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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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將近,眼看十分破敗,青離雲舒二人卻顧不得,趕著投胎一樣衝進去,掩上房門,呸呸地吐出口中的雪粒子。
待他們拂去面上厚厚風雪,睜眼看時,是一間空曠的前廳,中間一盆爐火,房內卻早有幾人。
為上來拉他們向火的是個說書先生打扮,四方面盤,小鬍子,表情豐富,動作誇張,一副短板別在腰上。
接著一個瘦削斯文,秀才打扮的年輕男子前來施禮,雲舒青離忙也還禮。
不備間,一隻手在青離肩上重重一拍,道,「怎麼是你!」,唬了青離差點叫起來。
看時,卻又幾分面善,再仔細辨認,卻不是那道觀中吃醉大鬧的行者——玄真法師!?
「你朋友?」雲舒怪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若不是這位小娘子,洒家早凍死了!」行者大笑,又在青離肩頭拍拍,白衣服上迅開出朵黑花來。
青離笑笑,早知這人行為放誕,便也不以禮法為意,只把道觀裡遇到他吃醉,老道士曾想將其丟出去等事講出來,大家聽完也都稱能再次巧遇,正是緣分。
正說話,廳門轟隆一下又被撞開,灌進一堂風雪,獸爐裡火都搖蕩起來,多虧幾人忙用身體擋住,才未滅了。
看時,門前一輛馬車,著厚厚的青布油氈裹得嚴實,車上先跳下一白裘雪帽之人,看身形當是個女子,嬌喝一聲「扶夫人上轎!」,接著兩個趕車的大漢也跳下來,頃刻由馬伕變成轎夫,從車後抬出頂轎子來,直接對在馬車車廂口,待夫人進去,再抬下來,進了大廳。
待收拾停當,這數人也來和房中原有之人見過了。
兩名大漢一個姓張,一個姓李,由是諢名「賽張飛」、「二李逵」,都生得凶神惡煞、虎背熊腰,自稱是震遠鏢局的鏢師,此次奉命保護夫人趕路。
那白裘的女子自稱是夫人的侍女,雪帽一摘,滿屋男人臉上一時呈訝異之色。
「小女子廖白茶見過各位公子。」女子深深施一萬福,道。
「好名字,姑娘果如白茶花之清媚。」雲舒站得*前,少不得微笑還禮。
青離知道雲舒若贊人,只為真心生,並無什麼目的在裡面,但心中還是有些暗氣:為何讚自己是「原來你是女的」,贊人家就是「如白茶花之清媚」……
廖白茶說著,將沾滿雪珠的白裘脫下來,又解下背上一個系有絲綾的琴袋,先不管白裘,只顧拂拭這琴袋,生怕打濕了的樣子。
這些時候,那「夫人」一直在轎子裡,一聲不出,使那轎子擱在房中顯得十分滑稽,彷彿不是裝人的轎子,而是一箱鹹菜冬瓜什麼的。
「要不也請夫人下來走走?裡邊怪悶的。」說書的熱心道。
「我家夫人被火傷過,不想面容被任何人看見,還望各位大人勿怪。」廖白茶答言。
既然如此,廳裡這些人自然也不勉強,不一會兒聊得熱鬧,也通忘了那轎子存在一般。
從聊天中,青離知道,這大宅還有一個後院,院中數間廂房,昨晚在此過夜的有四人,一是玄真行者,二是說書的,三是秀才,四是一個收賬的。玄真行者青離以前見過,但一直不知道來歷,此時他不說,別人同樣也不好多問;說書的嘴倒是把不住,自稱姓劉,諢名「劉快嘴」,是附近漢民,身上帶了幾石雜糧米豆,要往邊境月市上去換些皮毛;秀才自稱姓謝,要去京城投親,本來今早已經打算出門了,聽行者說看天色只怕要下大雪,也沒敢走,就幾個人把行李都放在各歇息的房內,人則聚在前廳烤火聊天,好過單獨在房內悶著。不過那個那個收賬的說只想睡覺,所以沒在現場。
說了一會子,大夥兒都躥叨著說書的講一段書來聽,劉快嘴也不推辭,笑著打了短板來講:
話說大宋年間,有一個奸相,姓秦,單名一個檜字……
他一句開場白沒講完,那邊賽張飛哇哇大叫起來,「如何講這等陷害忠良叫人氣悶的!每次聽都恨不得活撕了那廝,可又回不得去!」
眾人皆笑起,劉快嘴想了想,唱個諾道,「大哥有所不知,這後頭除了主房以外,幾間廂房中,每間都有幅畫,講的是那秦檜死後在陰間如何受苦,在後世如何被人唾罵,所以小的一時想起這段書來說,既然惹得大哥不高興了,咱換一段就成。」
「來段白馬銀槍高懷德的吧!」用現代話來說,秀才這叫點播。
於是劉快嘴拿短板權作醒木,啪地拍了一下,架勢十足地開講,「話說那亂世出英雄!三國年代,有一個常山趙子龍,白馬銀槍,一身是膽!哪個不知,哪個不曉?這到了殘唐五代,這常山真定是又出了一位名將,也是少年英俊,一騎白馬馳南北,一桿銀槍挑東西,馳騁沙場數十載,助大宋開國,追封渤海郡王,受後人仰慕,人稱銀槍高懷德是也!傳說那一桿銀槍,卻是高懷德年少時,也是個太歲,一日在山澗遇一銀衣少年,因小事相爭,三拳兩腳,少年鬥他不過,奪路跑了,高懷德追去,不見人,卻只見一桿銀閃閃的槍橫在那裡……高懷德一看,那槍桿是爛銀打造,桿頭上打作六葉蓮花瓣,供換槍頭之用……」
「什麼換槍頭?」那邊廖白茶不由小聲一問。
劉快嘴笑起來,邊說邊比劃道:「這裡兩位姑娘嬌弱,怕是沒見過那真刀真槍,待我給你們形容一形容:這槍皆可換槍頭。不然就是個鐵杵,殺人無數,也磨做個繡花針不是?所以凡需換時,取下舊的,安上新鋼槍頭——這可得是鋼的,不然叫人笑了『銀樣蠟槍頭』去——拉動桿邊機扣,槍頭便被蓮花瓣緊緊扣住,瓣間也是那血槽——我這樣說,姑娘可明?」
白茶點頭,青離笑笑,這說書的還真不好當,連武器規制都要懂得,倒難得他說得明白,一如親在眼前般。
這樣說笑著,雪漸漸小了,以至於疏鱗片甲,零絮點棉,只是看看窗外,天色又晚,怕是趕不得路了,於是聽完最後一段書,大家紛紛起身,伸腰抻腿,要往後院去找尋自己要住的廂房。
推得連通後院的月亮門進,眾人閃目觀看,門後是座四方大院,正中一間坐北朝南的主房,房門開在南面正中。兩邊則各有兩扇窗戶,其中東面一扇尚有窗紙,西面一扇則只剩疏落的欞格,從格間望去,只黑洞洞的,看不清屋中什麼。庭院四周則環列數間廂房,房外有木板迴廊相連,踩踏上去「咚咚」作響,各廂房都有窗格對著迴廊,四周迴廊距中央主房約可四五丈遠近,中間地上有沒漆的積雪,昨日留下的腳印早就都被覆蓋了。
兩個大漢抬起轎子到了院中,轎簾前頭突然伸出一隻拇指來,讓青離相信原來轎裡真是有活人的,手指指向中間主房,想必是選那裡為住處。眾人想她富戶人家夫人,原本嬌貴些,也不與她爭,於是兩名大漢深一腳淺一腳自抬了她進去。廂房共有八間,昨夜四人已經佔用了四間,現在餘者就在剩下四間裡挑——因為正對主房破窗的一間恐因年久,土磚牆壁已經崩壞,露出人可爬進爬出的大洞,這種冷天,應當無人會選來去住,所以其實算是三間。
「五個人三間房,怎麼分?」雲舒問道。
「倒是正好。」白茶道。
「怎麼說?」
「我們一路行來,都是夫人獨寢一間,我住在招呼得到的另一間房內,賽張飛、二李逵兩人分上下半夜輪流值守,在夫人房外巡邏,只要一間房歇歇便夠。餘下就是你二人住的一間,豈不正好?」
雲舒臉「騰」一下紅了,忙搖手道,「我二人並非夫婦,結伴同行而已,姑娘不要誤會了。」
不過似乎大家沒有不誤會的……
半晌,青離道,「那你去跟誰擠擠吧。」
幾個男人臉上都露出警覺的意思。也難怪,雖說剛才一起說笑也熱鬧,畢竟第一次見,誰知你是不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啊?可這個心思,又不好當面說出來。
正尷尬,突聽一聲慘叫劃破雪空,在空蕩的庭院裡迴響。
「我房裡傳來的!」說書的大叫一聲,第一個跑出去……
(三十八章商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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