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異議,沒有任何人有任何異議。徐先、鹿公、呂不韋、朱姬,雖然有著各自的念頭,但是在這個時候,卻誰也沒有勇氣提出反對的意見——其實,這反對的意見,才正是我所需要的。可是,既然他們都這麼愚鈍,看不出我真正的心態,那麼他們也就只有承受我因此產生的怨氣了。所以我也就接著往下面說了下去:「既然大家都沒有什麼異議,那麼就是說大家都認同了這樣的一個規則:有功則賞,有過必究,上至大王、太后,下至黎民百姓,無論任何人,都不得違背,都要受這個規則的制約!今天,我們就要在這裡,將這一規則,法定之,謹守之,萬世不替!」
嗡——
石破天驚!
如果說,兩千多年之後,在羅布泊的那顆原子彈的政治衝擊波震盪了整個世界的話,那麼,我剛才的那句話的威力,也足以粉碎這個時代!
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僅僅就是為了賞罰分明麼?
當然不是!賞罰分明,那也要看是在什麼條件下的賞罰分明。秦國自商鞅變法到現在,其賞罰分明已經做到了這個時代最好的水平了,也取得了傲視列國的成績。但它仍然注定是要失敗的——大秦在建立了帝國之後,不是二世而亡麼?難道說,在秦始皇之後的秦二世,就沒有賞罰了麼?難道秦二世的賞罰會比不上戰國時代的列國麼?
當然不是!即使秦二世也像他父親一樣的賞罰分明,他仍然挽救不了大秦帝國滅亡的宿命。因為,不論是他,還是秦始皇,抑或者是其他的明君聖主,他們的賞罰僅僅只是他們的賞罰而已,即,賞罰皆出於王,這就意味著它的根本支撐點是:法在王下!
法在王下,則王可以凌法;而法在王上的話,則王必尊法!這是對華夏近兩千年歷史的挑戰!
法在王上!
王尊法以明賞罰!
這就是我今天要拋出的一個政治原子彈!
「項少龍!」果然,聰明人還是有的,在一片嗡嗡聲之中,呂不韋先跳了出來,指著我怒斥道:「你……你這是大逆不道!你竟然要大王、太后同於黎民百姓一樣的……你……你是不是失心瘋了!」
「大王、太后!臣蔡澤參左相國項少龍負恩悖逆,請治其罪……」
「大王、太后!臣王悺參左相國……」
「大王、太后!臣……」
呂不韋這麼一跳出來,後面像是約好了似的,蹭蹭蹭,一下子竄出來十幾個大臣,各個跳著腳的指著我怒斥,看來今天呂不韋一反常態的對我忍讓,讓他們也的確是憋悶的太久了。現在看到呂不韋終於表露出英雄本色,頓時紛紛跳出來搖旗吶喊,大有不把我打倒在地誓不罷休的意思。
不過,朝堂之上顯然也並不只是他們的天下,彷彿是被他們的吵鬧喚醒的雄獅一樣,在呂不韋還在看著他的那幫幫錯忙的手下苦笑的時候,功勳元老會的准元老們終於也反應過來了,隨著王齒的一聲大喝,以中氣和音量見長的那幫老棒子們,很快的就後來居上,漸漸的呈壓到之勢,鎮住了那幫子文官的叫嚷了——
「左相國言之有理……」
「賞功罰過,古之常理……」
不過,以言辭見長的文官有豈肯在文鬥之中落了下風,略作一調整,立刻有哄哄的開始反駁起來了。這下子,我終於見識到了這三天以來我一直在府中笑話的那個場面了。但現在我卻笑不出來,不僅是因為造成這個場面出現的是我,更重要的是我現在實在不想讓這種場面衝擊了我下面的安排,更不願意讓我剛才拋出的那顆原子彈,被這幫文戰的傢伙們給攪成了臭蛋。
「住口!」
我運足一口氣,猛然暴喝了一聲,直震得大殿的梁瓦都噗索索直抖。大殿裡面的鬧哄哄的群臣們悚然一驚,一起轉臉看向我。
「朝堂之上,爾等喧鬧叫嚷,成何體統!難道這樣攪嚷就不是負恩悖逆囂張跋扈了麼!既然你們能夠這樣做得,為什麼還要用這個理由來治我的罪呢?言行不一,那是什麼!」
「左相國……」蔡澤畢竟是老相國,雖然被我的大喝嚇了一跳,不過略頓了一下,立刻就恢復過來了,指著我道:「你這樣咆哮……」
「來人,」我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頭,沉聲向大殿外面喝道:「請周良上殿!」
蔡澤見我向著殿外冷喝的時候,就已經嚇得截口不敢再言,等聽到了我後面的話,一時間又想不起周良何許人也,只是望著我的表情生冷的怕人,心裡不由得小鼓直敲,生怕是自己的什麼小辮子被我抓住了,連忙往後便退,直退到人群之中,這才感到心神略定。抬眼望向大殿門口望去,卻見殿下持戟郎引著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年輕男子小步疾趨進至大殿門邊,俯身跪拜了下去。可是對那年輕人,他卻毫無印象,當下不由得疑惑的望向了我。
同蔡澤一樣,大殿之上的眾人莫不把疑惑的目光投射到了我與周良兩人的身上,那周良平生第一次身蹬王室大殿,俯身叩不敢抬頭,卻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真不知到時候要他講話,他會不會搞砸了。
「今天上午,」我看了周良一眼,決定還是自己先把話引起來,好給他一個緩衝和適應的過程:「我離開府邸來上朝,大家都知道,我習慣於像一個普通的武士那樣騎著馬兒,也不用人開路什麼的,所以我就能看到一些大家平時都看不到的事情,比如說,像這個年輕人,今天在身身上生了什麼……周良,你不用害怕,只管的將你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一如實道來,只是,暫時先不要提及那人的姓名。」
「是!」有了我的這一番話做鋪墊,周良想起了整件事情中他和妹妹周薇險死還生的遭遭歷歷,頓時一股憤懣之氣油然而生,當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道:「小民姓周名良……昨天下午,小民與妹妹同行於街市之中……那公子明目張膽的要搶奪小民的妹妹……掙奈小人拚死相搏,那公子手下家奴寥寥,措不及防之下,竟被小人一腳將其踢翻在地,趁著其家奴慌亂之際,拉著舍妹亡命逃離,本想就此離開咸陽,誰知當晚就有咸陽的胥吏封住了客棧之門,說要是小人與舍妹逃離的話,整個客棧的人都要受到牽連……今天一早,那公子的父親就帶著人……要不是遇到了恩公仗義出手相救,小民此冤,又向何人述說!」
靜。
大殿裡面安靜的落針可聞!
現在的關鍵是,我沒有讓周良說出呂雄的名字,所以大殿之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反省著自己的家人、族人、故舊……他們都知道,要指使咸陽的胥吏,並不非得是他們這些手握大權的朝臣才可以辦得到,實際上,為了某些原因,他們幾乎從來不自己出面指使咸陽的胥吏,而是通過自己身邊的人,可是這樣的話,也就給身邊的人盜用自己的名號指使胥吏給他們辦事提供了方便,對於這些情況,他們都是心知肚明,卻也不便於杜絕。可是今天這個事,卻令他們冷汗直冒,如果真的是手下的某人做這樣的是被我碰見了而作的話,那顆就真的是要冤枉死了!
「周良,」我點了點頭,很滿意他不怯場的表現,於是接著問道:「那人可以調動咸陽的胥吏為他辦私人的事情,那麼,他是咸陽令麼?」
「不,」周良當然知道呂雄是何許人,早上呂雄帶人毆打他的時候,已經反覆的向他強調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此來顯示周良犯下的是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了,所以他知道呂雄並不是咸陽令,而他也並不像冤枉無辜的人,所以,他答道:「不,那人並不是咸陽令。」
「大王,太后!」我轉向趙盤和朱姬,然後有環視了一遍大殿裡的其餘眾人,朗聲道:「咸陽的胥吏不是只有咸陽令才可以調動的麼?為什麼一個不是咸陽令的人,卻依然能夠指派咸陽的胥吏來為他出力?為什麼!」
「這……」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為什麼,但這並不表示所有的人都喜歡這個樣子,而另一個方面,也不表示所有的人都願意把這深層的原因給捅到明處,最後也並不表示所有的人都明白我在驚天動地的叫出了「王在法下」之後,卻把這件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仗勢欺人的時間挑出來的目的是什麼。所以,當所有的人都沉默遲疑的時候,趙盤終於忍不住問道:「師——太傅,這……有什麼關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