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衍植說著話就病倒地,這讓在場的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剛剛進門的孔興燮更是嚇得連臉都白了,扔下手裡的書高呼著「父親」衝了過去。
救人要緊,我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連忙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大夫的一陣窮忙活,孔衍植才悠悠的醒了過來,聞訊趕來的孔家人和各位官員這才算鬆了口氣。
孔夫人受驚嚇過度,見孔衍植醒過來,愣了半晌,神情才算穩定,不覺抹淚哭出了聲:「老爺,您這是何必呢?書是給別人看的,命卻是自己的……」
「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孔衍植憋得嘴唇都白了,可口氣卻強硬的要命。
我不禁對孔衍植有些反感,這叫什麼人?你夫人那不是關心你嘛,何必這副嘴臉?
大夫替孔衍植把了脈,只說無甚大礙,讓孔衍植多休息便退了出去。我向圍觀看熱鬧的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然後對孔衍植道:「孔公不要硬撐著了,朕自有人照顧,你還是回內宅休息。」
「是啊,是啊。公爺還是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們和興燮陪皇上就行了。」康大和等人也忙勸道。
「謝……謝皇上。剛才拙荊無禮,臣替她向皇上賠罪。」孔衍植無力的說道。我也沒聽出孔夫人怎麼得罪我,真不知道孔衍植心裡是怎麼想的。孔衍植張張嘴嚥了口吐沫,微抬起戰抖的手向桌上指了指,「燮兒,你把……你把那本冊子拿來。」
孔興燮忙過去取了冊子捧給父親,孔衍植接過去,像是捧著寶貝似的用手在書面上輕輕摩挲著,那冊子藍色的封面上貼著一條白色書名條,上書「書經辨析」四個瘦金體小字,一看便是孔衍植的字跡。
孔衍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康大和他們幾個,像有什麼不好說的話似的猶豫道:「康太師、曾尚書、方尚書、史公爺,下官有些事想向皇上稟明。不知……」
幾個人立時會意,康大和忙說道:「公爺多休息,千萬不要再累著了。恕學弟們少陪,學弟去看看興燮公子他們弟兄幾個這些日子書讀的如何。」說完,康大和招呼曾楚卿他們和孔興燮兄弟退了出去。孔夫人也抽泣著由侍女攙扶了出去。
正廳裡只剩下了我和孔衍植兩個人,孔衍植掙扎了一下想站起來,可最後還是徒勞的坐那裡沒動,我用手按了按孔興燮的肩膀,示意他坐著說就行。
孔興燮略略欠身表示了感謝:「皇上,這本《書經辨析》是臣從京城回到曲阜後便開始寫的,到現在還未寫完。臣怕撐不到寫完時便……所以臣才越禮請皇上移駕來魯。臣就是想親手將這冊子呈與皇上,此生心願便也足了。」
「孔公不要說這些話。你是國家棟樑,朕還需你為國出力,切不可說喪氣話。」我現在也只有勸的份了,這個孔衍植能做到這個份上是我以前沒想到的。我到底做了什麼,竟然讓他拼著老命來替我寫一本書?
「請皇上容臣把話說完。」孔興燮根本不理我的岔,依然執拗的按自己的意思說道,「臣這本《書經辨析》辨的雖是四書五經,但卻並非二程朱子註解過的四書五經,而是先祖原意,與朱熹他們毫不相干的。」
噢,孔衍植這些話說的確實蹊蹺,從南宋開始,朱熹二程就被抬到了僅次於孔孟的高度,他們的書籍和對孔孟言論的註解已經成了儒家的權威,孔衍植這麼說確實有點奇怪。
「孔公的意思是……」我奇怪的問道。此時我心中隱隱有幾分猜測,孔衍植的這番話一定和我有莫大關係。
孔衍植微微笑了笑,滿臉都是無所謂的表情:「臣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也不怕得罪那些朱熹的門生。本來臣是不敢寫這些東西的,但自從臣知道了皇上的一番作為,便明白皇上一番宏圖大志,因此臣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果然和我的改革有關係,只是不知道孔衍植這個正統的儒家傳人會對我有什麼評價,又準備為我做什麼事。
「朱熹二程雖名為儒門聖人,臣卻看他們不過是篡經亂典的賊子。朱熹一個只愛女人小腳的腐儒又懂得什麼聖人之學,不過空口白話嚇唬人罷了。」孔衍植輕蔑的評論起了儒家的權威人物,這讓我很是吃驚,怎麼也不明白孔衍植為什麼會用這種口氣說朱熹。
其實我對朱熹也沒什麼好感,他的那些理論不能說全是錯誤,但其中很大部分對中國文化可以說是禁錮,也正是從他那個時代,中國尚武上進的民風一掃而盡。
「朱子之學確實有些不妥之處,若是大漢能保持唐朝的風氣,也不會受那些外辱。」我抬頭長歎了一口氣。
孔衍植臉上現出了欣慰的表情,明顯是「我沒看錯人」的意思:「皇上,自宋以降,國中重文輕武,自……自元以後更是只重士農而輕商工各道,文士們以聖門弟子自居,卻死抱程朱之學,還沾沾自喜以為便是得了孔孟聖道。當真是可笑!」
「自元以後」?那不就是說大漢朝嘛,孔衍植還沒膽子當著我的面說大漢的不是。
「臣雖厭惡程朱之論,但國中風氣如此,臣也只好附庸,其實心中卻是不以為然的。皇上親政兩載,大刀闊斧改革弊政,國中頹風為之一變,如此足見皇上乃是治世創業的賢君聖主。國有明主,萬民之幸。」
我笑了笑,算是接受了孔衍植的馬屁,然而心中卻在想:一改頹風那有這麼容易?要是那麼容易做,我就準備建設**了。
「重農輕商、重文輕武等等不過是程朱等人的小見識,哪裡能得孔孟精髓?只會令國家社稷衰敗罷了。臣得遇英主,心中歡喜,所以才敢撰文討伐程朱,這本《書經辨析》摒棄程朱之見,全從四書五經中找尋儒家精髓,以求能重得聖人真意。別的先不說,單說先祖六藝:乃是禮、樂、射、御、書、數。別人都說臣先祖乃是文聖,與武一道不甚了了,可卻為何不看六藝中的『射』與『御』?聖人求的乃是文武全修,誰說只重文道?那不過是程朱之論禍害的罷了!再說輕工商一道,聖人授徒講的乃是因人施教,若是當真輕工商,七十二賢中就不會有從商而富的子貢了。所以這又是程朱的偏頗。這些東西全推在聖人身上,臣心內甚為不岔。有聖主在朝,臣才敢冒天大之風險寫這書冊,以求能為皇上治世、國家強盛出一份綿薄之力。」孔衍植滔滔不絕的說了這一番話,中間連停頓都沒有,看來是真的緩過氣來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孔衍植的意思明顯是我的改革強國方略,我以前怎麼沒現有這個強援呢?早知道如此,我何必千方百計,連自己的妹妹都搭上來拉攏孔衍植。以孔府的威望,孔衍植說句我的話比我從下面提拔再多的新人都管用,老天爺還是幫著我的!
「孔公,你的意思朕已經明白,你能體諒朕的苦心,朕很欣慰。」我盡量壓住心中的狂喜平靜的說道,「不過《書經辨析》要寫,你這身體也要保重,朕不希望你有什麼閃失。」
孔衍植又跪下了:「皇上待臣以誠,臣怎敢不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我把孔衍植扶了起來,從現在起他就是我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我必須依靠自己的能力保證他不因為與天下士人相左而受到損失:「孔公,你一番忠心朕體會得,只望你能保重身體,這才是大漢之福,朕之福!」
說完這番話,廳中氣氛接著變得輕鬆了許多,孔衍植臉色也漸漸正常了,他不再提寫書的事,轉而說起了孔興燮和彩婷的婚事,孔衍植雖然沒有明說我也知道他是怕自己萬一不起,耽誤了孔興燮和彩婷的婚姻大事,為人父母者也不容易,所以我便答應盡快為孔興燮和彩婷完婚,以了孔衍植的心願。孔衍植得了我的准信,這才放下心來。
三日後,祭孔大典和拜聖人墓的儀式分別在孔廟和曲阜城北的至聖孔林進行。隨行的禮部官員按古制行牛羊豬三牲太牢大禮獻祭孔子,這規格和拜祭帝王是一樣的。隨行的大儒文士們一個個莊嚴肅穆,做著他們以為最為重要的事。
祭完了孔,康大和在孔廟裡的聖跡殿和供奉各代大儒的聖賢祠流連忘返,後來對我說:前代大儒多有未能入祠的,他要是死後能順順利利的入祠,這一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
對康大和的感慨,我沒表什麼態,據我瞭解康大和是很推崇朱子的,如果他知道了孔聖人的嫡系後裔向朱熹的權威起了挑戰,那他會怎麼想?
曲阜一行收穫不小,雖然這收穫現在還看不出效果來,但假以時日,所造成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我只能希望孔衍植能順順利利將那本《書經辨析》寫完,以完成他的心願,也能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