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上等的十八年陳釀女兒紅,飯菜雖算不得山珍海味稀罕物,可也是春風樓大廚最拿手的招牌菜。
作陪的是本縣最高長官,七品縣令,本人莫顏是也。
這樣的一桌酒宴,份量也夠足了,可惜主客位上那位,卻明顯心思不曾用在這宴會上半分。
看他那漫不經心的用餐模樣,這樣的美味佳餚於他而言,似乎如同嚼蠟。
本就沒有那種八面玲瓏,能讓主客盡歡的手腕,對於面前這局無趣的聚會,我無能為力。只在心裡微微歎氣,白天的情形卻不由自主在腦海裡回放。
當時聽了我的話,縱然面色慘白,那位李管事仍是堅持要親自來認屍。沒奈何,我也只能點了兩個衙役帶路,陪著他到義莊走一遭。
白幡,冥紙,香蠟紙錢飄灑一地,義莊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怪味。更別提滿眼林立的大大小小棺材靈位.置身其中,讓人呼吸中都有股腐朽的味道。讓人很想掉頭離去。
很可惜,來此地非我願,這離開,也自然不能由我說了算的。
開棺之後,李總管的微微跳的眼角,轉為租重的呼吸,再一次為我印證了死者的身份——的確是那個相府逃奴無疑。
心裡正糾結著,是該恭喜他疑犯不再是他的困擾——人死如燈滅,自然一了百了。還是,因他非常差的臉色道上一聲「節哀順便」比較合適?
幸好,這個問題很快就不困擾我了,因為,先開口的是那位總管李越,他的面色是不用看了,跟殭屍有得一拼,說話間也顯得心神恍惚:「只有……只有這一具嗎?」
聽吧。這話問地。亦沒頭沒尾。大失其原來水準。
我愣是被這話弄地半天沒反應過來。醒過味來才明白他話中含意後。心中便是無名火起:
什麼叫只有這一具?這地界上。出了一條人命還不夠。難道是希望……那些盜賊自相殘殺死光了。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才好。
這也太……
心裡雖是腹誹不已。可人家地身份在哪擺著。我也只能把那些話藏在心裡。面上還擺出恭敬地模樣:「本縣境內地確這麼一具無名女屍!」
不知是不是我地錯覺。聽著我地話。那位李總管地臉色。似乎反有了好轉地跡象。奇怪!
也顧不得他到底想了些什麼,我一邊思索一面繼續補充道:「不過……」
「不過什麼?……」那個李總管突然提高了嗓門,聲音裡滿意緊張的意味。似乎,還帶了那麼一絲顫抖的音色
「你知道的,這屍體是在河中現的。
這水本流動之物,何況最近我們這裡河水氾濫,一洩千里。所以,就算是還有什麼死者屍體,被衝到下游無人之處,也未可知!」
按說我這話暗示那些賊人有可能自相殘殺死光了,怎麼看也算好事一樁。可偏那位李管家明明已有好轉的面色,再次有了轉青的跡象。
對於這位李總管此種的表現,讓我不由犯嘀咕的:明明說是來追失物的,此刻看來,他對於那幾個的謂盜賊的關注,更大過失物本身。
可如他所言,那些丟失的可是御賜之物,就算是當朝宰相,丟失了若被那些個言官風聞,奏報,也得吃掛落的。
如此一來,這位李總管的行徑,似乎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吧。
要依著我兩月前的心性,一定會直言追問的。只是這兩月的歷練,雖說仍是城府不深,但這查言觀色還是明瞭不少。
自不會在此刻找釘子碰。還是保持沉默是金的好!
而那位李總管那副滿腹心事的模樣,不知在想些什麼,面色匆青匆白的,一言不。
我與那位李總管不說話,其它隨行之人,便也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狀,本就冷清的義莊,更顯幽靜。
不知何處的風穿戶而過,明明已是春暖的季節,我卻下意識打個寒戰。看著義莊外已掛西方,遙遙欲墜的夕陽,我才驚覺這一番折騰,已是近黃昏時分。
縱然我自認藝高,這膽也不小。可身為女兒身,有些天生帶來的對某些事物的懼意卻不是換身裝束便能改便得了的。——尤其是此刻身邊棺材環繞之下。
招手喚來一名隨行役衙,吩咐幾句,看著他匆匆離去。我乾咳一聲,我清了清嗓子,乾笑道:
「李總管,這天色已晚,想你這一路奔波到本縣,根本未曾歇息,便又為公事忙到現在,想必已是飢腸轆轆,本官已派人在本縣酒樓訂下酒宴,縱有天大的事,咱們也邊吃邊聊的好!」
不管怎麼,先離開這個一個陰氣深深的地方才好!對此,我不疑餘力的勸說著那位明顯失魂落魄的李總管。
而那位在研究著棺材裡的屍體很久之後,似乎是看夠了。又或因心亂如麻,沒有主張,倒是沒有再次回絕我的提議。
然後,我們一行人便到了本縣最好的酒樓。
早已得到衙役報信的酒樓老闆,甚至在酒樓裡掛上客滿的字樣,空出整個酒樓以歡迎我等一行人的到來。
其後更是拿出壓箱底的好酒佳餚,很可惜,這般的用心巴結,卻遇上了個心不在焉的主,倒可惜了方掌櫃的一片心意。
對此,我是無能為力,只能在心底為他拘把同情淚。畢竟,面對這樣一個彆扭的客人,我這個主人家,都已是如坐針氈,渾身覺得不自在。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懷念慕雲飛的存在。若他在這兒,憑著其長袖善舞,怎麼也不會像現在這兒一般冷場!
真不的,這位怎麼就挑了個我家師爺難得外出散心的日子來。此刻,我也只能在心中悄念,希望這位外出的師外早點歸來——我早留人在衙門中等候,讓他回來後,便到這春風樓來一趟。
所以,在酒樓上坐立不安的我,望眼欲穿的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春風樓正堂大廳時,我心裡的激動,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我的好師爺,你,你來了!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位貴客,……」三步並作兩步,我幾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筷子,奔到慕雲飛身邊。一直忐忑不安了大半天的心,終於落定。
興奮的拉著慕雲飛的衣袖,半拖半拽的把他推到那個李總管面上。我的介紹還沒完。耳邊,便聽一「呯」然一聲碎響。
回頭,便看到那位李管家原本手中酒杯,也然落地,上好的女兒紅灑了一地,濃郁的酒香四溢間,那位原本神情恍惚的李總管,面色又難看了幾分。
「慕……雲……飛,師爺?……你?」
而另一頭,慕雲飛的神情似乎也有片刻恍惚,便很快便恢復如常。只有眼眸之中,各**緒湧動,因變化太快,太過複雜,而讓人看不太清。
唔,這算什麼情況,這場景,似乎有些詭異。
不自覺的嚥了嚥口水,我覺得自個的嗓子有些干,咳了幾次,才能正常聲,強打起笑容,問道:「你們……你們認識?」
我這還沒介紹,這位李總管便已叫出慕雲飛的名字。肯定是認識的吧。
「不!」
高八度的聲音,來自那位李總管,反應十分激烈,這一句問答,聲音又急促又尖銳,似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字一句說得是斬釘截鐵。
「不,我根本認識他!」
「嗯!」相較於李管事的激烈反應,慕雲飛則明顯平靜了許多,平靜的近乎雲淡風輕,輕聲道:「我們,從、未、相、識!」
騙鬼啊,暗自翻了個白眼,這兩人之間如此明顯的異樣,縱口口聲聲稱什麼互不相識,只有稍微有正常判斷力的人,便不會相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