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戶的風潮一陣緊似一陣,波及到蓮花鎮周圍二十幾個鄉場,有兩三萬人參加,蕩激著官府衙門,居民街巷,農家庭院,震驚了川西壩子。無論是誰,都免不了張翕著神經特別敏感的嘴巴:「啊!東南邊鬧起來了。」「哇,恐怕是紅牌子聚眾造反吧!」「咦,這有啥奇怪的,『饑寒起盜心,官*民反』嘛,也真是,還是古訓言之有理,有用場囉!」
這幾天,謝文輝和五姨太一直住在公館裡。實際上,他每天都在派人暗中瞭解情況。一天,他接到上峰的急電,說**已經在川西壩子行動了,希接此急電後,密切注視其動態。於是,他和五姨太各乘一台大轎,下到各個鄉場巡視一番。他來到尖茶鄉。尖茶鄉顧名思義,這兒原來盛產綠茶,因茶葉尖而香味濃郁而得名。自然,他的到來,鄉紳們、袍哥碼頭上的紅旗管事,舵爺老大、鄉丁狗腿少不了到場以禮相待、吹噓拍馬,盛情款待,奉上特好綠茶。他呷口茶後讚不絕口:「好清香可口,名不虛傳啦!」又睜著眼給各個鄉紳送以一笑:「只怕是**有一天也要來喝這香茶囉。」他出話本非偶然,他是在批評鄉紳、地保等。鄉紳們都不以為然,吹起一陣阿諛奉承之詞:「啊!是香,真香,全托參議長洪福,因此嘛這茶就格外香,嘿嘿。」
謝文輝聽了,把茶杯猛地處在桌上,茶水飛濺,臉色陰沉地吼道:「你們是聾子還是呆子,我不是來聽這些屁話。為什麼吃大戶?我要告訴你們,最近**活動猖獗,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搗亂,我要你們提高警惕,我要你們給我匯報,有沒有現**,否則,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鄉紳們看見他怒氣沖沖,膽大的說幾句安慰話,膽小的唯唯喏喏,不敢吭聲,像進廟裡朝拜的人,不敢把頭抬起來。
謝文輝稍微平靜下來,招呼道:「都把頭抬起來,我又不是武候祠裡的猛漢張飛。」停了一下又說道:「現在蓮花鎮周圍鄉民造反,奪豪紳的糧,鍾百川家被搶了千多擔,鬧得烏煙瘴氣,難道你們不知道?」
這時鍾百川稟道:「參議長,我——我——完了,完——。」
「有屁就放,你『我』個啥子?」
鍾百川哭喪道:「我的糧倉,多年的糧食,全被鄉民給洗了,請你作主。」
突然,謝文輝端起茶杯站起來,兩眼生煙,把茶杯狠狠地擲在地上。水濺一地,在「光噹」聲中他罵道:「你們都是***瘟神,為啥不早來告訴我?直到現在才……你們不知道我有槍,有人,可以鎮壓,可以殺一儆百。」
一個名叫楊子清的豪紳顫巍巍地說道:「參議長,恐怕這事有展趨勢啊。」
「你叫啥名字」,謝文輝問道,「家裡有多少財產?」
「稟告參議長」,楊子清不敢說實話,「不瞞參議長,家裡金銀很少,糧倒有好幾萬斤,請你……。」楊子清竭力想得到謝文輝的保護。
「這就好!」謝文輝誇獎道:「現在,你就盡快把糧食藏起來,一顆也不能落在鄉民的手裡。要是你信得過,明天,不妨把你的糧食運到我家的大倉裡,安全得很。我倒要看看鄉民們怎麼辦?凡是願意的都可以運來。」
眾鄉紳無不感激零涕。下跪著說:「參議長恩典。」跪下的鄉紳們有的還未起來,謝文輝便和五姨太以及隨從離開了尖茶鄉。
吃大戶,向豪紳要糧的鬥爭如洪波巨浪,正熱烈地開展著。
遵照謝文輝的旨意,楊子清這個豪紳,第二天便請了幾個鄉丁保護,雇來一批民工,用麻布、白布口袋把家裡的谷子、小麥、白面等裝好,由民工推著雞公車,把糧食運到謝文輝的糧倉裡去保管。
這時候,肖吉明、鄒軍帶著吃大戶的隊伍正向尖茶鄉出。
楊子清的運糧隊伍一路「嘰嘎嘰嘎」地雞公車聲傳得遠遠的。推車的人弓著腰,喘著粗氣,一身是汗。護送的人,挎著槍夾在推車人中間。他們的頭上繞著圈草繩,在這熏風吹拂的上午,那汗水一滴滴地沿著額頭上草繩的打結處直往下流淌。楊子清一邊搖扇,一邊甩手搖身地走在隊伍的後面。他拗著葉子煙桿,不時取下來,又銜在嘴裡「吧噠吧噠」兩口,顫動著蒜頭似的鼻子,「吭吭」兩聲:「你們個老實些,腳蹬快點,到蓮花鎮還這麼遠,看你們像鴨子走路一樣,啥時才給老子把糧運到?」他說完,身邊的一個矮子鬼的傢伙,也跟著嚷嚷:「大家腰桿撐硬點,腳樁子拉開點,免得人家看了著急。」
這說話的矮子鬼四十來歲,臉皮白淨,嘴皮薄的像兩片紙,眼睛雖不大,但是轉動得挺快。他饑瘦,似乎主人刻薄他,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似的,變得如同瘦狗一般。他雖然醜陋,叫人見了作嘔。但是,他詭計多端,肚子裡裝滿了壞水,愛出爛點子、餿主意,得到楊子清的賞識和器重。他是楊子清的遠房堂弟,成為得力管家。平常遇到什麼事,好的說成壞,平白無故的反咬別人一口。人們給他取個綽號「瘦狗」。久而久之,楊子清也習慣喊他「瘦狗」這個綽號,他毫無怨言,要是楊子清不喊他這個綽號,他心裡反倒不自在,便厚顏討好地問:「大哥,你啷個不叫我『瘦狗』了呢?」楊子清把蒜頭鼻顫動幾下,訕笑道:「瘦狗就是瘦狗,不喊就未必變成了肥狗。」
瘦狗走在楊子清旁邊,搔著頭上的幾根癩毛,對楊子清說:「大哥,這糧食送到參議長那裡去,你可要多個心眼。」
楊子清瞪了他一眼:「說話要看場合,你大哥能上他的當麼?」
「那不妨趁這市價高漲的時候,全部賣了,放著白花花的大洋,還不是一樣,免得提心吊膽的。這兩天的價錢高得很。」
楊子清被他這麼一提醒,倒是動了心。他說:「等一會再說。反正離蓮花鎮還遠呢?今天又是趕場,要是遇到成都糧商……。」他似乎採納了瘦狗的主意。但是他又比瘦狗略高一籌。他作了兩算:一是藏,二是賣。賣不成,放在謝參議長家,就算是被吞了,以後在謝參議長那兒還沒有面子麼?當然賣就更好了。他進而又想,儘管瘦狗的主意不錯,但又怕將來隔牆有耳,一旦讓謝參議長知道你願賣不願藏,惹來政治上的麻煩就比鄉民奪去更惱火了。為了隱藏他內心的秘密,對瘦狗說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吹個*球,現在大亂的年辰,說不定一分錢也賺不到。我寧可把糧食送給參議長餵豬餵狗,也比被鄉民搶了強。瘦狗,我看你龜兒子聰明過了頭了,這幾天你小子要提防點。」
「我曉得」,瘦狗也關心他,「大哥,你也得小心才是。」說著,他猛打噴嚏。
楊子清說:「鍾百川挨怕了,我怕個毬,有參議長關照,我不信窮鬼們都吃了豹子膽。要是他們今天來,哼,老子叫他一顆糧食也拿不到,抄***祖墳。要是沒有這些事,該多好喲!」一提起饑民吃大戶的事,他就火冒三丈、氣急敗壞。
雞公車推到一個ど店子站,一溜兒停在一家飯館的大門前,楊子清對民工們說:「我們吃了早飯再走!」
民工們早已飢腸轆轆,等待老闆這句話了。大家解下勒在肩上的麻織帶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再把那麻布片似的汗水帕搭在油黑亮的肩上,隨瘦狗進了館子。楊子清早就給瘦狗打過招呼:「對民工的伙食今天應格外關照,如果遇到萬一,也好叫民工們出力。」
民工也不客氣,一坐下便狼吞虎嚥地吃起飯來。
楊子清和瘦狗也美滋滋地吃喝起來。
民工們吃完飯後,走出飯館,等了好半天,楊子清和瘦狗才付了錢走出館子。他半醉半醒,醉意中挨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身邊。她白胖胖的,有幾分姿色,有一雙勾魂的眼睛,人稱她劉ど妹。楊子清早與她有勾搭了。便上前故意擠了她一下,挑逗道:「妹子,你今晚一個人,好冷清喲,要不要我陪你?」「呸,你這騷騾子,看老娘掐掉你的爛舌頭。」女人白了他兩眼,假裝正經地說。
推車人見後,側過臉去暗自笑。有的還說兩句譏誚話。瘦狗見主子真的醉意朦朧了,害怕節外生枝,恐出意外,便對推車人說:「好啦,好啦,時間不早了,大家不要坐著,趕路!」
正當民工各就各位,掛上肩帶,正要啟程之際,只聽得一個聲音:「不許動!統統站住!」來了許許多多的人,手裡都有傢伙,把糧車團團圍住,水洩不通。
這突如其來的事,使所有運糧的人都吃驚不小。楊子清見此情景,搖了搖頭,眨巴著眼睛,酒給嚇醒了,神乎乎的變得有些麻木呆板。正要上前問是怎麼回事時,不待他開口,就被一個大漢抓住衣領:「楊子清,你***青天白日調戲婦女,跟我走。」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肖吉明和鄒軍他們。抓住楊子清衣領的是鄒軍。因此,楊子清一下蒙住了,他對突如其來的襲擊,猝不及防。他一邊掙扎一邊對鄒軍解釋道:「啊,兄弟莫誤會,本人是尖茶鄉鄉長,因剛才喝了兩杯,就,就不檢點,請包涵。」
鄒軍猛地將他推倒在地,又提起來,厲聲道:「你認識我麼?」楊子清把頭抬起來,仔細辨認後:「啊!認得認得,鄒家壩的水……英雄!」說著他陪笑著:「我對不起,對不起。」他又打著自己的臉:「我是流氓,我不是人。」
眾人看後,一陣大笑。
其實,鄒軍抓住他調戲婦女把禍惹是假。他是來個先制人,掃掃楊子清的威風,然後再巧奪他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