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拉長了地上的陰影,從雅魯藏布大峽谷入口望去,南迦巴瓦山峰如一塊碧綠的翡翠,白色的雪山和天邊的彩雲連接,山坡上是一望無垠的各種深深淺淺的綠,而依著山勢錯落高低走向的一片片石房子看上去幾乎是傾斜的。
山腳下,風掠過高台上一根根朽掉的經幡,一路上,雪印中,有六字箴言依稀可辨。
君玉勒住了馬,遠遠望去,周圍並沒有寺院或者民房,這塊相對平整的山腳下,皚皚白雪和綠色植被形成一幅絕美的圖畫。
雖然沒有找到借宿之地,君玉也並不怎麼心慌。這是她上路五天以來,第一次沒有找到借宿地。她查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形,準備找個背風的地方棲息一夜。
君玉沿著面南的一片山谷走去,此時,天色已經黑盡,高而深的天空反射著冷清的雪光,君玉忽然勒住韁繩,前面的山谷裡,一塊一塊幽靈般的亮點在黑夜中出綠森森的光來。
細細一看,這些綠森森的目光竟然是一雙雙眼睛。
這一雙雙眼睛的主人也早已現了對面的人馬,口裡喘出帶著腥味的熱氣,一動也不動。
竟然是皴猊。
這山谷裡竟然匯聚了如此之多的皴猊。
君玉心裡一寒,久經戰陣的「小帥」也站定,一動不動。而那些呼出腥味熱氣的皴猊也很有耐心,只圓睜著綠森森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小帥」忽然出一聲長嘶,君玉立刻勒轉馬頭狂奔而去。立刻,身後傳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狂叫狂嘯,靜謐的南迦巴瓦山峰忽然出地獄般的怒吼。
追得最近的一頭皴猊的前肢攜帶了冷風猛地擊向「小帥」的腹部,君玉一掌拍出,那皴猊立刻收了前肢,竟如競技高手一般,換了個方向撲來。
「小帥」得此機會,立刻又縱出兩丈遠,前面,又是兩頭綠眼森森的皴猊一起撲來。
君玉躍下馬背,攻向撲在最前面的那頭皴猊,皴猊立刻後退,也並不朝她齜牙咧嘴、狂叫狂嘯。
君玉已經看出,這群皴猊並不攻擊自己,卻一味與「小帥」廝殺,她心裡十分奇怪,便守護在「小帥」身邊,但也不忍對圍上來那幾隻並不攻擊自己的皴猊下殺手,只求保得「小帥」性命。
君玉雙掌分別擊出,左邊,三頭巨大的皴猊又撲了上來,君玉迎接不暇,「小帥」出一聲悲鳴……
忽聽得一陣奇怪的口號:「馬蛤格哈嘛嗚啦,恰巴薩姆斯丁亞……」
圍上來的幾頭皴猊惶然後退,那聲音越來越急,後面的皴猊齊齊出可怕的長嘯,亂竄著轉過了身,往山谷方向退去。
君玉用勁拉住嚇得渾身抖幾欲狂奔的「小帥」,站定。
月光下,一丈開外,站著一個麻衣如雪的便裝男子,男子頭上戴了頂當地山民的大大的帽子,將整個頭臉都遮住了。
沉默良久,男子忽然轉身大步往前走去,君玉也不開口,拉了馬跟在了那男子身後。
行得約莫兩個時辰,男子停下腳步。月色下,夜涼如水,君玉望去,這是一片地形非常好的面南背北的山谷。山谷深處有一座小木屋,在冷冷的天穹之下悄然獨立,四周,有一叢叢覆蓋著白雪的常綠灌木。
男子伸手推開門,很快生起了一盆火,又退了出來,輕聲道:「進來吧。」
君玉也不栓馬,逕直走了進去,火光裡,小屋中掛滿了風乾的牛肉、乾糧和清水,顯然是當地獵人設置的中途補給站。
君玉喝了點水,走到門口,那男子已在兩丈開外,正背對了小木屋,往相反方向走去。
「拓桑。」
拓桑停下了腳步,卻仍舊沒有回頭。
君玉歎息一聲:「你也趕了幾天路程了,總該進來先喝口水吧。」
拓桑身形一震,慢慢回過頭來。
盆裡的火光,讓木屋溫暖了起來,拓桑直直地站在門邊,門外,風過無聲。
君玉從火光中抬起頭來,火盆的對面,門口那雙熱切的目光如此堅定、執著又飽含痛苦。
兩人都沉默著,不知過了多久,火光燃盡,「小帥」一聲長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已經穿進了這小木屋。
初升的朝陽映照著雪山頂上的白雪,白的炫目,紅的耀眼。
君玉在那灌木叢裡抓了一團冰雪,揉在臉上,立刻冰涼透骨,卻無限清新。
一陣微風吹過,君玉抬起頭來,天空流雲如幟,雲下群山嫵媚。
她轉身,看見拓桑也學樣抓了團冰雪,不禁笑了:「世人都說南迦巴瓦是雲中的天堂,你做嚮導,帶我看看這雲中的天堂吧。」
拓桑點了點頭,雙眼立刻閃爍出那種令人心折的光芒,神情無限歡喜。
這是南迦巴瓦最為陡峭的一座山谷,全部為白雪覆蓋,沒有任何道路可攀援,千百年來,行人止步,飛禽走獸繞道。
高聳入雲的主峰怒刺上天,雲遮霧繞,偶爾露出的崢嶸岩石鈍如直角,更加罕見的雜草細枝顫顫巍巍。
拓桑躍上一塊岩石立刻回頭,君玉笑笑點了點頭,也縱身上去。腳底是命懸一線的雜草細枝、身後是如沸水蒸騰般喧嘩的險灘江水,凌空拍岸,激起無數水霧。二人如在半空中飛行一般步步攀援。
太陽已經到了半空,背心卻越來越冰涼,君玉回頭,只見下面奔騰的江水已成一片盲點,這時,拓桑已然飛身上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君玉毫不猶豫地也飛身躍了上去。
岩石十分寬闊,莽莽蒼蒼的山體間四面水聲轟隆,一條巨大的冰瀑從高空破雲而出,直下千里,也不知盡頭,令人陡然心驚,不敢高聲。
岩石的盡頭是陡峭而突兀的山壁,拓桑卻徑直往前走去。君玉跟在他身後,走到盡頭,只見拓桑伸手一推,那陡峭突兀的山壁忽然露出一條狹窄的石縫,僅容一人通過。
二人魚貫通過石縫,如同進入了天堂之前最後的一道關隘,君玉倚*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下半天做不得聲來。
這是一方完全屬於世外的天空,沒有皚皚白雪,沒有肅殺之氣,此刻,陽光明媚,氣候如春。抬頭,白的是裊裊的雲,綠的是翡翠的葉,紅的是綻放的花;腳下,綠草如茵,遠處,溪水流淌;而身前身後則是各種各樣的樹木,有的高大參天,有的碩果纍纍,有的紫葉如雕,其間,更有各種知名不知名的動物徜徉嬉戲。
但是,令君玉驚訝的並非這些,而是前面一座小小的殿堂,宮殿的頂上,桑煙繚繞。
在南迦巴瓦的傳說中,要穿越通天之路才能到達一座神宮,而那雲霧繚繞的桑煙則為諸神聚集的信號。
兩人直奔殿堂,卻腳步輕輕,神情和心靈一樣肅穆,恐驚天上人。
殿堂頂上,天然的桑煙繚繞,內外一覽無餘,自然天成的石椅木幾,全無絲毫人為的痕跡。
「你來過這裡?」
「沒有。」拓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一路上,如有神明指引,自然而然就到了這裡。」
拓桑雙眼閃亮,光芒四射,眉梢眼角喜悅無限:「君玉,你可喜歡這個地方?」
君玉微笑著點頭,在輕柔如綠色綢緞般的草地上坐下,只覺得靈魂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安祥。
拓桑凝視著眼前的微笑,這微笑比花更紅,比葉更綠,如頭頂的白雲,潔淨清芬。於是,他也微笑著,在這白雲桑煙般的人兒身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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