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高郵城依舊像它往日那樣癡癡呆呆的看著太陽又一次落下,紅霞染紅了半個城,華麗的有錢人馬車在紅霞和黑暗裡穿進穿出,兩邊緩行的乞丐們也如蟲子般在地上蠕動著;有人提著肉回家,臉上喜氣洋洋;而有人正縮在一團擠在牆角,準備初春寒夜對性命的再次考驗;
而在一條骯髒街道的一扇門卻擠滿了人,他們嬉笑著,都如鵝一般伸長了脖子朝門裡觀看,不在乎腳下踩得積水嘩嘩亂響;看門的夥計是唯一背朝門的人,不過靠在門柱上的他打著哈欠,好像對這群人**裡面失了興趣;他旁邊是個滿臉菜色的年輕算命先生,坐在攤子後面,一手翻開手裡骯髒不堪的《論語》盯上兩眼,一會又揚頭叫兩聲:「鐵板神算啊!」,看無人理他,再次悻悻的低下頭看兩眼書。
這時門裡面傳來的一大片的叫好聲讓門外的隊伍騷動了起來,人人腳尖都踮起來了,手放在前面人脊樑上往裡推,激起看門夥計百無聊賴的一聲:「沒錢看戲就消停會。」
但就在這時,這個隊伍猛地爆炸了開,伴隨著驚呼和怒罵,幾個漢子飛了出去,滾在了積水裡,算命驚駭的抬起頭,只見門口已經多了七八個面色陰沉的大漢,正連推帶踢的朝門裡走去,小夥計張著嘴的還沒合上,就被一隻大手印在腦門上插飛了出去。
「打架了?打架了?」大伙在短暫驚駭之後,突然一陣狂喜之色席捲了外面的人,連算命先生都扔了攤子死命的朝門裡擠去,都想看血。
門裡是個簡陋的戲檯子,圍著台前幾張破桌子擠滿了人,台上的戲子正在作揖,現台下情勢不對,頓時臉也擰不回來了,就弓著腰別著臉瞠目結舌。
台上的戲子們都呆了,下面的觀眾也很快現了這幾個鯊魚一般的大漢,瞥著他們殺氣騰騰的臉色和腰裡別著的武器,頓時唰的一下,他們面前的觀眾全擠到四周牆壁去了,好像在耗子群正中間扔進一隻貓那樣,這個小戲院牆壁好像要被擠裂了,頭上大梁都呼呼掉土。
唯一沒動的就是最好座位的七八個人,他們坐著扭過頭盯上了後進門的幾個人,兩伙人之間頓時殺氣四濺,一個胖子被絆倒在地上,就在他們之間,看這架勢,竟然連站起來也不敢,竟然就匍匐著呼呼爬到牆角里去了。
「老張!你真好得意啊。戲聽得好嗎?」後進門的那夥人領頭的人說話了,他個頭高大,穿著一身綢緞,但卻把綢緞長袍下擺掖進了褲帶了,成了一身短打裝束,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好像蜈蚣一樣爬過他左眼越過鼻樑一直到嘴角,加上他捏得咯咯響的拳頭,這眼一瞪把人都嚇傻了,更不要說腰裡別著兩把鐵鐮刀。
前面坐著的人一樣冷冷的看著他們,無人答話,他們中間的那個卻背對他們動也不動,低著頭、聳著肩膀,好像在顫抖。
「老張,你耳朵聾了?!」刀疤臉滿臉怒色的朝前走了兩步,頓時前面七個人唰的一下全站了起來,手都摁在了傢伙上,好像兩群老虎就要開咬。
「別…別先動手….」台前那個人終於站了起來,他打著手勢示意手下別激動,但聲音一出,全戲園子裡的人全都一怔:這根本是在哽咽啊。
只見那位低著頭,帶著大金戒指的手正握著一塊手絹擦拭著自己淚汪汪的雙眼,不是張九四是誰,他也不理後面有人找他來了,只是一邊擦,一邊回頭朝戲台上那嚇傻了戲子說道:「小姐你受苦了,放心,張生一定會中狀元來接……」
「中你家狗毛!」刀疤臉愣了片刻後,突然一聲狂吼,脖子上的青筋都變成紅的了。
張九四扔下手絹,用哭的好像水桃一樣的雙眼盯著刀疤臉,指著他叫道:「你這人怎麼老是攪場子?現在正拷紅呢。」
「拷你個頭!老子和你談正事!」刀疤臉咬牙切齒的說道。
「嘴巴放乾淨點。」張九四終於不再哽咽,但一瞬間那個哭得眼淚汪汪的「儒生」不見了,他的聲音毫無波動,臉的曲線硬得好像鐵鑄的一般,竟也變成了一個同樣可怕的江湖人物:「出去談。」
看著刀疤臉出去,張九四伸手接過下屬遞過來的錚亮斧頭,反手掖進背後,跟著他們一言不的走了出來。
巷子深處的乞丐**上挨了一腳,火燒火燎的跑了出去,最後的一眼只看到兩伙人手摁在兵器上開始談。
「疤臉虎,你找我沒用。換我的人做出貨、壓船的事是蕭二爺定的。」張九四冷冷的說道:「誰叫你丟了他兩船貨?」
「疤臉虎」盯著張九四並沒說話,他在咬牙,咬了好一會,好像他的牙突然在嘴裡爆炸了開來,整個人都一挺,他指著張九四怒吼道:「放屁!我一直在為蕭二爺做事,怎麼你一摻和進來,我的鹽路就出了那搶劫鹽船的事?!我不信沒有小人在背後使詐!」
「我什麼時候摻和你們了?我一直在東台鹽場做事。」張九四不屑的一哼:「聽說你不是去抓搶劫鹽的高瘸子一夥嗎?怎麼?捉到了?」
疤臉虎喘了好一會,突然一轉身,重重的一腳踹在牆上。
原來大鹽商蕭二爺的鹽路本一直由疤臉虎打理,但幾個月前,出了大事,兩船鹽竟然被**土匪搶了!
這本是根本不會生的事。
蕭二爺手眼通天、疤臉虎王七三是鹽幫淮安堂堂主,誰敢動他們?
但就是有人敢動,而且成功了。
疤臉虎立刻打聽到是個綽號「高瘸子」的傢伙領著人幹的,但問題這個傢伙是流賊,搶到鹽後,立刻轉手賣給一個佔山為王的山賊「大頭魚」。
蕭二爺暴跳如雷,勒令疤臉虎立刻要回貨。
然而「大頭魚」手下七八十號人,山寨地勢險要,連官兵都不在乎,根本不買疤臉虎王七三的賬,鹽幫其他堂主卻落井下石,不給王七三幫忙,結果王七三傻眼了。
後來是鹽幫東台堂主張九四親自上山要回了鹽。
暴怒的蕭二爺讓疤臉虎去追殺「高瘸子」,然後轉手提拔了張九四替代了淮安幫,這等於疤臉虎一夥人失業了,怎能不深仇大恨的來找張九四?
「為什麼『大頭魚』給你貨,不給我?你們倆聯手玩我?!」疤臉虎怒吼。
張九四沒有吭聲,而是上上下下的把疤臉虎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說道:「老虎,你做人不行。你跟著蕭二爺幹了這麼久,固然風光,但你把道上朋友得罪了個遍。看看你手上現在還有四個寶石戒指,自己穿金戴銀,我呢?」
張九四把自己的舊袍子撩了撩說道:「我聽說你在高郵和揚州買了三處宅院,我在高郵落腳地還是租來的。你自己拿九成,只肯把一成給江湖朋友,我呢?我只留三成,其他道上各路兄弟和鹽幫弟兄分了去!」
說罷他指著疤臉虎冷笑道:「朋友多才好混!你自己做人太黑,不要怪大家不幫你。」
「你媽的!」疤臉虎臉上從青變紅又變青,手一動,已經多了一把鐵鐮。
「幹嘛!幹嘛!」疤臉虎一個動作,小巷子裡頓時殺聲四起,人人手上多了傢伙,眼看就要血流滿地。
「玩硬的?老虎,我陪你玩。」張九四冷冷一哼,卻並不拿兵刃,卻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他前面是手下七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東台的人毫無怯意。
疤臉虎猶豫了,他知道面前這個穿著可笑的傢伙有多可怕。
「混蛋!要是我知道有你插手,我絕不放過你。」疤臉虎扔下一句狠話,悻悻的領著他的手下走了。
張九四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扭頭低聲下達了命令:「疤臉虎勢力不小,讓我們的人都警醒點,沒事不要到處亂晃;回去叫我三弟盯著疤臉虎這批人,看他們要幹什麼。
「去給我請衙門李捕頭和鹽幫陳老堂主,今夜我請客,準備好重禮。要是姓王的想和我玩硬的,那就看看江湖站在誰身後,誰玩得過誰?!」
張九四瞇起眼睛一聲冷笑。
黎明,這個時候,高郵城還是冰冷的,濕冷冰涼的露水好像一層皮披在這老邁的城市上面,這時,很多人還在熟睡,比如高郵的江湖大佬,他們帶著張九四豪筵的宿醉正呼呼大睡,而也有很多人也不情願的舒展著痛苦的臉皮,把美夢扔在背後,去承載冰冷的早晨,城外一座簡陋粗糙的酒樓院裡就是這樣。
這座城外的樓能稱作「酒樓」的只是二樓懸掛的酒幡,那已經殘破不堪,好像樓下角落裡蜷縮的乞丐褲腳般襤褸,它用毫不掩飾的粗糙木頭簡單的搭了三層,這些木板木頭比泥地還髒。
因為木匠們的漫不經心,整個樓就這麼傾斜著身體矗立在周圍的窩棚之內,因為它的身高好像立在「雞群」之內,但它不是「鶴」,也是一隻污穢不堪的「雞」,這是個供窮商人、酒鬼、賭徒出入的下賤地方。
儘管有兩層,但要從一樓的酒館爬到二樓的客舍,卻沒法從樓裡走,因為裡面沒有樓梯,你得踮著腳尖跳過一灘污水,然後踩著垃圾堆,在周圍棚屋的炊煙和臭氣中捂著鼻子繞過正面,才能看到一架歪歪扭扭的木梯架在二樓的走廊上。
若是在白天也許會有和木梯一樣歪歪扭扭的**靠在欄杆上朝你大聲招攬,你會不停的看她,不是喜歡她那鬼一般的面目,而是好奇為何這麼胖的軀體沒有壓爛那滿是蟲洞的欄杆掉到下面的垃圾堆上。
而若是晚上,單身一人的外地客人最好離這裡遠點,酒樓下蹲著一溜的酒鬼、輸紅眼的賭徒、因為餓看誰都像燒雞的乞丐流民,除了可憎,還有他們的眼睛都是著紅光的,好像一群餓狼,你就算運氣好沒被扒光衣服扔在垃圾堆裡,被嚇得徹夜睡不著也是肯定的。
「君悅酒樓」就是這樣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和外面的垃圾堆一般的臭。
現在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在樓旁邊的垃圾堆上翻檢著,早晨的寒氣讓他哆嗦著,但咕咕響的肚子卻讓他顫抖著在垃圾裡翻了又翻,但這裡都是窮人,誰會把一片菜葉扔出來,只能留下滿地臭的絕望。突然,他眼睛一亮,一隻巨大的蟑螂從一個瓦片裡一閃即逝,他立刻跪了下去,瘋的撥開垃圾捉著那只肥大的蟲子。
「哈!」跪在那裡的乞丐立直了身子,先看了看手裡那只蟑螂,他吞了口口水,再次輕輕捏捏那臭的硬殼,張開了嘴,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咄咄聲,乞丐扭頭,只見面前六七雙靴子走了過來。
「老…老爺…行行好……」乞丐剛說一句,面前黑影迎面撲來。
「啪」一聲,臉上多了個靴子印的乞丐身體打了個滾,昏在了垃圾上,手指鬆開了,那蟑螂抖了抖觸鬚,爬開了。
「你確定齊猴子就在上面?」站在木梯前,刀疤臉朝身邊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問道。
「沒錯!虎爺,他昨天賭了一宿!就在上面第二個門。」店小二點頭哈腰。
把兩個錢扔給店小二,疤臉虎對著樓梯一扭頭,身邊兩個手下立刻抽出匕,藏在手腕後面,爬上了樓梯。
「誰呀?」不知敲了多久,在凶神惡煞的大漢嚇回去隔壁兩個人之後,門後終於傳來一聲痛苦的呼喊,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這個人的腦袋也許痛的要炸了。
門外兩個大漢對看一眼,一左一右立在門側,一人大聲喝道:「店主要我來要房錢的!」
「媽的,不就是欠了兩天的嗎?」門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然後腳步一重一輕的走了過來。
門開了,屋裡的酒味、臭味和什麼東西霉味好像幾頭老虎一起撲了出來,門外大漢一起後退半步。
只見門裡站了個少年,這個傢伙中等身材,長方臉、黑面皮,露出的胳膊上肌肉強健,只是上身穿了一件滿是窟窿的汗衫,兜裡的一塊骨牌還卡在窟窿那裡,不僅渾身酒臭味難聞,披頭散裡還有虱子出沒,此刻他正撓著胸脯,閉著眼睛齜牙咧嘴,好像正有人用鋸子在鋸著他的腦袋。
「你們是什麼人?」毫不容易睜開眼,少年卻愣了一下,看起來並不認識門外的朋友。
不由他分說,大漢一把握住他胳膊,朝外一努嘴說道:「齊猴子,虎爺要見你。」
「虎爺?!」齊猴子頓時一震,眼睛頓時瞪大了,連上面的雙眼皮都被眼珠子擠沒了,在樓下,虎爺也正看著他,臉上的刀疤顫了顫。
愣了足足好一會,齊猴子煞白的臉上擠出一個強笑,他一手推著牆壁抗拒著胳膊上的強拉,說道:「容我穿上外衣。」
帶著厭惡的神色看了看屋裡那比黑泥都黑的床,另一個大漢冷笑道:「一會有衣服給你穿。」
「那好,那好。」齊猴子笑了,這次笑得舒坦,手臂也不再推著牆了,他放了下來,順著胳膊上的那隻鐵手,一步跨出了門外。
「這才聽話。」旁邊的人冷笑道。
「是啊…」齊猴子也笑了,眼睛瞇了起來,黑色眼珠頓時消失了,臉上正剩下兩條彎彎的線,但這兩道彎線猛然寒光一閃,好像那裡面有一道閃電從左眼跳躍到了右眼。
說時遲那時快,齊猴子一手摁上對方鉗制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下擰,同時彎腰低頭,左腿一抄,幾乎在瞬息間,就把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大漢臉朝下摁在了地板上。
對方手骨骨折和被蟲蛀空的地板碎裂聲同時響起,接著就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迴盪在在臭不可聞的早晨空氣裡。
「啊?你在哪裡?」昏在垃圾堆上的乞丐都被這慘叫驚醒了,他腫著腮幫子繼續在那裡捉他的早餐,他的身邊人來人往,但那聲慘叫對行人而言,不過是以一副:「這裡總是這樣」的司空見慣的表情往那裡扭扭頭,然後繼續前行。
「小兔崽子!」就在同伴被啪的一聲折斷骨頭的同時,旁邊的大漢手一擺,閃著寒光的匕就猛地朝齊猴子後腰捅了過去,對方正在半壓著同伴,手裡還扭著那只斷手。
並不吭聲,齊猴子眼裡的閃電還在跳躍,輕輕一閃,對方的匕就擦著肚皮捅了過去,刀刃正刺中汗衫口袋裡那露出半截的骨牌,骨牌猛地飛了出去。
手臂突然一放,齊猴子兩隻手全搭在了敵人握匕的胳膊上,唰的一下就握住了,簡直好像抱住了一條竄進懷裡的大蟒蛇,接著齊猴子腳一蹬,踩著地上敵人力,後脊背如同一個大麻袋一樣頂入了對方懷裡。
「你?!」下巴被對方後腦勺頂住,握匕的手被對方握牢,只剩下兩隻驚恐大眼睛的大漢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前面被他刺飛的骨牌正撞在了立柱上,他驚駭的喘出一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喘完,只覺懷裡那「麻袋」猛地一旋,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個旋風,不由分說就被旋得朝外飛去。
在身體急轉後塞滿眼睛的卻是當胸一條帶著腿毛的大腿。
「喀嚓!」在圍欄碎裂的響聲中,第二個大漢被摔出,然後被當胸一腳踹出二樓。
「吁。」齊猴子這個少年從欄杆破口看著對方亂抓的手以及驚駭的眼睛,左手豎起,「啪」一聲,正正抓住那被立柱彈回的骨牌。
「敢動手…啊?!!」樓下虎爺的怒吼還沒吼完就變成了慘叫,從二樓墜落的手下砸進了污水坑,黑水四濺,虎爺一群人人人都濺了一身臭泥。
「抓住他!」手下頓時抽出各種兵刃蜂擁而上,下面的虎爺狂跳起來:「今天我不廢了你我跟你姓!」
「媽的,倒霉了。」樓上少年被這喝聲嚇了一個哆嗦,低聲罵了一句,愣了片刻,卻朝前竄了兩步,狠狠的就用赤腳一個飛踢。
「哇!」剛頭露出梯子頭的一個打手頓時從梯子上滾了下去,和著被赤腳踢飛的兩顆牙齒。
「你這個混蛋!」怒喝聲中,一把鐵鐮刀帶著狂怒飛來,從眼尖手快猛地蹲下的齊猴子腦門上飛過,嵌進了薄如紙的牆板中,激起了裡面一男一女的慘叫。
抬起頭,和又拔出一把鐵鐮的疤臉虎對視一眼,齊猴子臉如白紙,站起來就跑。
「小王八蛋!」但退路上剛剛被打倒的大漢爬了起來跪在門口,他被折斷著手耷拉著,但用另一隻手掏出了匕使勁朝衝過來的齊猴子捅來。
齊猴子歎了一口氣,突然一躍而起,頭頂幾乎碰到了這矮矮走廊的頂棚,然後他落了下去,兩隻赤腳全踹在了門口大漢的肩膀上。
「卡嚓!」「媽呀!」兩聲同時響起。
劣質的樓板塌碎,大漢被齊猴子砸了下去,他卡在走廊上的,胸口之下全懸了空,靠著兩隻胳膊死命的撐著自己。
齊猴子就握著他的骨牌,踩著他的腦袋和肩膀疾走進了他的房間。
這個房間連個窗戶也沒有,劇烈的被褥臭味和酒味混在一起,連齊猴子這個主人都差點被熏倒。
衝進去,他手忙腳亂的一手要穿上袍子,另一手卻去撈散落在床上的碎銀和銅錢,但哪裡來得及。
驚慌失措朝門外看了看,「寶貝,你不是我的幸運牌嗎?」反問一聲,他親了一口手裡緊攥的那骨牌,塞進了嘴裡,然後把外袍往床上衣袍,用盡全力的把床上的銀錢往上面扔去。
沒扔幾個,喝罵聲、腳步聲已經到門外,門口嵌在地板裡的大漢正聲嘶力竭的喊:「快來宰了他!快把我拉出來!」
就在這時,齊猴子猛地轉身,朝門口急衝而去,直衝兩步,卻猛地一躍而起,雙腿朝門外踢去。
就在這雙臭腳伸到門檻的瞬間,那裡出現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大漢,分毫不差!
「啪!」「啊!」「咚!咚!」「我的媽呀!」「我的手!」「嘩啦!」「哎呀!媽呀!」一連串巨響和叫聲好像要把君悅酒樓拆了。
「啪!」是腳丫子踹在臉皮上的脆響;
「啊!」是臉皮被踹了一腳後朝後摔倒的慘叫;
「咚!咚!」第一聲「咚」踹人的人在空中剎住,然後**和脊樑摔在地板上的大響;第二聲「咚」則是這個摔得齜牙咧嘴的人強忍著痛,把門猛地關上並閂上的響;
「我的媽呀!」誰在地板上摔得七葷八素不叫呢?而且**頂著的門外面正有七八個人要把自己廢了;
「我的手!」手被折斷而且看著自己腦袋要被同伴一**要坐上來,會怎麼叫?
「嘩啦!」破了一個洞的地板在**坐到腦袋上的力量下又繼續破碎了,好像浮冰一般;
「哎呀!媽呀!」然後卡在那裡的某個可憐人從洞裡被同伴「坐」到樓下去了。
「咄咄!」木門上被劈進一段刀刃,看著那刀刃就在兩腿之間,躺在那裡的齊猴子連滾帶爬的起來,瘋般的衝到床邊,又扔了兩把銅錢,然後把袍子一兜,成了一個包裹,彎腰朝下一撈,手指剛捏著自己兩隻鞋。「光!」整個木門被整個踹倒了,朝裡倒了下來,外面是幾雙惱羞成怒到放光的紅色眼睛。
「ど…ど…」因為驚恐,差點把嘴裡塞著的骨牌吞下去,齊猴子眼淚差點出來,看著對方衝進來,他一扭頭,踏上了黑色的床,然後義無反顧的,整個人朝牆壁撞去。
要是在別的地方,在幾把刀面前去撞牆壁,可以說這個人嚇瘋了;
但君悅不同,這是個骯髒到臭的地方,這個地方生什麼事都不稀奇,比如行人被打昏扒光扔在垃圾堆上;商人被**下藥迷倒,醒來後現自己除了毛外一絲不掛,而門口正站著一臉幸災樂禍的催要房錢的店小二,手裡還操著棍子;所以有人去撞牆也一點不稀奇。
「匡啷!」一聲,薄薄的木壁被撞了個窟窿,這個衣衫不整的年輕人和著一團木板碎屑和一堆無辜的蟑螂,破空而出,滾在了君悅酒樓正面的雨搭上。
然後在行人驚訝的注目中,這個年輕人一手拽著一個包裹,一手提著雙鞋,赤著腳在雨搭上飛奔,腮幫子裡還鼓鼓囊囊的,惶惶然好像在廚房來不及偷吃完的老鼠。
而他後面是叫罵著也跟著從裡面鑽出來的持刀大漢,下面是手持棍棒板凳的店主和夥計,一樣的暴跳如雷和破口大罵。
幾步跑到雨搭盡頭,齊猴子回頭望了一眼,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朝下躍去。
摔在污泥中,齊猴子跳起來,沒跑幾步,又單腳跳了幾步,然後惶恐的把鞋扔下去,試圖能把流血的雙腳穿上鞋子。
但後面有追兵,旁邊疤臉虎也領著一個人大吼著持刀衝了過來,齊猴子只能繼續潛逃,一隻穿鞋的腳大跨步,另一隻腳和手瘋的碰撞著,希望能在急飛跑中既不踢飛鞋也能把鞋後跟提上。
等他穿好鞋的時候,已經衝進了流民和窮人的窩棚,這裡雖然是露天,但誰知道都會有進入洞**的錯覺,到處是骯髒破敗的木頭和草棚,滿是臭氣和比老鼠乾淨不了多少的人,人人臉上戴著一個死字,好像殭屍一般咳嗽、歎息著、他們用眼睛茫然看著你,滿是絕望到極點的漠然,突然間就有從陽光下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崩掉晾衣繩、撞斷柵欄、踢碎瓶瓶罐罐、推倒半死半活的窮人或者流民,齊猴子不停飛跑;但因為穿鞋,本來敏捷如老鼠般的齊猴子被疤臉虎追上了,齊猴子能感覺到那把鐵鐮幾次摸過自己的汗衫,因為嘴裡含著骨牌,連氣也喘不通順,否則齊猴子肯定不知驚叫過多少次了。
「你媽的!」隨著背後那聲怒罵,正跳過一個破缸的齊猴子感覺到那把鐮刀從自己左上砍入右下。
立刻齊猴子腳下出絲絲的尖嘯,那是鞋底摩擦泥地的劇烈,隨著好像鞋底燙的感覺,齊猴子陡然間左轉半圈,唰的一下竄入了左邊的一間挺大的窩棚。
急變向本是逃命的好招,齊猴子也看準自己要竄入的那個窩棚前後敞開,裡面還有些小矮桌子,一個老頭站在裡面,只要進去,把小桌什麼的一拉,肯定可以延緩後面疤臉虎的度。
但想得好,沒想到老天爺進來插了一腳。
齊猴子看裡面看的清楚,但惟獨沒注意這家居然門口還擺著一個木板當門檻!
這個窩棚區裡誰家要門檻?有門檻至於住窩棚嗎?純屬豬鼻子裡插蔥裝象!
然而他就是有一個,一下子就把這小子絆倒從門裡摔了進去。
滿地亂滾,脖子磕在桌子上,嘴裡的骨牌唰一下飛了出去,落在了屋中間。
「你干什…」屋裡僅有的一個老頭拄著枴杖看著這個年輕人摔趴了進來,嚇得目瞪口呆。
「老人家!看誰來了!」急得火燒眉毛的齊猴子一下躍起抱住了老人,擋在了飛追進來的疤臉虎之間。
「低頭!」疤臉虎氣得刀疤都歪了,他的大手猛地摁住老人肩膀,把老人摁低了,右手高高豎起,準備看到那個混蛋就一鐮刀過去。
但沒想到,老頭的身子一低,他身後卻空空如也。
「在哪裡?」疤臉虎舉著鐮刀一愣,但就在剎那間的一停滯中,老人身下好像一抖。
疤臉虎朝下一看,只覺一物帶著風聲朝自己面門飛來。
倉皇之間,他立刻抬臉,但他和老人幾乎挨在一起,誰能避開這從兩者之間突來的襲擊?
「哇!」那物正正砸在疤臉虎下巴上,把他打了個踉蹌,身子後歪中,疤臉虎斜臉一看,卻是老人手裡握著的枴杖猛地上擊打了自己一下。
但不待他想明白這怎麼回事,那枴杖頭倏忽一下消失了。
頭側風聲大起。
原來齊猴子剛剛幾乎是坐在地上蹲在老人膝蓋彎後面,看疤臉虎一接近,就握住老人手裡的枴杖末端猛地朝上一捅。
等得手之後,這傢伙順勢一橫手,老人怎有他力量驚人,枴杖頓時被奪走,接著齊猴子揮起枴杖「咚」的一下橫掃,把疤臉虎抽了個滿頭血,立刻被砸倒在地。
「老人家,拿好。」齊猴子站起來抱著老人把枴杖塞回他手裡,看了一眼正在地上捂著頭爬起來的疤臉虎,他叫道:「虎爺,真對不住了!我欠銀鉤賭坊的三百兩本息我會還的!」
「什麼?」疤臉虎半跪在地上,血正從指縫裡冒出來,他傻了一瞬間,問道:「你還欠賭坊錢?」
「啊?您不是來催債的?」齊猴子也傻了片刻,這時幾個打手已經飛奔了過來,齊猴子彎腰撿起骨牌,吼道:「虎爺,那是我誤會您了!咱對不起您咯!後會無期!」說罷扭頭狂奔而出。
後面的喊殺聲遙遙傳來,但卻越來越遠。
日近中午,高郵破敗的城牆上正躺著一個年輕人,他背後是宋朝修建的城樓,因為近百年沒有修葺過,已經殘破如山神廟,他面朝著城牆下面的虛空,好像一個翻身就會掉下這還算高的城牆,頭前面擺著一個油紙包,裡面剩下的雞骨頭吸引了幾隻出來早的蒼蠅,他一會百無聊賴的揪著城牆上長出的狗尾草,一會又把一張骨牌對著太陽把玩。
「小齊,你知道我在找你嗎?我就知道你喜歡來這個地方。呵呵。」背後響起一聲低沉的男聲。
那個年輕人正是齊猴子,但是他聽到後面那個聲音,既不驚恐,也不喜悅,他動也不動,狠狠說道:「你找我能有什麼好事?老子不認識你!」
「哈哈,這樣和師叔說話嗎?」那人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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