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破曉的日出,我向著手心呵了一口氣,卻頓時覺得是這樣冷,揚州的冬天就是這樣潮濕昭昭,濕氣入骨。抬眼望著天空,烏金烏金的,太陽還沒有跳出啦,掙扎在一片墨色雲海之間,遂默默穿好衣裳,罥兒伺候我盥洗之後,我快步向著爹爹的臥房走去。
「這幾天爹爹的情況怎麼樣?」我問著一直照料著爹爹的周福,周福臉上堆著笑,「老爺已經是好多了。」我看著爹爹歪斜的臉孔,眼珠努力的看向我,卻還是歪向了窗外。
「爹爹,你就好生養著,周府就交給我好了。這三年,我已經也長大了。」我對著爹爹說,「您想必還是要聽外頭生的事,不過那有什麼用呢?」
爹爹費力的抬起胳膊,擺擺手,我苦笑一下,每天他都要聽這些政事,就連三年前的也不放過,「好,」我柔聲哄到,「三年前,那趙匡胤被我們打敗後,逃到**,**縣守聞風竟嚇破了膽,殘兵剩將大敗**,想是為了報揚州的愁,那**一片火海,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趙匡胤憑此戰重樹軍威,周朝上下無人能及,兵權在握,權傾朝野。」
「兩年前,後周恭帝因為年少,寡母獨子,被手握重兵的歸德軍節度使,檢校太尉趙匡胤窺竊神器,黃袍加身於陳橋,後周改國號為宋。」
「一年前,姐夫繼位了,姐姐在我們保揚州的時候生了一個男孩兒,沒叫李楨。是姐夫起的名字,喚作仲寓。姐夫繼位後,」我現我的手在不停地抖著,每當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莫不如是,「第一件事就是遣使赴宋朝貢。」
「爹爹,你中風後怎麼會不能開口說話呢?」我看著神情複雜的爹爹,不禁開口問道,旋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幼稚,「是啊,娘既然都走了,爹怎麼會好端端的活著?」
「爹爹,我心中對姐夫真的是有幾分傾慕的,他的才氣,他的重瞳子,他的風采,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這一生都無悔了似的。」我對著爹爹說,「爹爹當年也有這樣的感覺嗎?」爹爹那只正常的眼睛望著我,竟有幾分悲憫,「放心了,我只跟你說。」我握住爹爹的手,「不知道那時韓載熙派出的刺客是不是和姐姐勾結在一起的,若是的話,我倒是不知何去何從了。只是不知道姐姐為什麼針對我?」爹爹眼中的緊張一劃而過,留下的滿是慈愛。
「其實,這件事我對姐夫真的有幾分失望————為什麼不趁趙宋根基未穩,以攻為守,反而俯稱臣?」我氣鼓鼓的看著爹爹。
爹爹手上一涼,眼珠子垂下,示意他要睡了。不再看我。
「爹爹,日上三竿你倒是睡了!」我生氣的一叉腰。
他嘴角極力地一歪。意思是笑了一笑。我只好無可奈何地走出房了。
我看著這樣晴好地天氣。對著罥兒說。「這樣地天氣。應該叫老爺出老曬曬太陽。可爹爹他偏生不出來。」
罥兒口快。「小姐。要是阿光在地話。倒是能幫咱們不少忙————」
「阿光?」我心中浮出了那顆虎牙。蘇姨入殮後。我回到周府。那顆虎牙靜靜地擺在我地梳妝台上。泛著精巧而詭秘地白光。
「是啊。三年前他就走了。說是鄉下父母給他訂了親。他要回去。」罥兒蹦豆子一樣地說。
「是這樣。」我不緊不慢地說道。
「小姐,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罥兒平淡的臉上五官攪結,揪在一起,「沒什麼當不當將的,說出來聽聽吧。」我用目光鼓勵著她。
罥兒支支吾吾的,「從前呢,小姐吵吵鬧鬧的,每天都惡作劇,但是大家卻都挺喜歡。現在卻————」
「現在怎麼了?」我微笑著問。
罥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姐,罥兒看著您苦啊,您從前多開心啊,現在卻不大笑不多語,好像那廟裡的泥雕像一樣,和其他的小姐沒兩樣啦。您何苦這樣————」
我伸手將她一扶,「起來吧,這大冷的天。」接著又說,「這樣沒什麼不好,又不獨獨我一個,哪家的小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可您————」我瞥了一眼接著要說下去的她,她住了口,我接著說,「今天是大寒,你且陪我去城外的廟裡給爹爹求一簽,保佑他老人家早點好。」罥兒順從的點了點頭。
我們來到城外的廟,廟門口煙火繚繞,求完簽,拜完菩薩,坐上轎子,轎夫開始健步如飛載著我像周府走去。
我又和其他閨閣女子有什麼不同?
自嘲般的笑了笑,想起娘那種豪情肆意的女子,又怎是我能比的了得?娘……
娘的死,真是奇怪。不說娘一身武功,她提到箭上的「桃花源」就夠匪夷所思了。
桃花源,只有她和生死門的人知道吧?
還有就是,她所留給我的那本書上講過粗淺的製法,不過,那個毒我連翻都沒有翻。
還有那支箭!
想到那支箭,射過娘一箭的人,有能力射中娘,讓娘受傷的人————趙匡胤!
錯不了!娘曾經被他射中肩膀,再加之娘說過,能傷她的人寥寥無幾,就算趙匡胤不是射中她的人,也決計逃不了干係。
想到這裡,我才注意到手上的絲帕已經成了一條條的,眼珠一轉,心下一煩,不要了!將它順著窗,扔了出去。
依然是沒滋沒味的晚飯,沐浴之後,接著明亮的燭光看著娘留下來的書。
夜,已經深了,換好裡衣,對著鏡子梳理了一下頭,看著鏡中倍加明麗起來的面容,彷彿那個灑脫的女子在哈哈大笑,真是奇了,她大笑都是那麼好看,我有著和她相似甚至相同的眉目,現在卻只能像我另一個母親說的一樣,端正賢淑,笑不露齒,一舉一動儼然是大家風範。
吹熄了燭火,希望在夢中握著娘的溫暖。
青藍色的天際,銀灰色的月格外孤高,半夢半醒之間,之間一股陌生的氣息悄然潛進,在我後頸上一擊,來不及喊叫的我直接陷入了深灰色的夜幕鑲嵌之中,魂魄都是晃晃蕩蕩的好不容易歸在了軀殼中。
好酸的腰,稍微一動扯得臂膀活生生的疼,連著大腿和腳,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不痛的。
身體順著木板一顛一顛,有節奏的上下顛簸,伴著咯登咯登的聲音,這是在哪裡?莫非是馬車上?
旁邊一人得意洋洋的看向我,像蒼鷹捉住了白鴿一樣的眼神。黑的過分的眼神衍生出一種嘲諷。
「是你?」我立刻看看身上,現套著一身男裝,心下緊繃的弦鬆了三分。
「周家二小姐也會這樣喜怒不形於色了,難得難得。」阿光輕笑著,嘴上的笑容幸災樂禍,「楚州侍衛阿光搖身一變,竟然掠去了周府二小姐,不更是難得?」我偏不生氣?你待怎的?
他反是一笑,「楚州侍衛?嗯,不勝榮幸。不過在週二小姐身邊一月,勝讀十年書啊。」
我微微一笑,「過獎過獎,是怎麼個勝讀十年書?」
他背著手,「比如,有女子竟拿著釣魚線就可以弄死大蟲,比如,有女子年僅十二歲,卻生就一副花容月貌,使得鄉野之人都忍不住躍躍欲試。再比如,有女子為了看美人一眼,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不過這些都比不上竟然有年僅十二所的女孩子那樣狂放肆恣,連男子都比下去給我帶來的衝擊大。」
「那你是誇她呢,還是損她?」我淡淡的問。
「哦?」阿光眼眸一轉,緊緊鎖向我,「誇她損她和週二小姐有關係嗎?」
我盡量使自己笑的好看,「當然有————倘若你是在誇她的話,那說明你欣賞這樣的女子,倘若你是在損她的話,說明你也和周圍的人一樣,接受不了她。若我看到了,我依照你的喜好提醒你就是。」
他琢磨了一番,抬頭凝笑,「你倒是很有覺悟。」
我不禁問道,「什麼覺悟?」
他這才燦然一笑,仍然是嘴角不熟練的勾著,「長期跟在我身邊當丫頭的覺悟。」
哼,想嚇倒我?讓我當丫頭?誰怕誰?
我眨眨眼,「可否告之您大人的真實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