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加明被捕以後,張曉蘭立即把情況告訴了老陳。老陳對張曉蘭說:「曉蘭同志,目前情況危急,敵人有可能把李加明和張少懷就地處決。同時,還有另一種可能,即把他們押送到別的地方。希望你及時地把掌握的情況告訴我們。我們設法營救。」
「組織上的決定,我一定去做,無論有多大的困難,我都不怕。」張曉蘭對老陳說道。
「組織上相信你。」
張曉蘭離開老陳的綢緞鋪,未走多遠,迎面走來一個便衣特務:「張小姐,買了啥子好東西,給我瞧一瞧,要得不?」
「有啥子好看的?還不是買了兩塊衣料。」張曉蘭說著,把手裡的衣料揚了揚。「李隊長,你還要檢查不?」
「別誤會,別誤會,豈敢,豈敢!你是王處長身邊的紅人,誰不知道。張小姐千萬別多心,我們巴結還辦不到,哪裡敢得罪你呢?」便衣特務說道,此人名叫李金龍,因眼睛看人時總像獵人放槍時虛一虛的,所以有人給他個綽號「李瞟眼」。他是機場偵稽處的一個隊長,為人狡詐陰險。
「公事公辦。」張曉蘭沒有多理他,走到一輛軍車處,手一招,車門開了,她上了車。軍車便一溜煙地跑了。
李金龍對張曉蘭早就垂涎三尺了,只是巴結不到,又接近不了,整天心裡癢癢的。他貪功財心切,整天東聞聞,西嗅嗅,巴望親自抓住兩個**,好在上司面前請功獲賞。他竟然無意中遇到張曉蘭,便立即迎上去討好,結果碰了一鼻子灰。「硬氣晦氣,霉得打鬼。」他蔫沓沓地自言自語道,「人家經常走桃花運,我卻老走『梅花』運。硬是冬瓜皮做衣領,霉得起灰。」
李加明和張少懷被捕後,又有三個同志被捕,這對地下黨組織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是嚴重的打擊。老陳整天都不安寧,怎麼辦?一時想不出一個恰當的辦法。自從他負責本縣的地下黨工作以來,遭此重大損失還是第一次,這怎麼能使他食甘味、寢安寧呢?只有幾天的時間,他的身子垮了,瘦得厲害,臉上的顴骨明顯高了,眼睛凹陷了,臉色白得像象紙,他像得了大病似的。
這天晚上,他想了許多許多:敵人將採用更加陰險狠毒的手段,繼續搜捕**人,敵人對已經被捕的五位同志,還要繼續採用酷刑。怎麼辦呢?他把錯綜複雜的情況像梳頭一樣,理出了頭緒。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告誡地下黨同志,少活動,不串聯,和上級組織保持聯繫;時刻關注被捕的五位同志,以做好相應的營救準備;立即通知鐵石他們,派一支精幹的小分隊到成樂公路沿線一帶,特別是彭山一帶活動。時鐘已敲了十二下,是子夜時分。他本來已經夠疲倦了,但是他喝了一盅又一盅的濃茶,反而更加興奮了。他又想到了過去,想到了現在,還想到了將來。不過,他想的最多的還是現在。
「子夜,是黑暗的時候,但是它既是過去一天的結束,又是新的一天的開端。沒有黑暗,便沒有光明。黑暗終歸要過去,光明一定會到來。」他自言自語地說。時鐘又敲了兩下,他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興奮,作短暫的休息。
王少雄起初對李加明抱有極大的希望,於是採用「權以誘之,錢以惑之,色以迷之」的策略,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對張少懷和另外三個被捕的同志,也是軟硬兼施,無所不及,結果,他們抱著「不成功,也要成仁」的信念,敵人沒有從他們的身上得到任何需要得到的東西。王少雄氣急敗壞地說:「我沒有想到川西這個天府之國,人民百姓沒有遭受兵馬之禍,天地之災的地方,竟然參加了**,變得這麼頑固。看來,還是殺掉算了,免得多麻煩。」
「王處長,此事非同小可。殺幾個**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這件事還得從長遠考慮才是。」一個幕僚似的戴眼鏡的說。
「那,那就繼續審問,不能致死致殘。」王少雄說,「我再考慮考慮。」
他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裡,心情也很煩悶,不斷地抽煙,一支接一支。「嗯,**越來越難對付了。來個假槍斃,在關鍵時刻,或許能夠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暗暗地思慮著。「虛虛實實」,這是他一慣的伎倆,現在,他又要用它了。
夜深了,李加明被兩個警察押到王少雄的審訊室。他手戴鐐銬,腳帶鎖鏈,滿身衣服早已被打得稀爛。臉上,身上,手上,腳上到處是血跡斑斑的傷痕。他拖著沉重的腳鏈,邁著艱難的步子,挺著胸,昂起頭,兩目平視前方,走進王少雄的審訊室,像一棵參天大樹一樣矗立著。
「李先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信馬克思主義,我信三民主義。應該說,這兩個主義是朋友。在關鍵時候,作為朋友主義的信奉者,理所當然是朋友了。還是請李先生聽朋友一句忠告吧。」
「王先生,你們早就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了,你們所實施的是希特勒的法西斯主義。我們之間,水火不相容。」李加明大義凜然,理直氣壯地說。
「好了,好了。談抽像的主義是沒有價值的,還是講具體的有實用價值的東西。」王少雄沒有怒,顯得氣宇非凡,與眾不同,微笑著說,「李先生,我們交個朋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倘若你我過去有敵對的情緒,今天,我們可以消除這種情緒,化干戈為玉帛。自古此類事甚多,李先生是讀書人,不言而喻。交個朋友。」
「王先生,主席冒著生命危險到重慶,與蔣先生談判,蔣先生不是口口聲聲地講誠意嗎?結果如何呢?自食其言,挑起內戰,給中國人民帶來了一場大的災難,是歷史功臣,還是千古罪人,中外有識之士,自有公論。王先生,你究竟要做什麼?用不著客氣了,直截了當好了。」李加明義正詞嚴,單刀直入地說。
王少雄沒有想到李加明如此厲害,先是很窘,雖說氣溫很低,但是臉上卻是火燎火烤似的,於是轉攻為守:「李先生,儘管你的信仰很堅定,這,我很佩服,但是交個朋友,總也不妨吧!」
「王先生,交個朋友可以,請把你的條件先說出來。」
「好,好。只要你寫一份不再信奉馬克思主義的自白書,那就可以了。」王少雄有點得意。
「王先生,那,我也有個條件。只要王先生不跟隨蔣先生,用槍來殺害自己的同胞。」李加明從容鎮定,侃侃而談。
「李先生,別開玩笑了。」王少雄冷笑道,「你要知道,你的性命現在掌握在誰的手裡?」
「哈,哈,哈——。」李加明失聲大笑道:「怕死,還是一個鐵骨錚錚的中國**人?」
「李先生,閒話休說,還是回到正題上,你願意寫一份自白書嗎?」
「當然可以!」李加明回答的很乾脆。
王少雄叫陳曼麗拿來筆、墨、紙、硯放在桌子上。
李加明走上前,提起狼毫,飽蘸濃墨,在鋪開的白紙上,揮筆寫了幾行字,然後把筆擲在墨盤上,高昂地站著。
王少雄急忙拿起李加明的自白:「人皆父母生,豈能失人性。生命固可貴,信仰價更深,捐軀為中華,獻身替黎民。死我李加明,還有天下人。」看罷,王少雄的臉色陡然一下變成豬肝色,漸漸地又變得像蠟紙一樣。兩把把地把李加明的自白書撕得粉碎。久久不能說話,喉頭像塞住了一塊又大又硬的湯元一樣,粘住了,吐又不是,吞又不是。眼睛珠子鼓得圓圓的,快要滾出來了。
滿屋子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李加明才神態自若,與眾不同。
「給我押下去。」過了很久,王少雄才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夜,一片漆黑。天上沒有星月,地下沒有聲音。一輛軍用卡車載著李加明、張少懷等五位被捕的同志朝僻靜的府河邊駛去。卡車的後面是一輛軍用吉普車。到了府河邊,李加明他們被押下車,一字形地站著,他們面對著一排荷槍實彈的憲兵。汽車的車燈開著,出刺眼的光,照著行刑者和受刑者。
王少雄從吉普車裡走出來,全副武裝,雙手帶著白色手套,盛氣凌人地走到李加明他們面前,拖聲懶氣地說:「李先生,再給你們三分鐘的時間,誰想好了,就和家裡的父母妻室兒女團聚。」
沉默,無聲。岸上靜靜的,周圍靜靜的,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滾滾東流的府河流水撞擊著岸邊的岩石,出「啪,啪,啪」的聲音,以及河中的流水出的輕微「豁兒,豁兒」的聲音。
一分鐘過去了,沒有一個同志說話,二分鐘過去了,仍然沒有一個同志站出來說話。他們一個一個筆直地挺立著,像屹立於偉岸的一棵一棵的青松。最後一分鐘到了,依然沒有一個同志出來自白。
「砰,砰,砰。」一連串的子彈從憲兵的槍瞠裡噴射出來。槍聲,劃破了子夜的天空;槍聲,驚醒了沉睡的人們。但是,它又是那麼的無力,只叫了幾聲,就停止了,彷彿是為自己哀鳴。
敵人並沒有槍決李加明他們五位同志,只是做了一次假相。
原來,王少雄決定處決李加明他們的時候,張曉蘭送給他一份電文:將李加明等五個共黨政治犯立即秘密押送到成都,聽候處治。下文落款是軍統局成都嵇查處。王少雄得到電文以後,不敢擅自處決李加明他們了。賊心不死,他對他們還抱著一線希望。怎麼辦?來個佯裝槍斃,或許能夠從他們口裡說出**的大頭目。但是,這種努力,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王少雄像洩了氣的皮球,坐進吉普車。李加明他們被押上了囚車。夜,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天空,沒有星光,地上一片陰森。整個大地,像被一塊無邊的厚厚的黑布覆蓋著一樣,沒有一線光明。氣溫更低了,寒氣*人。微微的西北風陣陣飄來,如冰如霜。府河的滔滔流水,滾滾而東,不捨晝夜,出不甚宏大但也清楚的湍湍之聲。大概是為李加明他們的凜然之氣在謳歌,在歡唱。
情況十分緊急,張曉蘭得知軍統局要王少雄把李加明他們秘密押送到成都的情報以後,便借到縣城購換衣料的機會,立即到老陳那裡,把紙條和錢一起遞給老陳,拿起東西走了。
老陳早已把鐵石他們請回來,分別住在幾個可靠的同志家裡。並且,老陳和鐵石對如何營救李加明他們,已經做了幾種設想和安排,只要張曉蘭及時告訴情況,就立即行動。他們還從最困難的方面,做了設想和思想準備。
老陳對鐵石說:「老鐵,這任務十分艱巨,是鬥智又是鬥勇。我們的同志一定要做好思想上的準備。」
「老陳,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一定要把事情辦成功。當然,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要從最壞的方面去考慮。」鐵石說道。
張曉蘭送來重要情報。老陳立即找到鐵石說道:「老鐵,你看。」鐵石看過字條,說道:「老陳,不出我們的分析。」老陳默默不語,點了點頭。等了一下,老陳語重心長地說:「老鐵,這次又要看你這位『神醫』的本事了。」鐵石沒有立即回答,深思片刻,說道:「老陳,這次行動,也少不了你,離不開你。」
「這,還用說。」老陳回答道。
張曉蘭更加密切注意王少雄的行動了。她回到辦公室,穿著時髦的衣服,打扮得格外迷人,帶著電文,走進王少雄的辦公室,呈上電文:「王處長,有新的電文。」剛要轉身離去,王少雄叫住了她。王少雄早就被她的天生麗質迷住了,一手把她拉在懷裡,拚命地擁抱,她喘著粗氣,說道:「王處長,陳小姐會罵人的。」「我的寶貝,怕她幹什麼?她比你差得遠呢!你才是我的心肝。」「王處長,你們不怕那幾個共黨分子?」「怕啥,明天晚上就把他們押到成都。」「我聽陳小姐說好幾個共黨可凶的,我也替你擔心,搞不好,你會像徐處長一樣的。」「我的寶貝,你才是我的知已。」他正要大動手腳,張曉蘭說:「你也一點兒不替我想。」「咚咚」兩聲,有人敲門。
「進來。」他假裝正經地說道。
「哦,張小姐在這裡。」陳曼麗一進門,有些醋意地說。
陳曼麗是來找王少雄去跳舞的。王少雄把一切情況告訴了她。
張曉蘭先他們一步離開王少雄的辦公室。
王少雄沒有陪陳曼麗去跳舞。就在這天晚上,他對李加明他們採用了佯裝槍決的行動,並作了最後的努力,結果都失敗了。
第二天,張曉蘭借進縣城照相之機,把得到的至關重要的情報送給了老陳。老陳和鐵石他們經過反覆、周密的研究以後,做出相應的部署。
在成樂公路的沿著府河的一段路,有幾里路是依山傍水。公路的右邊,是滔滔奔流的河水,左邊是連綿起伏,雜樹叢生的山巒。這起伏的山上,松樹密密麻麻,青鋼樹,還有雜七雜八的樹,都高大繁茂。要是一個人夜晚路過這裡,將會被林中的各種聲音嚇得不寒而粟。
夜已經很深了。三更已經過去,間或,遠處的雄雞鳴叫的聲音隨著輕微的西北風隱隱約約地傳來。天上,仍然沒有星星;大地,還是那麼沉寂。
就在這一段路的中間,停著一輛卡斯車,師傅和助手都在不停地抽煙。車上坐著幾個搭車的人,顯得沒精打采的。他們不是別人,正是鐵石他們。師傅是一個地下黨的同志,助手是鐵石,車廂裡的人是鄒軍、肖吉明等人。他們在這裡已經等了很久了。
正在他們有些著急的時候,從後面不遠處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來了,來了。」鐵石心裡想著,他們都不下車。鐵石和師傅修起車來。
從後面來的車停住了,前面的車擋住了去路。
「他娘的,啷個搞的。造他奶奶。」後面車上的人,走下來,大聲罵道,「把車靠在邊上。」一個傢伙惡狠狠地叫道,真怪,聽這聲音,是劉大麻子。
「喂,夥計,車壞了,修了老半天了,焦死人了。」師傅說道,「快來幫個忙吧。」
「趕快把路讓開,要不然,老子就不客氣了。」劉麻子大罵道。
師傅看清他的衣著後,慢聲慢氣地說:「長官,車壞了,啷個讓法,路又爛,又是重車。」
「少給老子哆嗦,給我推。」劉麻子把押車的人統統叫下來,推前面的破車。他站在旁邊指揮著。
「舉起手來,繳槍不殺。」鄒軍和肖吉明、楊奎龍、周鼎文他們帶著二十多個同志——游擊戰士,趁敵人推車之際,迂迴過來,包圍了敵人,兩支手槍對準劉麻子的腦袋。
這是敵人意想不到的。他們無可奈何,只得舉起手來,乖乖地被繳械,一個個又被捆綁著。
劉麻子正想反抗,手中的傢伙已被繳了。鐵石走到劉麻子身邊:「劉隊長,你不會想到我們今天會在這裡又見面吧!」
「鐵石,你要怎麼就怎麼,找劉麻子算是倒霉了,栽倒在你手裡了。」
「還沒有那麼簡單,先把囚車的門打開。」鐵石大聲命令道。
劉麻子不得不打開囚車的門。李加明他們五位同志,和鐵石他們一一握手。鐵石說:「老李,你們受苦了。」李加明他們激動得流下了眼淚,他激動不已地說:「多虧你們了。」
鐵石他們迅地把敵人捆綁好,關進了囚車。然後,把劉麻子捆綁著,押到了河邊。鐵石說:「劉隊長,你對人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惡,我代表中國**,代表人民處決你。」兩聲槍響,劉麻子栽倒在地上。鄒軍在他的身上掛上一個大石頭,把他推到滾滾的府河裡,他沉下去了。
周鼎文和二十多個游擊戰士,輪流扶著,背著李加明他們五個同志,進入密密的樹林裡。
鐵石和鄒軍、肖吉明等人押著囚車,沿著成樂公路,直朝省城奔去。
原來那輛擋道的卡斯車,讓了道,朝另外一個方向急駛而去。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鐵石和鄒軍、肖吉明他們早已到馮識途的家裡。
馮識途熱烈地擁抱他們:「你們辛苦了。今天,給你們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