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綢衫的傢伙是不久前從外地調到縣警察局的偵緝隊長,綽號「三腳貓」,因為他善於嗅氣味,抓人。
「三腳貓」對挑水紅海椒的十幾個人,憑著他的嗅覺,也沒有嗅出什麼特殊情況,加之先前挨了局長的克,所以對檢查就有些大意,來往行人的喧鬧、擁擠,時間漸漸晚了,不得不放鬆檢查。十幾個挑著水紅海椒的挑夫,就沒有遇到多少周折,就過了大橋。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便衣特務,走到「三腳貓」身邊:「隊長,剛才局長接到上面的電話,要求各處關卡碼頭、渡口,嚴加防查,不得有失。」
「三腳貓」聽了以後,對剛才現的事略加思索,知道上當了,中了地下黨的圈套,於是叫了起來。但是,他立即又冷靜下來,對便衣特務說道:「**無孔不入,詭計多端,稍有大意,就要中計,但是,要想逃過我的眼睛,也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隊長,你剛才不是說那十幾個挑水紅海椒的是從蓮花鎮逃到這裡來的共黨嗎?」便衣特務插嘴道。
「我這樣想,哪有啥根據,你不要信口開河,血口噴人。」「三腳貓」也是一個眼眨眉毛動,滿肚子裝著壞水的傢伙。「你小子不要胡說八道,弄不好,會把你狗缽兒掀翻的;再弄不好,小命一條,還不曉得放在哪裡?」
「這個,這個,隊長,我,我還是曉得的。」便衣特務結結巴巴地說,心裡忐忑不安。
「好,曉得就好。」「三腳貓」又神氣起來。他打了便衣特務,點燃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又悠哉游哉地在大橋中間踱來踱去。
謝文輝和五姨太昨天鬧崩了,這是他們從來沒有過的事。過去,謝文輝對五姨太都是逆來順受,百依百從,口中從來沒有一個「不」字。五姨太高興的時候,倒在謝文輝的懷裡,用手牽著他的肥大的耳朵:「嘻嘻,熩耳朵。」謝文輝非但不生氣,反而笑著說:「有你這樣的嬌妻美人,耳朵再熩都要的。」他們的關係,像膠粘肉漆似的。
昨天,謝文輝路過肖老先生的春熙茶旅館,肖老先生招呼他進去喝茶,他也就沒有客氣,進了春熙茶旅館的雅堂,肖老先生特意為他沏了一杯上好龍井,他就和肖老先生閒聊起來。
「爹,我回來了!」一串銀鈴般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春蘭,你才到家?」肖老先生問道,話語很親切,「這是謝參議長,你快招呼!」
「我知道。參議長,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寒舍了?」她心裡不高興,冷冰冰地說道。
「春蘭,你別叫我什麼參議長的,你就喊我謝叔叔。」謝文輝看見肖春蘭像天仙似的,聲音又是那麼的響亮,清脆、圓潤、甜美,眼睛珠子落在了她的身上沒有轉動。
「春蘭,什麼風把我吹來,是你身上的香風春風啊!」謝文輝頓了好半天,才嚅動著肥厚的嘴唇,恬不知恥地說道。
「參議長也真有意思,也竟敢與晚輩開這樣有失體面,沒有教養的玩笑。」她的聲音不大,她的表情卻十分嚴肅,臉上佈滿了霜,給人冷蔑的感覺。
「春蘭,你也是有見識的人,受新思想的教育,應該開通開通。喲,還是原來那麼個樣子,臉上水都擰得出來。」謝文輝自我解嘲,先給自己安了一架下樓的梯子。
「參議長,這些東西,我永遠也學不會。」她冷冷地說,離開了父親和謝文輝。
「參議長,春蘭的脾氣一向古怪。她說話不知高低、輕重,還請你多多包涵包涵,不要見怪。」肖老先生向來瞧不起謝文輝,對謝文輝的風流逸事,一清二楚,也嗤之以鼻,只是因為謝文輝的勢力,又是本街上有頭有面的人,相見還得強裝三分笑臉,說兩句違心的話。謝文輝竟敢當著他的面,借開玩笑來*,他真想撣他兩巴掌。人老火退了,想前顧後,吞了這口氣。還打了圓場又強裝笑臉,與謝文輝閒聊起來。
謝宗成在省城讀書,也是一個十足的情場人物。他結識了幾個女子,都先後拋棄了,後來,他看上了同年級的一女生。這個女生長得很標誌,模樣惹人注目。謝宗成起初不敢去追,怕她是大家閨秀,後來,他被她迷住了,在一些同學的慫恿下,他主動進攻,又進行了偵察,才知道這女子是小家碧玉,他真是大喜過望。
這女子,名叫劉珊,出身於川北一個沒落的書香之家。父親自祖父過世以後,就出外謀生,是一個中學教員,教歷史的,知識淵博,頗得學生歡迎。母親是家庭主婦,上有祖母,下還有個弟弟,家境清貧但還安寧。
劉珊天資聰明,生性溫柔,但又是頗有主見的人。父母視她為掌上明珠,將來的依靠。她從小在父母的陶冶下,讀書出類拔萃,品學兼優,讀了小學,又在父親身邊讀中學,後來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省城的國立大學。她父親為人正直,思想進步,她受到很大的影響。中學時曾參加過抗日愛國的學生運動,讀大學後,她變得更加成熟了,她暗中參加了進步的活動。她受到學校裡的一個地下黨的學生的影響,她靠近了這個學生。後來,她秘密加入了中國**。誰都不會相信,一個溫文爾雅的弱女子竟會冒著殺身之禍參加**。入黨後,她為黨作了不少的工作。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家遭不幸,父親久勞成疾,吐血不止而亡。也就在這個時候,謝宗成的手向她伸來。她對他並不瞭解。她把家中的不幸和謝宗成的求愛告訴了介紹她入黨的情同姊妹的知心的大姐。她痛哭了一場,準備輟學,自謀職業,替母親分憂。
知心的大姐對她說:「珊妹,要是謝宗成可靠,你的終身大事也可以考慮,但是千萬要冷靜。」大姐的肺腑之言,使她考慮再三。最後,她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大姐,大姐同意了她的意見。
她與謝宗成耍朋友,謝宗成答應供她讀書。他們之間來往,時間雖然很久了,但謝宗成從來不敢對她魯莽、無禮。知心的大姐的話像警鐘一樣,時時在她的耳邊響起:「你現在是黨的人了,你要愛惜你自己,保護自己。黨要關心,保護你。黨需要你的時候,你要無條件地服從。」這是入黨時的話,她從未忘懷過。
後來,隨著鬥爭形勢的展,地下黨要派一個女同志到蓮花鎮去工作,組織上考慮了很久,最後認為劉珊比較合適。知心的大姐把組織上的意見告訴了她,她高興地接受了任務。
劉珊告別大姐時,大姐對她說:「你要盡量爭取謝宗成,但是必須謹慎;你要利用你的有利條件開展工作,但是不可*之過急。珊妹,黨相信你能搞好這一工作,大姐相信你。」
「大姐,請你放心吧!請組織放心吧!我永遠不會做半點對不起黨的事。請你們以後看我的行動吧!」劉珊情真意切地說道。她和知心的大姐握手、擁抱,熱淚盈眶,依依不捨地告別。
劉珊和謝宗成回到蓮花鎮,拜見了父母和家人。沒幾天,謝宗成就提出給劉珊找工作,謝文輝看到兒子找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心裡也有幾分高興。見劉珊舉止端莊、文雅,又是大學生,心裡又增添了幾分得意。於是問劉珊作什麼工作?劉珊面帶微笑地說道:「我喜歡教,很有樂趣。」謝文輝皺了皺眉,說道:「也行,就去蓮花鎮的小學吧。這小學還缺兩個教師,你去正好。我給校長說一聲就是了。」五姨太心裡有氣,對謝宗成帶著劉珊回家,並沒有什麼好感。在一定程度上,對劉珊反而產生了嫉妒之心。
謝宗成帶著劉珊離開他們後,回到自己的屋裡,他對劉珊說:「在這蓮花鎮,就是我們謝家的天下,我的寶貝兒,你該滿意了吧!」
「宗成,我們是青年人,應該自立自強,依仗權勢過日子,我並不喜歡,並且未必是好事。」劉珊直截了當地說。
「珊珊,曹孟德早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感慨,見福不享,必是憨憨。」謝宗成毫不隱諱地道出了他的人生哲學。
劉珊是一個性格十分穩重的姑娘,她不打算和謝宗成爭論,至少,她認為現在沒有這個必要。她將要以實際行動來感化他,不過,她更清楚,這是一個十分艱巨的工作,決非一朝一夕之事。甚而至於,她和他將會分道揚鑣,各走東西,勢不兩立。
謝文輝坐在沙上,裝進耳朵裡的儘是五姨太的閒言碎語。他不生氣,也不作。他的心裡,正有著一樁十分關心的事:府河沿岸幾個縣的碼頭、渡口,都派了崗哨,設了關卡,像一張張開的大網一樣,別說大魚跑不掉,就是蝦蝦也難溜啊,該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可是,已經很有幾天了,連一點共黨的風聲都沒有,這,這,究竟是啷個一回事呢?他一時很不明白。但他又自安自慰:我不相信**有鑽天入地的本領。捉住了,來個斬草除根。想到這裡,他又有些自鳴得意的樣子。俗話說:『兩口子打架半夜和』。」謝文輝是個難耐寂寞的性情中人,便主動向五姨太賠不是。五姨太悶了幾天的氣,現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曼麗,今天會雙喜臨門的,你等著瞧。」
「呸,我有啥資格作參議長的夫人,還是那些又年輕又嫩的小姐才行。」五姨太佯怒道,隨之「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對嗎?夫人,這不是雙喜臨門嗎?」他彷彿成了凱旋回朝的將軍。
「羞,羞,羞。老不正經的*。」
謝文輝和五姨太正在作樂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聲音:「老爺,劉隊長有事求見。」一個家丁說道。
謝文輝估計是大功告成,對家丁說:「請劉隊長進來。」他希望得到滿意的消息。
劉麻子跨進客廳,謝文輝從沙上站起來,劈口問道:「抓住了幾個?」
「參議長,這個,我就是專門為這件事來的。」劉麻子的心緒不好,臉上的麻子顯得更多,凼凼也變得更深更密,滿臉坑坑窪窪,皮皮翻翻的,像曬皺了的蛇皮一樣,看了就叫人噁心。
謝文輝見劉麻子的表情不自然,心裡也明白了幾分,便有些不滿地說:「有啥子,你就坐下來講嘛,悶著幹啥子?」
劉麻子畏懼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看了看謝文輝的神情,猶豫了一下,才壯起膽子,囁囁嚅嚅,怯生生地說:「參議長,出岔子了,蓮花鎮的地下黨從新津那裡混出去,到深山裡去了。」
「你說的啥子安?」謝文輝似乎沒有聽清楚。
劉麻子又重複了一遍。
「這,這,是,是真的?」
「哪個龜兒子才哄你。」劉麻子詛咒誓道。把派出去的便衣特務所知道的情況,把新津大橋生的事情向謝文輝敘述了一遍。
「這,這,這只是猜想,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謝文輝口裡儘管這麼說,但神情沮喪,心裡很難受。他在暗自罵新津的檢查的人,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不中用的東西,他罵新津的警察局長,為了一個武秀才,使檢查的人受委屈,放鬆了警惕,誤了大事。他又指著劉麻子,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這件事,還是怪你們。新津縣方面派人,只是協助,就是他們放跑了**,他們會承認?他們會承擔這個責任?你是怎麼個搞法,派出去的人又逛窯子去了?要是一點兒眉目都沒有,抓不到兩個**,你我的戲都不好看,到那個時候,也不要說我無情無義了。」
「參議長,這,這個事,我看,老子們還是先作個退身的打算?」
「放屁,為黨國效忠,你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再聽到這樣的話從你的口裡說出來,那就叫你去見閻王。」謝文輝惡狠狠地說。其實,他的心裡想的,比劉麻子說的具體得多了。要是一個共黨都抓不住,他將來個張冠李戴,嫁禍於人,隨便抓兩個,安上共黨分子就是。官場中的事,他十分清楚,他有一本沒有打印成文的官場經,他深諳做官、保官的奧妙。他對劉麻子很不滿,他不想再聽他的,說道:「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厚望,下次再聽不到你令人不快的消息。」
這是下逐客令,劉麻子很清楚,但是,還有一件真正不幸的事,他還沒有開口呢?那兩個被鐵石和鄒軍他們收拾了的傢伙,幾天後被打魚的人無意中現,已經面目全非,兩個傢伙的身上是泥沙,到處是被魚啃過的坑坑凼凼。劉麻子得知是自己的隊員,又是自己的心腹以後,痛哭了一場。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傢伙,還是謝文輝的遠房親戚,這就更使劉麻子傷心、煩惱。他猶豫再三,只得硬著頭皮,壯起膽子,顫抖著對謝文輝說道:「參議長,還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向你匯報。」
謝文輝沒有開腔,心裡有氣。於是,劉麻子加鹽添醋地說了兩個傢伙被人暗算,死得很慘的情況,又極力為自己開脫責任:「他們好幾天沒有消息,就派了十幾個兄弟去找,結果仍然沒有找到。昨天晚上,隊副才把情況告訴了我,現在,這兩個人已經妥善處理了。」
「你們安排好了,就算了。還要多給點錢,要讓弟兄們有想頭。」謝文輝的態度出乎劉麻子的意外,劉麻子不知他的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懷著惶惶不安的心情離開了謝府。
謝文輝像抽筋斷骨似的,癱倒在沙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是,他的精心策劃,他的周密佈置,他的充滿著自負的希望,幻滅了。一切都將完了。他歎息,他沮喪,他暗自憂傷,……今後怎麼辦呢?
「何必自找煩惱,車到山前必有路。」他聽到五姨太的聲音,五姨太走到他的身邊:「你不是常說,走一步看一步,識時務者為俊傑嗎?」
「還是你最瞭解我。」他把五姨太摟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