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河之畔的「劫人」事件,使王少雄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難言。王少雄為了推脫責任,一方面驅車進省城,對五個押車的警察的冤屈堅決否定,硬說他們是地下黨,這五個警察再三喊冤:「冤枉我們了,老天有眼,我們對黨國忠心耿耿,拚死效勞,反被誣陷。我們死不瞑目啊。」
儘管如此,王少雄勾通省稽查局和軍事法庭,還是把這五個「共黨分子」暗暗地槍決了。並且整理材料,上報軍統局。
另一方面,王少雄召來謝文輝,挖苦道:「謝主任,你推薦的劉隊長是貴縣警察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結果誤了黨國的大事,這如何解釋?」
「王處長,軍機大事是軍人之事,我們對此是一竅二不通。只知劉隊長忠於黨國。至於推薦劉隊長,我只是一孔之見,能否重用,還得用者自斷。你只有擇善而用之之權,卻沒有誤用而咎我之理。王處長,你的見解和歸咎,我既不能理解,更不能承擔責任。」
王少雄自以為跟隨戴笠多年,很有一套機詐權變的本領,殊不知,這次對謝文輝卻使不靈了。其實,「劫人」事件生後不兩天,謝文輝的探子就把情況告訴了他。他手中有一張硬牌,無論王少雄怎樣狡詐多端,陰險狠毒,還是把謝文輝鎮不住,他屁股上夾有屎,怕別人抽底火,露了馬腳是不好玩的,休得說烏紗帽保不住,甚或還有性命之危。
見謝文輝硬的不吃,於是便來軟的:「謝主任,請你別誤會,我是說像劉麻子這樣的人,言過其實,紙上談兵,和馬謖無異,不可相信,更不可重用。」
「王處長、劉隊長在敝縣確實是屈指可數,不可多得的人才。當然,要和毛局長、王處長手下之將才能人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相差天壤之別了。」謝文輝老於世故地說,「王處長、劉隊長既然無能,不堪重用,就請退回敝縣,讓他在敝縣維護社會治安,盡一點責任也好。」
王少雄悶了一下:「這,也好,等兩天再說吧。」
謝文輝明知這是王少雄的推口之話,但深知軍統乃殘忍有餘,詭計多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特務幫,不必多得罪,於是借梯下樓,順水推舟地說:「謝謝王處長關照,王處長若有需要敝人之時,儘管吩咐,我定效犬馬之勞,惟命是從。」
兩人又貌合神離地說了幾句客套話。王少雄打了謝文輝,回到辦公室坐在沙上,心裡很不是滋味。劉麻子被共黨打死了,至今屍不明,五個警察含冤作了替死鬼,而真正的共黨卻跑得無影無蹤。幾天來,左思右想,卻理不出一點兒頭緒。嗯,你有七算,他有八算。這是誰走漏了風聲?對這個問題,他想得最多,也想得最久。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他都一個一個地排了隊。他對每一個人都進行了具體的分析,像用篦子對他們一個一個地梳理一樣,不但沒有找到一個虱子,而且連一個虱蛋都沒有現。他手下的人,他一直認為是完美無缺,完全可靠的。
這正是他的致命傷。在這一點上,他和一般人都具有共性:凡是寵信的人,缺點也是優點,醜的也是美的,假的也是真的,惡的也是善的。一旦失寵,一切都會走向反面。
王少雄經過反覆琢磨,八方活動,一件涉及到切身利益的要案便處理的稱心如意,且無後顧之憂了。不過,他加強了偵探、便衣的活動。
謝文輝心裡整天煩躁不安,連續半年多的時間,在他所管轄的範圍裡生了幾件大事,在鄰縣也出現了大事件,雖然與他無直接關係,但也有幾分責任,由於這些事,使他難受,常常徹底難眠。過去,他見風使舵,阿諛奉承,不斷晉陞,做了七品知縣;而今,晉陞無門,並且既得利益難保。過去,他靠殘害百姓,施展權術,獲得權力;如今,別人為了保官晉爵,也不怕把他一腳踩死。他想到這些,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怎麼辦?目前國共兩黨大打內戰,勝負尚未最後判定。從軍事力量上來講,**齊心協力,**各自為陣;從武器裝備上來講,**的落後低級,**的高級先進;從人數上來講,兩軍乃是半斤八兩;從民心角度來看,唉,**善於輿論宣傳,頗得民心,佔絕對優勢。「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可怕啊,要是那樣,則一切都完了。「完了」是他不願聽到的字眼,是他最忌諱的東西。怎麼辦?怎麼辦?他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辦法。
五姨太見他近來表情淡漠,雖也經常替他出主意,是他的重要「幕僚」,但是卻沒有獻出妙策,也深深為他苦惱。
「文輝,船到險灘要逢水,車到山前必有路,把心放寬些。」她第一次對他說出這麼有道理而又溫柔的話。
「曼麗,哪個不想輕鬆快樂地過日子。只是凡事都不是所想的一樣。有些時候,沒有想到的事偏偏落到頭上,像膠水粘住一樣,甩都甩不掉,傷心囉,難辦得很囉。」他吐了真言。
「焦有啥子用?過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是一天。自古沒有不倒的廟子,廟子一倒,菩薩也就遭殃。依我說,官場中的事少管些好。從古到今,都是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弱肉強食。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頭頂烏紗帽入土的宰相。」五姨太似乎真的看破了紅塵,對他講起了人生的醒世真言。
「為子不孝非為子,為臣不忠非為臣。不子不臣,有何面目生於世上,又有何面目去見在九泉之下的先人。」他道出了他做人的準則。
他們雖然談得不算投機,卻也沒有大的分歧。五姨太的話,他儘管不願意照辦,但是,至少在他的心裡有所觸動。如同一個石子投入一池平靜的水中,總會濺起點滴的水花。
謝宗成自從帶著劉珊回到蓮花鎮以後,他的心思再也沒有放在學業上。像一隻採花的蝴蝶,整天在劉珊的身邊轉來轉去,唯恐這只孔雀展翅飛了似的。劉珊有時說:「宗成,以學業為重吧。不學無術是可憐蟲。」「有知識有學問又怎麼樣,巴金先生的《寒夜》中的女主人不是很有知識的大學生嗎,結果棄夫拋子離家出走,投入到銀行老闆的懷抱中,那才是可憐蟲呢?」
「你,你太欺侮人了。我去告訴你爸爸,我不在你家中生活,我也辭去小學教員的工作,離開你家,到別的地方去自謀生計。」
「哼,別說硬話,曹禺先生的《日出》中的陳白露怎麼樣?陳白塵先生的《結婚進行曲》中的女主人怎麼樣?」謝宗成頗為自負地說。
「我不相信,中國的婦女永遠沒有獨立自由的地位!」劉珊並不讓步。
兩人說僵了,謝宗成又拿出他的拿手戲:「珊,你真的忍心拋下我嗎?你是心甘情願到我們這裡來的。」
她只是氣氣他,為的是爭取他。他呢?心裡只有「吃,喝,玩,樂」四個字。不過,他偶爾也聽命於她,但他的屈從是為了更好地滿足於自己。
她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從事教書。她不愧為教師的女兒,在她的血管裡,流淌著父親的「施教從嚴」,「教並舉」的教育思想和母親的「仁慈」道德觀。起初,別的教員和學生對她都不信任,認為她是圖好玩的,做做樣子的。漸漸地,大家都改變了對她的看法,教員認為她是真心實意地教書,並有好感。學生呢?都親暱地呼喚她「劉老師」。她的慈祥的面龐,她的和藹可親的笑語,她的輕鬆愉快的講課,贏得了師生的好評。
在謝文輝的眼裡,她是一個賢淑的兒媳;在謝宗成的心中,她是一個漂亮溫柔的妻子;在學生的心目中,她是一位可敬的老師;在世人的印象中,她是一位才貌俱佳的,仁慈善良的女人。
她給人們是這樣的印象。她在蓮花鎮立穩了腳跟,甚至五姨太對她也不存在嫉妒之心了。她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去想她所想的東西,去做她應該做的事。她對學生總是從善如流,進行愛國主義的教育,啟迪學生的愛國之心,激學生的愛國之情。她把屈原、蘇武、文天祥、岳鵬舉、左光斗、史可法、洪秀全、譚嗣同、孫中山等等歷史上的英烈,用講故事的方式,講給學生聽,學生喜歡極了。每當她講完一個故事以後,學生立即鼓掌,又喊道:「劉老師,再講一個,再講一個。」學生的求知慾是很旺的,她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在她的教育啟迪下,學生耳濡目染、潛移默化,懂得不少做人的道理。「臥薪嘗膽」的故事給學生的印象尤其深刻,激了他們立志讀書,奮圖強,大有作為的思想。
她對蓮花鎮地下黨鬥爭的情況,耳聞目睹,知道了許多。傳奇似的人物——鐵石,鄒軍他們,她暗中佩服。她很想和他們見面,但是,她又不願意立即見到他們。她的心情常常為此而矛盾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矛盾有時顯得有些痛苦,難道我不應該見到他們嗎?難道我永遠也見不到他們嗎?要是真的如此,這是多麼憾恨的事啊!她常常這麼想著,想著,久久不能入睡。
她到蓮花鎮快半年了,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呢?她在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這樣自問。她為此而內疚,慚愧、傷心、痛苦。當同事中有的羨慕她有滿意的生活、華貴的家庭時,她不能直接回答,只是以微笑來回答。人活著難道只是為了衣食,若如此,與禽獸何異!
她在離別自己的情同同胞姊妹的大姐的時候,大姐告訴她,黨需要你的時候,要很好地為黨工作,甚至不惜生命。難道眼下黨不需要自己嗎?不。她明白了,是自己把自己同黨的組織隔離起來。黨多麼需要我揮作用,為黨做些事啊!怎麼辦?要去找黨的組織。回成都不行,大姐也許早已展翅飛走了。難道蓮花鎮的地下黨組織完全解散了嗎?不會的。應該找到黨的組織,應該找到黨組織信賴的黨外人士,應該在學校爭取一些進步的教師公開地去做,不行。大姐叫我暗中工作,這是黨交給我的任務,現在,還得從頭做起。她想了許多許多。
大年三十的晚上,鐵石、鄒軍和肖吉明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蓮花鎮。鐵石隨肖吉明到他的家裡,鄒軍獨自一個人回到家中。父母見到他,激動得流下眼淚。母親說:「三娃,這回回家,搞好久?」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端詳兒子的面容。啊,比過去更瘦了,臉上的肉也少了。她心裡很痛:「軍娃,你東奔西跑的,弄成這個樣子了。」說著,用袖子揩了揩眼睛。
父親見兒子回來了,平時吃了不少苦頭,這時倒也高興,於是說道:「三娃,我去把玉蘭叫過來。」「喊她幹啥子,那狗雜種到處咬人,三娃剛回來,又會鬧得不安寧的。」母親擔心肖全知道情況以後,又會去告。
「媽,還是讓爹去叫玉蘭過來,我們一家團個年。」鄒軍懇切地說。
「大年三十夜喲,小妹妹你怎麼睡得著;哥哥我床上轉啊,小妹妹你燈下坐。知心的活兒喲,哥哥我想對小妹妹你說,卻又不能說。朝也思,暮也想,哪年哪月哪日哪時才能在一起喲,在一起喲?哥哥吔,妹妹我日夜思;妹妹吔,哥哥我時時想,想呀想,想死了我。」
他反覆詠唱,突然,他像現了什麼似的。「有了,有了。白菜花,我一定要把你弄到手。」原來,謝文輝許他的願,只要他能夠把鄒軍一夥是共黨的把柄抓住,白菜花就歸他了。他想到這裡,恨不得生上兩隻翅膀,一下飛到謝文輝家裡。他興奮極了,決定明天一早去謝文輝家領賞,來個新年大吉。想著想著,他又糊里糊塗地睡了。
日高三竿,他才醒來,急忙奔跑到謝文輝家,像突然在一個窮鄉僻壤現金礦而又怕別人佔有似的。
「謝主任,新——新年,大,大恭喜!」然後,他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不高興。死,大年初一,這是最忌諱的。
謝文輝賞了肖全幾個酒錢,打肖全去找區自衛隊的郝隊副。肖全如獲聖旨,直奔區署,正好郝隊副與白菜花在一起*、*。他說明來意,心裡卻酸酸的,很不好受。
隊副不得不把白菜花放在一邊:「你在家裡等著,一會兒就回來。」肖全的雙眼落在白菜花的身上,一動也不動。白菜花對他像沒有看見似的。
「肖全,快走。」隊副大叫一聲,他才回過神來,跟隨隊副,很不情願地離開了白菜花。他心裡想著,這是啷個一回事呢?他娘的,硬是個狐狸精,纏了這個又纏那個。
隊副帶著一隊人馬,由肖全帶路,來到鄒軍的家裡。四周都站滿了崗哨。這一下該是萬無一失的了。
「年伯,大哥呢?今天,我請他到我家裡去喝兩盅酒,我們兩弟兄有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過酒了。」肖全假裝很熱情地說。
「老表,你大哥不是昨晚你們一起到你家去了嗎?」
「安!你說的啥子喲?」肖全鼓大了眼睛。「年伯,這不是鬧著好玩的。」
「啪,啪。」肖玉蘭從屋裡走出來,在他的臉上狠狠地撣了兩耳光,打得他金星亂跳,滿臉通紅,火辣辣地疼。他用手遮住臉走了。
隨後,三個便衣警察闖進了鄒軍家門。旮旯角角,搜了個乾淨,可是連個人影都沒有。郝隊副叫道:「老頭子,老婆子,不要不識時務,賞酒不吃,吃罰酒。你們的三娃呢?」
鄒軍父母沒有吭聲。肖玉蘭說道:「長官,大年初一的,你們總得憑點良心,沒有人,交個啥?」
「良心,幾個錢一斤?哈哈,哈哈,這娘子還真有姿色。哈哈……。」隊副大聲浪笑道,帶著人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