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遁居士拍案喝道:「說到士族門閥禍國殃民,半點不假,倘若大唐當政者及早現這個弊端,從士族門閥那些自謂不可動搖的家法祖制裡邊入手改革朝政,即藩鎮不必設置,黃巢不能出世,許多天災**都可以避免。
話說唐高祖李淵以一旅府兵振起太原,輕取長安,旋成帝業,逐有李唐。這府兵之制創於西魏北周之際,盛極於隋唐之間,無數帝王因之以成帝業,無論是西魏高洋的北齊帝國,還是北周外戚揚堅的隋朝,無一例外俱是靠府兵起家。這府兵能征慣戰,海內皆知。府兵草創之初,原是兵農分家,當兵的只管當兵,做農民的只管種地,互不相干。後來許多府兵因作戰立功而有土地,也與農民一般牢牢被縛住土地裡刨食,於是這國家打仗徵兵也開始從這農民裡頭中攤派。
入隋以後,文帝改革,設置均田制,要府兵『墾田籍帳,一與民同』,府兵逐與農民合為一體,兵農一家,一改過去分而治之的局面。至隋末唐初,府兵之制日臻完善,沒有征戰的時日,府兵為民墾田農耕,自給自足,日子倒也可以打,俟有戰事便奉命出征,自備糧草軍械,隨主征伐。李唐勃興一時,拓疆萬里,府兵居功至偉。
可恨入唐之後,那些掌權並撈著實惠的士族門閥承太平日久,枕於安樂,把府兵替帝王家賣命打天下的功績忘得一乾二淨,他們傳承兩晉南北朝老士族的惡劣行徑,佔盡便宜還賣乖,把府兵橫豎不當人,千般作賤,萬般凌辱,如使奴僕傭保,呼來喝去,好生過癮。這府兵流血流汗為這些士族權貴保護身家財產,是為國家柱石長城,這些士族門閥如此欺侮府兵,何異自毀長城?府兵被人作賤成這個樣子,誰還不要臉當這受氣包?若這府兵有些實惠受氣也罷,偏偏沒有實惠卻又十分受氣,平時窩囊受氣,戰時又要替這些士族權貴們賣命送死,這就沒天理了。
在這種情形下,府兵紛紛丟掉土地武器,投奔山林,聚嘯河澤,做那強盜土匪去了。沒有府兵的守衛維護,那些士族門閥的的富貴榮華豈能長享?這些自毀長城的士族權貴不久就嘗盡苦頭,在安史之亂中被胡虜弄得家破人亡,這是他們自作自受,活該有此報應。可是他們還死不開竅,還要折騰,把大唐朝搞得奄奄一息,江河日下……
府兵制置,自高宗武後以來曰漸破壞,番役更代,多不按時。由於王室權貴,地主豪強兼併土地田園,農民失掉土地,只有逃亡。兵源逐漸匱乏,年月漸之,逃死者不計,王輔漸寡弱,宿衛之數不給,大唐朝就陷於無兵可遣的可悲窘境。此外由於府兵負擔甚重,戰時又要自備兵械糧草隨主出征,雖服役期間一了本人可免租調,但家人卻不能免征徭役,到無法負擔時,無不一一逃亡。而那些以士族為的達官貴人們拿這些府兵橫豎不當人,隨意驅使,動輒軍法威脅,作賤得豬狗不如。便是尋常老百姓炒架互相對罵,也罵這些府兵為侍官,所謂侍官,伺候人的奴僕。又謂賊配軍,這可不是說賊人流配去當兵的意思,而是說你這些府兵賤呀,賤得比賊人囚犯都不如,只配去當兵。
沒有人當府兵,府兵便廢,折衝府無兵可交,唐朝中央自然無兵可調,一旦國家有事,這伙自毀長城的無恥之徒便亂了手腳,病急亂投醫,什麼昏招都有。自郭子儀一旅雄師振起汾陽,再塑李唐天朝,於是便設置節度使在民間招募勇敢作為兵備。這藩鎮一經設置,意味地方長官可以掌管軍事。節度使慷國家之概,用本來輸送國庫的賦稅私自招募士兵,這些地方兵當然歸節度使節制和調遣。節度使所轄區域連州並縣,既有其土地人民,又有其甲兵器械。及至後來,節度使手握重兵,擁兵自重,賦稅不交中央,不受朝廷節制,變成強臣壓主,形成藩鎮與京師分庭抗禮的局面。雖然唐朝中央也有禁衛軍,但京師畢竟是繁華之地,士卒訓練廢弛,久疏戰陣,無論是人馬數量還是器械裝備都不如藩鎮那樣兵強馬壯,形成外重內輕的窘局,唐初那種舉關中兵足以制四方的軍士優勢一去不復返了。自藩鎮設置,藩鎮長官擁兵自重,成為唐皇朝心腹大患,幾代皇帝明知其弊,但改革無門,坐看國事日非,振作乏力,無可奈何。
由是觀之,府兵之廢,藩鎮代之,都是士族權貴們幹的好事,若非他們作孽,府兵沿習得以相傳,藩鎮不興,**便少,那大唐朝國運自然福澤綿長,何至一亂如廝!」
李抱仁聽罷隱遁居士這番頭頭是道的舉證,方止歎服,道:「隱遁居士久歷江湖,洞察世情,凡舉亂世禍根,俱是窮根探本之論,大醒群迷,我輩聞所未聞,聽罷茅塞頓開。方今天下混沌初啟,有志之士無不欲求經世奇方拯民水火,而萬般經論術著貫串博綜,塞街滿巷,盈天徹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世上英豪,惑於浮議,難尋正解。居士獨創異說,一句喝倒,可謂當頭一捧,喚醒大夢。足使庸人野老泌心入耳,村婦頑童點頭會意。哀我世人疾苦,懷抱一片冰心,數落王侯,痛斥士族流弊,胸有丘壑,口若懸河,縱橫創辟,議論風生。我輩聞之,有所恍悟,獲益匪淺。」
松鶴道長唉聲歎氣道:「這李唐皇朝早便應該察覺這士族門閥餘孽遺毒危害社稷百姓,及早設法,革除弊端,為什麼總是大亂之後才能大治呢?這些士族造孽卻要無辜百姓替他們承受苦難,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隱遁居士搖頭苦笑,只能低頭猛喝悶酒,人世間有些事情你明知其非,卻是無能為力,譬如強權霸道,苛捐雜稅,嚴刑峻法等等,這些東西不一定就是真理,卻普遍存在。
李抱仁對隱遁居士拱手道:「晚輩有件事請居工費神,請居士替少女取個芳名。」李抱仁說著把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抱置膝上道:「這是小女囡囡,今日難得逢此盛會,遇見居士,也算她福氣,居士就替她胡亂取個名字吧。」
徐福也插嘴道:「俺家寶寶,也不曾有個記號,請居士作主與他取個名字,湊成一對,也是佳話。」
隱遁居士拈鬚笑道:「我看李家小女孩長相可愛,瓜子臉,大眼睛,櫻桃小嘴,誰也看得出這是個美人坯子。可惜這個世道混沌,來日時艱,家有美人並非吉兆,如抱玉招搖鬧市,惹人眼紅嫉妒,是禍非福呀!若藏之深山,混跡泥石之中,卻又是暴殄天物,這憂與喜實在難說呢!但漂亮女孩子也是一件寶貝,那些有點權勢財富的男人有誰不想搶佔幾個美貌的嬌娃?正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這件寶貨也是叫人甚難處置。但願此女美如白玉,潔身自好,儘管懷寶迷邦,但求濁世不污,我就與她取個名字,叫李懷玉如何。」
李抱仁拱手致謝道:「李懷玉這名字倒也雅致,乖女過來,多謝居士賜名。」那小女孩懂得什麼,只是隨她父親李抱仁攙扶之下,如同傀儡一般舞蹈拜謝,施了個萬福。
隱遁居士微閉雙眼,似笑非笑,毫不在意,轉頭對徐福道:「徐家兒郎,虎頭虎腦,頗有野性,好男兒遭逢亂世,當要自強有為。今日聚會吃酒,俱歎息盛唐衰落,懷想當年太平盛世,不知那太平的好日子何日再來?且取個名字,叫徐憶唐怎樣!」
徐福抱拳道:「居士取名別有深意,但願我家孩子平安長大,能夠過上太平的日子。寶寶,且向居士磕頭。」那小子恭恭敬敬地雙膝下跪,叩了幾個響頭,也道聲:「謝居士賜名。」
談笑間,山風漸緊,烏雲四合,暮色壓人。隱遁居士拍腹笑道:「酒足飯飽,天色已晚,我也該告辭回家了。山中野獸既多且狠,老夫好不容易才活到這把年紀,總不能讓老虎一口刁去吃了呀!鄉親們,告辭了,後會有期。」
李抱仁徐福等剛剛把隱遁居士送到山寨門口,忽見在山下箭樓望崗放哨的徐二慌慌張張跑回徐家寨,氣急敗壞道:「胡彪這賊坯壞到家啦,又引三山巨寇來攻打徐家寨來了。」
隱遁居士吃驚地道:「三山巨寇,莫非是雲煙山大盜王妙手;虎頭山悍匪張歸宗;黑風山老怪蕭清光?」
徐二幾乎帶著哭腔回話道:「正是他們,怎麼辦,怎公辦?」
隱遁居士聞言把龍頭木杖一甩,仰天長歎道:「啊!煞星終於來了,豺狼當道,人不如狗!可憐徐家寨數百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