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趕到鄉衛生院,病房裡靜悄悄的,很少幾個病人,大多數都回家準備過年去了。
在走廊碰上父親,他明顯的又蒼老了,正拿著面盆從外面進來,我叫了一聲爸,他愣了一下,反應十分遲鈍,以至於遲疑了幾秒鐘才現是我,這一刻我鼻子酸,眼淚忍不住衝進了眼眶,母親長年累月的病痛折磨得他身心已經麻木,不到五十的人看起來已經六十出頭了,唉,我可憐的父親!
他認出我那一瞬,眼睛裡終於閃現出一絲亮色,我猜可能是眼淚,因為他背轉了身子,直接進了病房,我母親的病房。
父親不善於表達,只低沉的問了一句「回來了」,這已經是他很難得的一句話了。
「嗯,回來了。」
我進到病房,四間床鋪的病房只有我母親一人,手上還掛著液體,母親好像睡著了。
我輕輕坐下來,問道:「什麼病?」
父親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有些悲涼,什麼病都不知道,這樣治下去不是冤嗎?不行,得找醫生問清楚。
只有一個值班醫生,我進去時他正在配藥,大概還有一瓶液體。
我問:「醫生,七床是什麼病?」
「你是她什麼人?」
「兒子。」
「哦,小伙子,我給你說個實情,你母親病情可能很嚴重,我們這裡條件有限,儀器檢測不出來,我建議家屬轉院,可是他不幹,你們趁早想辦法吧,這樣拖下去就耽擱了。」
「謝謝醫生,你能說準確一點嗎?」
醫生有些猶豫,但看我態度堅決,於是小心翼翼說道:「我們懷疑內臟器官有東西。」
我腦子「咯登」一聲,頭大如斗,耳門子震得「嗡嗡」直叫,迷迷瞪瞪回到病房,看見父親還在忙東忙西,一刻也沒停下來。
我思索這件事得聽醫生的,這樣下去真的會越來越危險,無論怎樣,總要先把病情搞清楚再說。
「爸,轉院吧。」
他緩緩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
「馬上轉,我這就去辦出院手續。」
醫生心腸很好,對我說:「小伙子,你先把人送縣醫院,回頭來再辦。」
我和父親商量了一下,我在醫院守著他回去叫人,用擔架抬進城。
不過半小時,父親和三叔還有一位鄰居,加上我,四人輪流當天就把母親送到了縣醫院,我掛了號,醫生初步檢查和問了一些情況,就叫送外科病房。我辦理入院手續時一次性就要交五千元押金,我身上只有三千,只好去問父親,他急得團團轉,鄉衛生院裡就已經花光了家裡的積蓄,還外欠親戚朋友幾千。
我求收費大姐,能不能少押一點,錢沒帶夠,被她一口回絕。
我日,老子當時真想揍她媽一頓,彷彿醫院是她私人開的一樣,人民醫院,這還是***人民醫院嗎?!把人民都*死了。
三叔知道了,回家拿了兩千元才解了燃眉之急。
一切辦完已經是夜裡了,我這才記起沒有吃飯,身上還有些毛票,只得和父親輪流出去吃了一碗麵條。
坐在母親的病床邊,病房裡靜得很,只聽得到輸液管裡液體流動的聲音。我默默地看著她,母親明顯的衰老了,頭已經花白,臉上皺紋交錯,烏青的嘴唇不時的顫動,眉頭有時輕微的皺起,我的心也跟著微微皺起我無法再看,因為眼裡已蓄滿淚水,視線有些模糊。
液體輸完,母親靜靜的睡著了,自始至終她也沒有清醒過,到了半夜,她開始呻喚叫痛,我急忙叫來直班的醫生,醫生看後吩咐護士打針,我一看是「鹽酸哌替啶」,這不是傳說中的杜冷丁嗎?一般癌症病人才用得上,我心頓時緊緊的痛,呼吸也有些困難,看來擔心是真的了。
一針下去,母親安靜了,也不再喊痛,她醒過來,想努力睜開眼睛。我輕輕握住她的手,期待著。終於,她眼睛睜開了,有點渾濁,似乎不認識我了。我輕輕叫了一聲,她立刻露出熟悉的笑容,想說點什麼卻無力說出來。我急忙安慰她,說了些寬心的話,只一會,她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醫生開了一疊檢查單,忙忙碌碌了一上午,才完成各項必須的檢查,比如ct、查血、小便等等,到了下午,我拿到檢驗單到醫生值班室問病情,主治醫師對我說道:「我們初步判斷是胰腺癌,拖得有點久了,必須馬上做手術,你們家屬要有思想準備,暫時對病人保密吧。」
我迷迷瞪瞪出來,剛剛回到病房,護士進來叫道:「21床,哪位是21床的家屬?」
我站起來回答:「我就是。」
「交錢。」
「我們昨天才交了五千,是不是搞錯了?」
「搞錯?看看,是不是劉玉芬,外科21床。」
我頭都大了,這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
我氣沖沖跑到收費處,對那位死魚眼睛的大媽吼道:「我們昨天才交了五千,怎麼又要交錢?」
「你是哪個病床?」
「外科21床,劉玉芬。」
她在電腦上忙碌了一陣,說:「對啊,已經用了三千七百二十七元,明天手術,再預交兩萬。」
「什麼?多少?」老子以為患上了**型性暫時失聰症。
「兩萬!」
老天啊,哪裡去找兩萬?
額的神啊,我把自己捐給你,值不值兩萬?!
一回頭,看到滿世界都是灰濛濛的,鬼影重重,老子不是失聰是失明了,外加高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