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華等人都站定在原地,一個個渾身繃緊,扣緊手中槍,隨時準備廝殺,卻見來人在三米外也停下腳步,其中領頭一人抱拳低聲說:「張先生,我家主人杜老闆有請,請各位移駕。enxuemi。」
杜老闆!
陳勇和其他人眼睛都大了,上海皇帝杜月笙?!
在這敏感時候敢遣人來找他們的杜老闆,除了他還會是誰?
李佳頗為興奮,脫口而出:「杜月笙要見我們?」
來人很肯定地點點頭,還雙手遞上一張長方形的卡片,很客氣地說:「正是,這是恆社的請柬,請公子過目。」
被人稱作「公子」,張紹華還真是很不習慣,出於禮貌他也雙手接過,陳勇立即手一伸,拿出個手動充電電筒,用力握了幾下,亮起電筒,讓張紹華看清楚上面的字。
那神奇的手電筒吸引了對面幾個人的注意,他們都很好奇地看著這個出白光的小玩意,覺得很新鮮。
張紹華藉著電筒光低頭看了一遍,上面很正規地寫著恆社社長杜月笙請張先生一行到恆社一聚,措辭非常工整有禮,下款是個血紅的印章,赫然就是杜月笙的名號,看來杜月笙很細心,唯恐他們不肯輕易信人,特意以此柬為憑。
張紹華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他收起請柬說:「在下不熟悉上海,有勞這位大哥帶路。」
杜月笙出動到「恆社社長」的名義,真是相當高級別的待遇了,可見非常重視他們幾個,當時多少達官貴人想進恆社的門都摸不到邊!(注1)
汽車很快把他們送到一棟兩層高的豪宅前,蒼茫夜色裡看不很真切,只見那彎彎的飛簷在夜幕的映襯下透出蒼勁弧形,整棟樓的正面以琉璃為牆,透射出黃色的燈光,把朱色的大梁和雕花窗欞襯得優雅富貴,隱隱有一番王者氣派。
張紹華等人下車後,那位帶路人和其他幾個手下上前示意要他們交出武器,說這是見杜老闆的規矩,離開時奉還。
陳勇李佳非常抗拒地退後兩步,心中警鈴大作,只要老大一聲令下,他們就出手先制人!
張紹華倒是鎮定,他率先地掏出那支柯爾特m1911自動手槍槍口向下遞過去,然後讓其他人也把槍拿出來。這次出來,他們全都換上了喬治和威廉從美國運過來的自動手槍,而把那幾支張龍他們從2oo9年帶過來的9米手槍留在了河內。
雖然柯爾特m1911的重量體積較大,射擊時後坐力大,影響射擊精度,但零件數少,分解結合比較方便;二是機構動作可靠,安全性好,故障率低。一次可以裝7子彈,而且零件子彈容易找。
繳過械,在一名雜役模樣的小伙子帶領下走進大門時,李佳他們心中都忐忑不安:誰都知道杜月笙是黃金榮一手提攜的,老大今天殺了青幫的人,還不到一個小時,杜月笙就找上門來了,肯定不會是要頒獎盃獎狀吧!老大還當眾說和人家有淵源……能有什麼淵源!杜月笙這種人哪裡有這麼好糊弄?說錯一個字都惹麻煩……
張紹華昂走進大廳正門,一眼就看到杜月笙端坐在太師椅上若有所待,看到他們進來竟然站起來相迎。
杜月笙身材高挑,今夜淺黃絲袍打底,外面罩一件灰綠色的絲綢對襟衫,平底圓頭黑布鞋,沒有太多裝飾,但衣服剪綵得體,手工一流,穿在他身上貼燙無比,給人一種很儒雅飄逸的感覺。
他今年該快五十歲了,顴骨有點高,清濯的臉上波瀾不驚,唯獨那雙光華內斂的眸子在燈影下閃爍著晶光,如黑夜寒星,那深不見底的瞳孔中透露出深埋的凌厲與霸氣,自有一種懾人的魔力。
張紹華沒想到傳說中的青幫教父、上海皇帝杜月笙竟然有此風範,他對上海黑幫的印象來自諸多電影電視劇,只要一想起舊上海黑幫,腦海裡就會出現一個鏡頭:一個個西裝筆挺的大佬們,瀟灑地摘下頭上的禮帽一扔,拔出槍互相指著對方,彼此咬牙切齒地說恩道怨,然後,開槍——
李佳更絕,她在張紹華後面看的眼睛都大了,喃喃道:「不是斧頭幫?」,她對舊上海的典故不太熟悉,周星馳那套《功夫》裡的斧頭幫就是她心目中的上海幫會大印象,尤其是今晚親眼看到盧筱嘉和黃金榮兩幫人的火拚後,更加以為將要看到黑森森的大廳、陰沉沉的青幫老大、黑漆漆的西裝打手……
誰料竟然是這麼一番風景,堂皇的廳堂可與宮殿媲美,一室雕花明朝傢俱盡顯典雅,這個殺人如麻的黑幫老大象個隨時可以吟詩作對的清朝學者。這個世界真神奇啊,真神奇!
杜月笙對張紹華等人奇異的目光似乎司空見慣,他很淡定地抬了抬手,非常客氣地說了句開場白:「張公子,幸會,幸會!」
張紹華忙作揖行禮,朗聲道:「不敢,小子無狀,衝撞了杜老闆的貴地,還望杜老闆多包涵!」
寒暄了幾句,杜月笙招呼他們分賓主坐下後,白衣黑褲女傭人沏上鐵觀音、紅綠三種茶任客人自己選擇,他等女傭退下後溫文地一笑,開門見山說:「張公子,聽聞你從美國過來,尊先祖和我們有淵源,請問令先祖是哪一位?」
將軍了!張紹華的心不禁跳得有點快,他努力展顏笑道:「杜老闆,在下的祖父姓張名卓,卓越的卓,幾年前離世。祖父以前在舊金山討生活時,和孫文先生的長兄是患難之交,聽他老人家說曾和孫先生聊過天,聽他說過革命的道理,還捐過點款支持。孫先生的公子孫科的朋友,也算和在下有點淵源了。」
盧筱嘉和孫中山之子孫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段祺瑞之子段宏業被人稱為民國四大公子,曾經是舊上海風雲一時,婦孺皆知的人物,盧筱嘉和孫科私下交情甚篤,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在那裡隨口掰,陳勇等人都以為是真的,只有李佳忍笑忍得臉色綠,還真能吹!你乾脆說你爹和國父是拜把子兄弟得了,哈哈!
杜月笙審視著他們,眼裡閃過誰也猜不透的光,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輕輕問:「這麼說……令先祖也認識黃老闆?」
像一陣寒風掠過冰湖之面,他說得淡然,張紹華卻聽得遍體皆涼,知道最緊要的關頭到了,他要是說錯半個字,後果不堪設想!
他迎著杜月笙探照燈一樣的目光,坦蕩蕩地說:「杜老闆,我們剛從美國回來,不太清楚這裡的規矩,如果我做錯了,說錯了,還請杜老闆多多指教。」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留意到杜月笙難以覺察地點了點頭,這才繼續往下說:「杜老闆召見在下,是為了今晚在榮記大舞台的事吧?在下開始沒想著要參合進去,但看到黃老闆的人拿著刀衝過去,眼看就要砍死盧公子,才迫不得已冒昧開槍阻止……怎麼說呢,在下也不是要偏幫盧公子,只是不想看到上海大亂!」
杜月笙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沒有表態,修長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輕輕起伏敲擊,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張紹華打著手勢,誠心誠意地從大局分析:「杜老闆,我們在海外都聽說青幫各位大哥都是好漢,我不清楚盧公子為何要帶人到法租界找黃老闆麻煩,也不知道誰是誰非。杜老闆認為是否值得把全部人都攪進混戰裡?……我們回來這些天,到處看到日本人氣焰囂張,走私、增兵、各層滲透,磨刀聲隔離都聽見了,在下淺見,竊以為上海經不起大亂,一亂起來,就是日本人下手的好機會了!」
說完,他站起來簡單有力地說:「在下傷了黃老闆的人,也沒打算推卸責任,等黃老闆回來,要追究,要償命,在下願意一力承擔!」
張紹華在這裡說得鏘鏘有聲,其他人就面色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陳勇憋不住跳起來,衝著杜月笙大聲說:「杜老闆!槍是我開的,人也是我殺的!要殺要剮,找我陳勇就是了,和我們老大沒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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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恆社,是杜月笙在1932年一手創辦的上流人物的組織,其成員的大門並不向杜月笙所有弟子開放,僅僅限於有社會地位的人。在已有較詳細的名單中的4o2人裡頭,多數是殷實商人和實業家,其次是政客和政府官員,再次就是自由職業者——律師、記者
醫生、教師等等;數量最少的是工會領導人和軍官。
恆社作為杜月笙的私人組織,全體會員上下一致通過,恆社只有一個領導人,一個核心,那就是杜月笙本人,所有恆社會員必須為杜月笙效犬馬之勞。
就是這個恆社,它和上海的資產階級、國民黨政客、政府官員的關係,直接令他成為上海青幫中最有勢力的私人組織。
1933年2月25日,恆社舉行隆重的開幕典禮,社名取自「如月之恆」的典故,名義上是民間社團,以「進德修業,崇道尚義,互信互助,服務社會,效忠國家」為宗旨,實際上是幫會組織。
剛成立時有一百三十餘人,到1937年已經有會員五百二十多人。
勢力擴張到了社會各界,聲勢赫然,杜月笙的手段實在令人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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