好漢,此人急公好義,濟困扶危,這長安街許多商家遇上難題都仗賴他出面幫忙化解。徐朋友如今有難,何不找朱龍飛試試看,或者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也未可知。」
徐憶唐只覺眼前豁然開朗,挽著老趙的手致謝道:「領教,領教,與君一席淡,勝讀十年書呀。」
徐憶唐從百尺樓出來,急不及待便往碧溪堂趕去。約莫走出五百步距離,只見鎮江五豐行對面有一間長寬共十餘丈的閣樓,分上下兩層,磚木結構,兩丈見寬的門口上掛著一個楠木黑底金字招牌,上書「碧溪堂」三字,書法飄逸靈動,頗有二王遺風。整幢閣樓雖然也雕樑畫棟,無非是福祿壽的圖案,各種雕刻一概古拙樸實,沒有什麼花巧的設計,連木料上塗抹的魚膠膝也選用玄褐色古舊顏料,跟周邊大紅大紫粉刷的樓宇華居形成強烈對比,也顯出這碧溪堂鶴立雞群,與眾不同。碧溪堂左邊是親和堂,右邊宣武鹽酒行,這兩個鄰居的門面都比碧溪堂氣派堂皇,但論人氣人緣,與碧溪堂做個比較,就差多了。
徐憶唐也隨顧客踱入碧溪堂閒逛,看見碧溪堂簡直像個雜貨店,主營為米面糖酒,同時也做草藥、山貨,凡民生用品,俱有涉獵,簡直大小通吃。徐憶唐看見一個夥計模樣的人提著茶壺在店堂中穿梭往來,迎賓送客,捉空兒把這個小伙子拉到一旁,先從兜裡摸出一兩銀子塞到那小子手中,然後道:「小官,我有大事找你家主人磋商,煩勞引見。」那跑堂的小伙子把銀子還給徐憶唐道:「朱行訂下規矩不准我們無故收受顧客的賞錢,這關係著我的飯碗,可不能鬧著玩呀。」轉身向內堂呼喊道:「老朱,有客人找咱家行談事情,你出來會客吧!」徐憶唐眼見碧溪堂小夥計拒收賞錢,心想這碧溪堂的主人肯定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個人不能等閒視之,一定要跟他拉上關係,交個朋友。
只見裡邊鑽出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爺,自稱姓朱,名再勇,是為碧溪堂的管賬。徐憶唐也作揖通了姓名,道:「在下也在這長安街做些營生,久聞朱龍飛行的大名,今日慕名而來拜訪,在百尺樓敬備薄酌,請朱老伯作成引見。」他眼見這朱再勇儀表威嚴,老成持重,不敢拿碎銀小錢收買賄賂這朱再勇,只在人情禮儀上面下水磨工夫。
朱再勇微笑道:「你來得不巧呀,朱世侄一個月前回太行山天梯村碧溪堂老家辦貨去了。這些山貨其實也賺不了幾個錢,我勸他不要做這雜貨,他就是不聽我老人家的話,說什麼與人為善,不嫌貨賤。哎,這小子,沒救了。」
徐憶唐似乎聽出朱再勇的弦外之音,不失時機翹指稱讚道:「朱行顧念鄉誼,誠心替老鄉親作成生意,如此古道熱腸,真是難得啊!」徐憶唐這一招奉承人的馬屁拍得自然到位,他的話看似跟朱再勇的意見相反,但實質上跟這老人想表達意思完全契合。
朱再勇果然覺得十分受用,好像遇上知音一樣挽著徐憶唐的手道:「來,年輕人,咱們坐下談談。」
朱再勇道:「我這個世侄就是喜歡多管閒事,無緣無故替人家肩擔事體,說他傻氣不更事嘛,他又很能幹,這碧溪堂的身家幾乎都是他一手掙到的,還在西都洛陽、淮南揚州、吳越餘杭開設了分店哩。後生可畏呀,我算是服了他。」
徐憶唐試探他問道:「這麼說來,朱行定是出身豪門,家世十分顯赫—」
朱再勇搖手道:「實不相瞞,我這位世侄是個孤兒哩!唉,其實這碧溪堂所有後生小伙都是孤兒。當年黃巢造孽天下,商洛道上棄嬰滿野,碧溪堂老堂主朱古原收養了十多個男娃女娃,朱世侄也幸列其中,又得老堂主小心調教,長大成材。屈指一算,二十年了,不容易呀。」朱再勇好似炫耀自己的家世一樣,又急不及待地向徐憶唐道:「我碧溪堂老堂主朱古原是一位名重江湖的劍客俠士,人稱無極聖手。你難道沒有聽過他老人家的事跡嗎?」
徐憶唐拱手示敬道:「慚愧,慚愧,晚輩身居窮鄉僻壤,孤陋寡聞,未能見識朱老前輩儀容風彩,著實遺憾,聽老人家一番介紹,好生景仰。」
說話間,只見外面闖入兩個腸肥腦滿的商人,那兩人好像跟朱再勇十分熟悉,見面也不打招呼,開門見山便把來意和盤托出,口若連珠地道:「朱行哩?我遇上些麻煩,請他幫下忙。有幾十個戍卒在敝店吃霸王飯還撒酒瘋鬧事,該怎麼辦?」;「盈滿堂與曹州兵備行好沒道理,竟要我替他們差科,我又不是他們店舖的股東,憑什麼要我替他們交納賦稅啊?」;「朱行你幫我出頭斡旋斡旋,只要繳銷這件事,讓我叩頭認你做我爹也行。」
朱再勇顯得有些不奈煩了,打斷他們的話,沒好聲氣地喝道:「孫得財,你這來福酒樓生意也算順當,不就一頓飯嘛,便算作東請這伙蠻牛吃一頓吧,這種啞巴虧即使朱行有時也不太計較,反正這伙軍漢明天或後天便上戰場,他們不會長命百歲整天糾纏你的,忍讓一步有何不可?至於趙大富,你這匯天糧行生意太火紅了,引出賊人惦念,也難怪你著急。等朱世侄從太行山回來,我把你的難處告訴他,看他能不能替你奔走設法。你也不能經常這樣勞煩朱世侄呀,你得自己設法使點銀子賄賂一兩個朝中權貴,一勞永逸擺平這件事。」孫得財與趙大富聞言唯唯諾諾,拍額跺腳,垂頭喪氣走了。
朱再勇回頭對徐憶唐道:「閣下只怕也如孫得財之輩一樣,想請朱世侄替你們出頭遊說事體吧?」
徐憶唐漲紅臉皮,納納說道:「不敢相欺,晚輩正有此意,確有事情請托,勞駕朱行出馬替我們辦點事情。這件事體干係許多條人命,晚輩若非走投無路,也不至於如此冒失唐突。不敬之處,還請老前輩多多體諒。」說著從懷裡掏出天都幫的飛羽傳書遞與朱再勇過目。
朱再勇眼看徐憶唐說得鄭重,接過羽書,頜道:「朱世侄歸期早晚在這一兩日之間,明天響午過後你再過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