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準備離開開封府的時候,孔子後裔衍聖公孔衍植上了份請我去曲阜的奏折,其中有「遲則生變」四個莫名其妙的字。拿著這份奏折我頗為費思量,本來這回出巡並沒有安排去曲阜,如果真的轉而東去,一方面打亂了行程,另一方面還得花大力氣準備祭孔的事,這便大費周章了。
然而不去也不大好,大漢朝以儒學治國,衍聖公懇請聖駕降臨而不去,似乎在天下士人面前說出來不好聽,況且孔衍植的兒子孔興燮是我的准妹夫,這算得上是至親了,親家長輩用這樣急迫的口氣請我,必然有其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我要不去確實有點失禮。而且孔衍植這老頭還是挺不錯的,我既然要用他那就得給人家面子,有來有往才是正理兒……
「皇上,衍聖公請聖駕駕臨曲阜似乎不合禮制,不過這話也得看怎麼說。」大學士康大和看了奏章後捋著白鬚搖腦袋尋摸起了歪理兒,「臣邀君當用『請』,孔衍植用『拜請』便不算是失禮,看這口氣似乎有不得已而為之之意,況且聖駕要轉運河下江南,濟寧府便在運河邊上,咱們可改從濟寧乘船而不須6行至徐州,濟寧府離曲阜不足百里,皇上留步幾天至曲阜祭孔也是應當的,再說孔家是皇室至親,過其家門而不入似乎有些不妥。臣這點小意思還請皇上聖裁。」
還聖裁什麼勁兒?康大和一番話就把去曲阜的安排做好了,我還能說不去?再說曲阜好歹是「全國批二十四個歷史文化名城」之一,既然我是出來「玩」的,不去看看確實可惜了。
行程一改,需要安排的事那可就多了:路線需改、沿路各州府縣需通知、護駕的軍隊安排需調整,這樣一折騰,我又在開封多住了三天,其間朝中大量政務傳到,我和機樞大臣們忙了個不亦樂乎,什麼調停西蒙古吐蕃之爭定策,什麼賜封皇太極為「奴爾干肅寧王」、什麼暗地裡賜封被金國統治但一直想獨立出來歸順大漢的東蒙古蘇尼特汗為「奴爾干盛宣王」、土謝圖汗為「奴爾干冒德王」等等大事都是在這裡定下的,由此一來開封儼然便成了第二京城,如果後世的歷史學家需要記載,那麼大漢朝分裂金國的「合縱」國策便可以冠以「開封策略」的歷史稱謂。
一切安排停當,出巡大軍改南下為東進,一路向東「挺進」山東濟寧府,濟寧府原來是濟寧兵備道所在地,現在已經改為了大漢禁軍第四鎮駐地,聖駕一到,第四鎮將領、濟寧府官員出城十里迎駕,其中還跟著孔衍植的兒子孔興燮。
孔家的爵位是公爵,品級是品,而且又是皇家親戚,這身份地位是濟寧的那些將領官員比不了的,因此跪伏在官道上的一大幫官員就數孔興燮跪在最前面。
「臣等恭迎聖駕!」官員將領們齊聲拜道。
「臣孔興燮恭請聖安。」小公爺孔興燮儒雅大方的單獨拜道,看這周到的禮數,一點也不像個十六歲的少年。
我讓許仕勤微微的虛攙一下(這是禮制)便跳下了車轎,走到孔興燮面前將他扶了起來:「都起來吧。興燮,你父親一向可好?」
「唉,謝皇上掛念,臣父本想親自到濟寧府接駕的,只是臨行病情又加重了,所以才讓臣代為接駕。」孔興燮滿臉吃了苦藥的表情,看來還真是個孝子。
我微微皺了皺眉:「公爺也真是……既然病恙如此,那就該告訴朕,朕也好派太醫前來診治,朕這一來,他又不消停了。」
「臣父自京內回來,一直思念皇上,這些日子……」孔興燮似乎有不好說的話,忙轉口說道,「皇上恕罪,臣去向各位娘娘和叔叔伯伯們請安。」他是皇室內親,應當向嫂子們請安的,並且也得替他父親向朝裡那些長輩問好,這孔家的規矩就是嚴。
「去吧。」我說了一聲。孔興燮倒退著去到後面的車轎前向孫幽蘭和康大和他們請安,孫幽蘭、馮文燕等妃子在車轎裡答了謝,而康大和、曾楚卿、方明德、史景隆等人則慌忙下轎執平輩禮答謝。
「皇上,衍聖公重恙,咱們此次來是應當的。」康大和一副事後諸葛亮的表情,什麼應當不應當的話也就他敢倚老賣老說出來。
「太師說的是,皇上探視也顯得天恩隆重。」曾楚卿見康大和說的越禮,忙接口說道。反正他知道我是不會怪康大和的,這個人情還不跟白撿的一樣?
我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朕就不在濟寧停留了,即刻擺駕曲阜。」
「聖駕一路顛簸,臣等已備膳候駕。皇上還是先用了膳略事休息再去曲阜吧。」濟寧知府忙小心翼翼的勸道,論起恩寵來,他們這些人可沒法與孔興燮相比。
那就先吃飯。用完了午膳,略事休息,聖駕再次啟程向東,在第四鎮撥出的五千兵馬的護送下經滋陽府(現山東省兗州市)取道過泗水河到了曲阜縣地界。曲阜雖然只是個滋陽府下轄的縣城,但縣令一直以來由衍聖公親自兼任,孔家除了封邑,還領正五品實職,算得上是全國最特別的一個縣了,滋陽府官員根本不敢管曲阜的事。
到了縣城外五里,衍聖公孔衍植率公府闔府上下、孔氏六十戶族長、曲阜本地名望跪迎聖駕。
我看見孔衍植比京城那次見面更加清瘦了,不覺產生幾分憐憫,忙下車轎將他拽了起來。
「皇上,臣……臣還以為見不到皇上了!」孔衍植滿面枯槁,說出話來帶著哭腔。
「不要胡說。朕這不來了?」我略帶責備的說道,不過心裡已經有幾分黯然,孔衍植這副表情是裝不出來的。
等孔家見禮罷,康大和他們一幫重臣忙上來見面,康大和拉著孔衍植的手滿臉都是悵然:「孔公這是何必呢?那日在京裡,皇上和學弟都曾勸公爺在京養病,公爺就是不聽,唉、唉,你說這……」康大和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
「父親心願未了,不敢在京耽擱。皇上和各位伯伯的心意父親是記在心裡的。」孔興燮插嘴說道,不知他說的「心願未了」是什麼。
「勞皇上和各位大人掛念了,臣不妨事的。噢,皇上請,各位大人請。」孔衍植硬擠出個笑容,強打精神請我們上車轎進城。
進了曲阜城西南門向東行二里路便是至聖孔廟。曲阜城是沒正門的,據說是為了防止「仙氣兒」溢出城去使道德文章衰敗。隨行的大臣們經過孔廟大門前時全數下了車轎,步行向東前往孔府,一個個精神抖擻,絲毫也看不出行路的疲憊,讓我不得不佩服孔子的威望和讀書人的精神力量。我為了表示對孔子的尊敬,自然也下車轎步行,慌得孔家人忙謝恩不迭。
經闋裡街走到孔廟東邊比鄰的孔府,府門門楣上匾書「聖府」二字,門兩邊有黑漆紅字楠木對聯一副,上書「與國鹹休安富尊榮公府第,同天並老文章道德聖人家」,其中「富」字上面少一點,寓意「富貴無頭」,「章」字一豎通到上面「立」字,寓意「文章通天」,此聯當真是概括出了千百年來「聖人家」的不凡氣派。
孔府五進大院,殿堂間綠瓦紅牆、斗拱交錯,當真是氣派不小,不過這要和西邊緊挨著的孔廟比起來那就要遜色多了,孔廟的屋頂用的乃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明黃琉璃瓦,這種恩賜在中國歷史上也只有孔廟一家了。
進了孔府,孔衍植家眷以內親禮見駕,衍聖公夫人領一幫孔家女眷陪孫幽蘭她們到西廂房休息說話,其餘人等都在公府內外等候安排,公府前廳正房只剩下了我和孔衍植、康大和、曾楚卿、方明德、史景隆、孔興燮兄弟幾個人。
「皇上。」孔衍植等正房裡靜下來後,撲通一聲又跪在了我面前,「臣貿然請聖駕東來,臣失禮。」
「起來吧,不要這麼多禮數。朕來曲阜一個是看看你,另一個也是來拜一拜聖人。大漢以儒治國,聖人是萬代帝師,這是應當的。你也沒跟朕說清楚,朕不知你病的如此厲害,剛才來曲阜前朕已令人回京傳喚太醫來魯探視孔公,你安心養病就是了,不要讓朕為你掛心。」我把孔衍植扶起來按在椅子上說道。
孔衍植滿臉的感動,沒說話卻先唏噓不已:「臣替先祖和全族老少謝皇上聖恩,臣……臣惶恐,臣沒替朝廷做什麼事,卻受皇上無限隆恩,臣何以報答?燮兒,你去書房把那本冊子拿來請皇上御覽。」
孔興燮領命離開,我和康大和他們交換了個眼色,都不知道孔衍植要拿什麼給我看。
等孔興燮的過程中,孔衍植陪著我們說起了閒話,內容自然離不了彩婷和孔興燮的婚事。
孔衍植提到婚事時似乎很急迫,彷彿明天就把彩婷迎進門才好。根據孔衍植現在的這個狀況,估計他是怕死之前抱不上孫子,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可彩婷怎麼說也是公主,婚姻六禮馬虎不得,也只有讓孔衍植和孔興燮耐著性子等些日子了。
「皇上,臣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臣、臣……」孔衍植說到這裡蒼白的臉上泛出了痛苦的表情,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去。
在場的人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都是大吃一驚,「孔公」、「公爺」、「父親」的驚呼頓時響成一片。
(注,孔府門上的「聖府」二字是明朝嚴嵩寫的,那副對聯是清朝紀曉嵐寫的,這裡來了個大雜燴,就不管朝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