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告別鄒軍,化了裝,打扮成一個落魄的走訪郎中的模樣,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洋布衫子,穿一雙方口布鞋,頭戴一頂半新不舊的草帽,左肩上挎一個帆布包,右手拿著一把折疊紙扇,在黃昏以前,離開了縣城.他沒有按照一般人常走的路線——走大路,他選擇的是山間小道。
快落山的太陽,霞光萬道,映紅了半邊天。這彩霞,照著連綿起伏、峰巒疊嶂的群山。山變得更青翠,更秀麗,更壯美。群山萬壑,錦繡如畫。他多麼依戀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他來到這裡不久就聽說,這裡在很早很早以前,也是一個國家,名叫沙佗國。當時的君主,是一個叫沙佗的人,治國有方,使貧困的百姓脫離了饑寒。百姓在他死後,為了紀念他,為他修了一座魁星樓閣。這偏僻的山鄉,這落後的古城,有著神話般的傳說,有著悠久的歷史。要是今後有機會再到這裡,一定飽享眼福,領略大自然賜予的雄偉壯麗,迷人心志的風光。保護這美好秀麗的景色,又創造出更新更奇的東西,讓這窮鄉僻壤穿錦著繡,壯美多姿。
他爬上一個又長又陡的山坡,來到山巔,舉目朝四周眺望,遠處,延綿不斷的山峰與天相接,天山一色;近處,殘陽的餘輝灑在廣袤的原野上,像無數的金絲把大地和藍天連在一起。那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山巒,像一個又一個的綠色的珠子放在一張寬大的荷葉上。他留戀這美好的景色,但是,他卻不敢停留。一股又一股的涼風撲面而來,他沒有先前那麼熱了,也不感到先前那麼累了。他振作了精神,把身上的十萬分之一的地圖打開,仔細地看了一下,收起地圖,藏在腰間的口袋裡,下了山,進入一片茂密的樹林裡。
天黑了,他拿出攜帶在身上的手電筒,時不時地亮一下,照著狹窄的山間小路前進。
飛鳥歸巢,走獸隱洞。他走在密林裡,時時聽到飛鳥拍打著樹枝的聲音。有時,從地上傳出悉悉嗦嗦的響聲。那貓頭鷹的聲音,也不時地傳來。這一切,他似乎已經見慣不驚了。他一點兒也沒有驚恐害怕,還是一個勁地大踏步地朝前走。他穿過這一片密林,來到了一條小溪邊。潺潺的溪水由西而南,不停地流淌著。如同一支和諧的曲子。他沿著小溪走了一段路程,見前面有燈光,無疑,這裡有人家。此刻,他的心裡在想,肚子早已餓了,要趕路,還得有精神,身上沒有食物。在這深山老林裡,夜已經深了,農家戶還點著燈,在做什麼呢?他想前去借食,向農家買點東西來吃。但是,他又一想,不行。一旦這家人,心懷歹意,用心不良,豈不是自投羅網,誤了大事。於是,他還是忍受著飢餓,拚命地趕路。一定要多趕路程,說不定,敵人已經在追我了。晚上,有利於行動,他很快走到那有燈光的人家戶對面,原來這條溪邊小道正在農家戶的對面,這裡是個半圓形的小壩子,農家戶座落在半圓形壩子的中心。溪邊小道與農家戶相距一箭之地。他剛走到農家戶對面,狗就「汪汪汪」地叫起來。屋裡傳出了聲音:「有人,半夜三更地幹啥子的。」「小心,看是不是棒老二來了。」「別管他,來一個,撿一個;來兩個,撿一雙。」「大哥,還是小心為好。現在社會混亂,好人壞人,一時難以辨別清楚。」這是幾個男人的聲音。
狗,幾隻狗還在「汪汪汪」地叫著。小王還是沒有理睬這一切,他邁著輕巧的腳步,熄了手電筒,屏住呼吸,憑著過去趕路的經驗,朝前走著。邊細心地觀察周圍的動靜。他沒有走多遠,只聽得後面「呼呼呼」的聲音。這是什麼聲音,是狼,是野豬?他警惕起來。說也奇怪,這「呼呼呼」的聲音沒有靠近他,只是從他的身邊穿過。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鎮定了一下,又繼續趕路。
夜深了,暑氣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夜風輕輕地吹著。他走得十分疲倦了,肚子也餓得厲害,他心裡著慌,盡力抑制,還是沒有辦法。他突然想起了水。他便走到溪邊,洗了洗手,雙手捧起水來就喝。這水,真不好受,有些苦澀。他也沒有考慮許多,盡情地喝。水喝足了,他感到有些精神,又繼續趕路。
沒有走多遠,他的肚子劇烈地痛起來,冷汗從他的身上、額頭上滾出來。他失去了支撐力,倒在地上,一切都不知道了。
這時,保警局的一、二、三中隊的士兵,正兵分數路,追趕、搜捕小王。袁作孚對一、二、三中隊的中隊長許願,活捉王文書,賞大洋一千塊;打死王文書,賞大洋五百塊。於是,三個中隊的中隊長都親自帶著一個排的人,去執行緊急任務,希望獲得重賞。
這天晚上,四個中隊,兵分數路,朝幾條主要線路追尋。走到半夜,人人走得腳熩手軟,個個走得唉聲歎氣。長官不想趕路,士兵只望駐足。因此,就走到住家戶,管他三七二十一,願意與不願意,住下來。第二天,又吆吆喝喝地邊走邊搜尋。一中隊的隊長,是袁作孚的心腹,他一心想早點抓住王文書,天剛亮,又帶著士兵沿路搜查去了。
「中隊長,他會不會走小路呢?」一個尖嘴猴腮的士兵對中隊長說道。這句話提醒了他。於是,他便帶著士兵,離開大路,朝小路走去。爬坡上埂,下坡下坎,走了好長一段路,都沒有人家。大家的肚子早已餓的「呱呱」叫了,多麼希望碰上一戶人家。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片果樹林,真不錯,是梨樹,大個大個的梨子掛在樹上。簡直是天賜佳果。這些人,隨手摘下梨子就吃,「好甜,好香。」大家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中隊長,我們這頓早餐夠味。」一個士兵得意地說道,遞給中隊長一個。
中隊長拿起梨子,大口大口地吃,沒有吃幾口,一個大梨只剩下骨頭了。
尖嘴猴腮的士兵,在中隊長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獨自一個人去了。不一會兒,他得意忘形地跑回來,在中隊長的耳邊竊竊私語。中隊長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兄弟們,我們要立大功了。立了大功,大家放假五天,舉行大宴。」士兵聽他這麼一說,都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一聲吆喝,大家都跟著中隊長走了。尖嘴猴腮的士兵成了嚮導,在前面帶路,他們沿著一條小溪前進。
原來,尖嘴猴腮的士兵,在前面遇到一個老者,這人把在前面遇到的情況告訴了士兵。說在前面二三里路的地方,有幾個人正在圍著一個快要死的人。這個快要死的人像是個走訪郎中,但他已經不省人事了。幾個人就把他抬走了。這個老者只知道這些,把知道的情況完完整整地告訴尖嘴猴腮的士兵。他想,這病人一定是逃跑的王文書了。便急急忙忙地跑回來,悄悄地告訴中隊長。
他們走了一會兒,來到小王經過的一片小壩子。小溪對面的狗「汪汪汪」地叫起來。先是一隻報信的狗,隨後便是幾隻黑色的、黃色的、灰色的狗從屋裡衝出來,望著對岸的行人,「汪汪汪」地大叫著。
中隊長和士兵在尖嘴猴腮的士兵的引導下,繼續朝前走。這家深山裡的住家戶,房屋是一座四合大院,由青磚碧瓦建築而成。這小溪兩岸都是稻田,水稻已經含苞抽蕙了。看這莊稼長得蠻不錯的樣子。這究竟是一戶什麼人家呢?中隊長心裡奇怪,他們又走了一會兒,按照老人說的地方,已經走到了。不錯,這裡有壓倒亂草,還有血。中隊長心裡得意,尋到蛛絲馬跡了,他們停止了前進。王文書,這人十有是他。在附近搜查,凡是有人家戶的,都要搜查。中隊長和尖嘴猴腮的士兵,就坐在那裡等待消息。日到中午了,三路士兵都有氣無力地來到中隊長身邊:「報告中隊長,我們連一戶人家都沒有看見。」
「中隊長,我們搜了三戶人家,都是窮得水都舀不上灶的。連一個男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中隊長,這山旮旮頭,屙屎不生蛆,這山又是石塊板板,那山又是光禿禿的。除了一些柏樹、松樹以外,啥子都沒有。」
三路人馬匯報完了,這使中隊長很有些失望,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情,正要尖嘴猴腮的士兵的脾氣。尖嘴猴腮的士兵卻先說道:「中隊長,這窮山溝溝頭,一般人家連肚子都填不飽,哪個還有閒精神去管別人。依我看,起初我們看見那個四合院的人家,倒不是一般的人家。說不定王文書會被他們弄去了。即使沒有,中隊長,我們的嘴總得吃點才行。腰包裡,這個。」
「不說了。大家再回過頭去找。」中隊長命令道。大家又往回走,朝剛才那個大戶人家走去。
幾隻狗又「汪汪汪」地狂叫起來。
來到這家人的大門口,狗叫得更加的厲害。這一夥人,都把短槍、長槍握在手裡。一邊對付撲來的惡狗,一邊大聲吆喝。屋裡還沒有人走出來。幾隻兇猛的狗毫不畏懼,朝這一夥人拚命地撲來。突然,一隻黃毛大狗咬住了中隊長的腳。「唉喲」一聲,中隊長倒在地上,腳上的鮮血流出來,浸紅了褲子。尖嘴猴腮的士兵舉起槍,「砰砰」兩聲,那隻大黃狗慘叫兩聲,跑了兩步,倒在地上不動了。其餘的狗叫著跑了。
大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位鶴童顏,銀鬚過胸的老者:「誰在外面放肆,大叫大喊的?」
尖嘴猴腮的士兵扶起隊長,忙對老者說道:「老先生,你家的狗咬傷了我們中隊長,快付湯藥,要不,我們就不客氣了。」
「你們到我這裡來幹啥子?」老者心平氣和地說道。
「哼,裝什麼蒜!我們是縣保警局的,追捕逃跑的,聽說你們一家收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要是窩藏了,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尖嘴猴腮的士兵威嚇道。
「照你這麼說,那個逃跑的就一定在我家裡了?」老者沒有氣,仍然心平氣和地說。
「當然囉。」
「哼,你還裝啥子正經,嫌疑犯就藏在你家裡。」另一個稜眉鼓眼的傢伙說道。
「你們鬧個球啊,進去給我搜。」中隊長一邊呻吟著,一邊怨恨道。
「嘿,且慢,我得先說清楚。要是你們搜不到你們所要找的人,怎麼辦?」老者還是心平氣和地說。
「找不到又啷個,難道還要給你賠禮道歉不成?」中隊長氣哼哼地叫道。
正在這個時候,大院裡又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剛一走到大門口,大家只一眼,便驚得目瞪口呆。這是一位年方二八的絕代少女,真是天姿國色,舉世無雙。
「爹,別理他們,他們要想做啥子,就做啥子。」她微啟朱唇,銀鈴般的聲音吐了出來。
「玉鳳,還是先講明再說。」老者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地說。
中隊長一夥人還猶豫不決的樣子,想衝進去,又不敢輕意造次;要是不進去呢?又怕放跑了分子。還在遲疑不安的時候,少女進去了。裡面又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來,看樣子,像是管家。
「老爺,你就進去吧,外面的事,我來給他們。」管家道。
「也好,也好。」老者說完走了。
管家問明了情況以後,說道:「長官,這不是一般人家,這是潘文華軍長的岳父家。這老者是潘軍長的岳父大人,是一位晚清的舉人,別人都叫他余舉人。你們看這門外的兩根石柱上的天燈嘛。」
大家一聽,有的伸舌頭,有的臉色嚇得蒼白,真是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幸虧沒有闖進去,不然的話,也真他媽的闖禍了。彼此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中隊長聽管家這麼一說,本想進去搜一搜的念頭也被打消了。於是對手下的人說道:「既然是這樣,我們還有啥子不放心的呢?」
「長官和各位兄弟,進去喝杯茶再走。」管家顯得很客氣的樣子。
「謝了,謝了。」中隊長帶著手下的士兵,忍著傷痛,餓著肚子,一瘸一瘸地走了。
「中隊長,我們還是該進去才是。」尖嘴猴腮的士兵說道。
「還看,還看個卵子。就是分子在裡面,你也不敢惹。袁局長、謝主任還能動潘軍長一根小指頭?國民黨執政,他是軍長;執政,也少不了他的軍長。」中隊長氣不打一處來地說。
大家沒有得到半點的好處,還碰了一個軟釘子,不安不逸地繼續在山路上走著。
管家見這一夥人走遠了。走到死了的黃狗面前,見地上有灘血。他走進大門,叫來兩個長工,把死去的黃狗埋了。說道:「這狗死得也太慘了。」他把情況稟告了老者:「老爺,他們已經走了。」
「錢先生,你給所有的人打招呼,家裡的事一概不得外揚。」余舉人對管家說道。
「老爺,一切你放心就是了。你的洪恩,我一輩子也報答不盡啊!」
「爹,那個郎中的病很危險,又吐又瀉。現在脈搏很微弱。」玉鳳跑到余舉人面前。
「錢先生,太醫幾時能夠來?」余舉人也有些焦急地問道。
「最遲不過申時。」管家說道。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長工帶著一位年老的醫生來了。
老醫生給病人診脈以後,對余舉人和玉鳳說道:「這病人的脈如蔥管,屬二十八怪脈象,外實內虛,要注意,症狀危險。」說完,他處了一個方子,又從身上的口袋裡取出丸藥,「先服這個。」他還說:「這種病,是痢疾,重了容易死人。」
「老師,你一定要醫好他。他好了,我們會好好酬謝你的。」玉鳳急忙說。
太醫臨走前,還告訴了治痢疾的單方。長工急忙去找,又急忙去煎成藥水,給病人服。
玉鳳和爹爹看了病人服藥以後,病情沒有惡化,但只是沒有上吐,還沒有止住下瀉。玉鳳心裡十分擔心,已經是一天多的時間了,病人現在還口飯不進。她不能靜心地睡覺,雖然有長工看護病人。她跑到廚娘那裡好幾次,廚娘按照她的意圖辦了。結果,病人還是一口東西也不想吃。
第二天,她親自在病人的身邊看護,給病人餵藥,時時安慰,一直守了半天。
終於,病人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你,你是……。」他無力地問。
玉鳳的臉上有了笑意。用湯勺一勺一勺地給他餵飯,他又等了一會兒,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你的病好了以後,我就告訴你。」玉鳳莞爾一笑地說道。
經過兩天多的精心治療和護理,病人的病好多了。又過了兩天,病人康復了。玉鳳來到病人的身邊:「先生,你的一切秘密,我全部都知道。你就是保警局追捕搜查的在逃犯王文書。」她說道,但是,毫無惡意,粉紅的瓜子臉上,笑盈盈的。
「那你怎麼知道的?」小王十分嚴肅地說道,既成甕中之鱉,只得做最不幸的打算。
余舉人家乃是書香門第,玉鳳是余舉人的ど女,秉性聰明,天生麗質,才貌絕倫,是余舉人的掌上明珠。玉鳳生性豪爽開朗,卻不失禮義。與潘軍長之妾為異母姊妹。余舉人有兩個兒子都在外做官。身邊只有玉鳳,傳之詩書,導之禮儀。她到成都去生活過,但是他覺得家鄉的生活別有風趣,於是中學畢業後,就回家,準備來年再就學深造。四天前,她到鎮上去,剛出門不久,就看見王文書癱倒在地上。幾個長工去護理,現了地圖和一支手槍。她立即叫長工把王文書抬回家,並且不准長工走漏風聲。還沒有動身,一個老者經過。他們沒有理他。老者走後,他們便把王文書很快地抬回家。玉鳳把情況告訴了父親,余舉人遲疑了一下,便和玉鳳一起,同全家人七手八腳地給王文書治病。後來,縣保警局的官兵就來了,要搜查。玉鳳把情況詳細地告訴了王文書,他深受感動。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對玉鳳說:「余小姐,感謝你們父女倆的救命之恩。」
玉鳳「哈哈哈」地朗笑道:「王先生,用不著了,將來你只要能想到在不幸的時候,是窮山溝裡的一個弱女子救了你的一條命,那就夠了。」她收斂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王文書又對余舉人說了一些感激的話。余舉人用手捋著長長的鬍鬚道:「王先生,沒有什麼。你也放心,過兩天,我派人送你到眉山。」
「王先生,我們這裡不敢說萬無一失,但是還可以說得上平安無事。」玉鳳接過話說道。
過了兩天,小王和玉鳳,各自坐著一頂花轎,像一對新郎新娘出門一樣,由幾個轎夫抬著,在山間崎嶇狹窄的小路上行走。王文書坐在花轎裡,很不是滋味,心裡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樣難受。他深感內疚,他實在對不起玉鳳小姐,對不起余舉人父女倆了。
玉鳳呢?也有自己的心思:王先生才貌出眾,舉止文雅,言談非凡。今日落難,明天高飛,像一隻受傷的雄鷹。他將來會大有作為。少女的情竇初開。要是弄假成真,鴛鴦一對,那才——,嗯,她的臉熱了,紅了,像三月裡盛開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