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群專組長開始審訊:「交出你的黨證和上線人,交代了就可以回去,不交代就不要想走出這間屋子!」
「我真的沒有參加過什麼反動組織,我也不認識你說的縣一中那個人,我敢向**保證!」
「閉嘴!給你一晚上考慮,明天再不交代就休怪我們群專的人不客氣!」
接著,有人又推進兩個婦女,組長就叫一人把淵哥帶回到隔壁臨時審訊室關起來自我反省一晚,然後,那幾人就去逗弄兩個婦女去了。
淵哥坐在昏暗的小屋裡不知所措,冷靜下來後就努力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但總想不出哪裡對不住連長大人。他雖然不像有些人那樣為當一個民辦教師而低三下四地去請大隊幹部吃喝或送禮,但並沒有不尊敬他們的地方。正在這時,老婆給他送飯來了,碗底還藏了兩個剝了殼的熟雞蛋。
在吃飯時,老婆給他說:「聽連長隊上的人說,連長的小舅子剛從社辦初中畢業不久,想當民辦教師,連長才在你的身上下手的,你乾脆不當民辦教師免得受這分罪算了。」
「如果連長叫我讓出民辦教師來,我會馬上答應,但他是不會明說的,看來,我這次是難逃厄運了。」淵哥回答說。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昨天上游大隊才有一個人不承認是大同黨,被活活打死了。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老婆邊說邊哭。
「你明天叫爸去縣城找安童弟弟,他認識許多造反派的人,說不定他會救我,不然,我這次真的完了。」淵哥無可奈何地說。
於是,我第二天就在學校裡看到了三爸,他慌慌張張地告訴了淵哥被抓的事。那時鄉下不通客車,我找來輛自行車,搭著三爸急急忙忙地往家趕。
由於我戴著紅為兵袖套,進到淵哥被關的小屋,居然沒人阻攔我,甚至我帶淵哥到飯店吃飯也沒有人過問。吃飯時,我問淵哥是否真參加了大同黨,如果參加了我就陪他去自,如果沒有參加,就想法逃走,免得吃眼前虧。淵哥說:「我們鄒家祖輩都是窮苦人,現在日子好過了,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幹反黨反人民的事。你放心,關鍵時候我有辦法逃走,到時也只有到兄弟你那裡躲躲。」說定之後,我陪淵哥回到了他被關押的小屋。
我憂心忡忡地回到學校,總不放心。果然,沒過兩天,我和鄒欽明戰友外出回到學校,就聽到淵哥逃到我校後被抓走的消息。我心急如焚,趕快找鄒欽明幫助。鄒欽明當時是縣革委常委成員,他與革委會主任伍成雨的關係非常好,我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
原來,淵哥不承認是大同黨黨員,惹怒了群專的人,通過兩天兩夜的拷打,他都不承認是大同黨。到第三天,群專的人就商量要強行*供迫他招認,不招就往死裡打——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群專裡有一個人很同情淵哥,就悄悄地告訴了他,要他招了算了,免得吃眼前虧。於是,在晚上看他的人上廁所時,淵哥逃了出去,怕群專的人追來,他只好沿著山林、小道摸黑前行。到縣城五十里的路,走了一個通宵,終於找到了我的學校,可我不在學校。淵哥剛在我的床上躺下不久,就被群專的人找到。我的同學和戰友們把群專的人團團圍住,不准他們抓人。事情越鬧越大,眼看群專的人就要招架不住了,這時,我校革委會主任拿著一張證明出現了,上面寫的是:鄒淵,繫在逃的大同黨反革命分子、*少女犯。希望貴校革委會及廣大革命造反派大力協助我區群專人員緝拿該犯。
致以戰鬥的革命敬禮!
龍門區革命委員會敬。
校革委主任肖全有把證明交給我的哥們,哥們就無話可說地讓他們把人抓走了。
當天下午,在龍門區革委會門前,拿著棍棒的憤怒的充滿階級覺悟的龍門區中小學的幾百名紅小兵,正夾道迎擊,他們要用棍棒與在逃的大同黨分子鄒淵決一死戰。想致淵哥於死地的李齊仁連長也來了,還有一些關心淵哥的親朋好友和看客也擠在隊伍後面。
在從縣城回龍門區區公所的路上,在火紅的三伏烈日的燒烤下,一個光著上身汗流如注的被捆綁著的漢子,正在艱難的前行,不時還被押他的三個農民輪流拖拽著,那個漢子就是我苦命的淵哥。從早晨到現在快五個小時了,他沒有喝過一口水,進過一粒食,看來那些押送他的人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讓他活的問題。淵哥覺得全身就像被火烤著,快要爆裂了,雖然明知在劫難逃,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幻想:也許治安弟和他的戰友們馬上就會追上來解救他。可眼前已經能隱約看到在區公所門前拿著棍棒的人們了,但還沒有聽到有人追來救他的腳步聲,看來這次必死無疑了。於是,他乾脆就停步不前,反正是死。幾個押他的人,一看到區公所門前的人群就來勁,三個人就攙扶著他向區公所衝去,似乎馬上就會得到革委會獎賞陞官財一樣。
這時,龍門區革委會辦公室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平時動作非常穩重的書生模樣的主任劉文宗也慌忙跑去接,對面傳來縣革委副主任伍成雨訓斥的聲音:「是小劉嗎?」
「是,是。主任,有什麼指示嗎?」
「你們抓了一個叫鄒淵的老師嗎?」
「是是」
「他是大同黨嗎?」
「聽說是」
「有證據嗎?」
「目前還沒有,主任。」
「趕快給我放了,誰傷了他一根汗毛,誰就要負全部責任!其它事以後再說!」
還未等書生模樣的劉主任回答,電話就砰的一聲掛了。劉文宗主任就心急火燎地跑到現場,看到那幾個人正推著淵哥衝來,就對著學生高喊:「都給我回去讀書去!在這裡幹嗎?」
本來就不想來的幾所學校的校長,聽到劉主任這句話就馬上集合曬得汗流浹背的師生,準備離去,眼看人群就要散完。群專組長和李齊仁連長就跑過來阻止人群離去,可一看劉主任生氣的樣子,頓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樣蔫了。於是,只得馬上又回頭招呼大家趕快回去抓革命促生產。
等到那幾個群專的人上氣不接下氣地拖著淵哥趕到批鬥會現場時,會場已沒有幾個人了,打倒大同黨分子鄒淵的橫幅大標語也已經被撕了下來。劉文宗主任還親自給淵哥鬆了綁,還非常客氣地說:「對不起!鄒老師,我們搞錯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謝謝您!主任,」淵哥不知到會放他,就不由自主地說到。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是治安弟的朋友幫了忙,原來他只想到有人追來救他,竟忘了現在的電話比人走得快。
嫂子和嫂子的弟弟走上去扶住淵哥朝平時很少去的飯店走去,淵哥喝了兩大碗清湯後又吃了一碗麵條,這時才覺得身體是自己的,不再飄飄浮浮的了。
淵哥終於躲過了這場劫難,但他的民辦教師職位卻被他們的民兵連長的小舅子代替了。
那時,我聽鄒欽明說,老伍已給你們區革委主任打了電話,說保證放人,我就沒有再回去關心他幫他,沒有想到他的民辦教師會被取代,總覺得沒幫好忙,對不起淵哥似的。
於是,我決定去看一次淵哥,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幫他恢復他的民辦教師,因為我一個同學的爸是他們公社的一位幹部。我在表叔家等了許久,淵哥才收工回家。他聽說我來了就興高采烈地跑來接我,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一個又黑又瘦表情木訥,穿著一身破爛的中山服,滿身是泥土的,滿手是繭疤的農民站在我面前。他見到我就一個勁地說:「剛犁田回來,兄弟,見笑了哈!」
「哪裡話,我們倆還說這些嗎?」我有些悲傷地說。
回到他家,勤快的嫂子李芬芬把小的孩子放到地上任他玩,就帶著大的孩子去煮飯,淵哥就去做他的木活。到吃飯時,我把我的想告訴了他。他說「再也不去當民辦教師了,想起來就後怕。」
原來,我舅公是世代相傳的木匠高手,他做的木活遠近聞名,表叔也師承其父,做得一手絕活。淵哥已拜表叔為師,學起了木匠,利用早晚或空閒時間幫農民兄弟做些日常用具換點零用錢。嫂子也說:「就當農民好些,做點木活能找點油鹽錢就可以了,想起你哥的事現在都出冷汗,不是你幫他,怕早已骨頭都敲得響了」想想我當民辦教師的不快樂,也就算了。
我又問淵哥,是否真有大同黨時,淵哥回答說他也不知道,但他們公社的那幾個被劃成大同黨的人說,確有此事。還說,等到中國大同黨掌權後,他們就會享受榮華富貴。
後來,我碰到了我們龍門縣立高級中學,惟一的一個參加了大同黨的同學時,我就迫不及待的問他大同黨的事。他卻神秘地說:「老兄,大同黨的全稱是中國大同黨,確有此事,它和當時的中國梅花黨都同受一人領導。如果你要去深究的話,當心有危險,據說那個人是中國的高層領導。」
「我一個小百姓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去追究,我只想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後來,我們縣的大同黨頭目不是被槍斃了幾個嗎?還有幾個被判了死緩。這些你怎麼都不知道啊!老兄。」
「那些時候,我在學校,從未聽人說這事,」
「不過我確實沒有參加,是我們村參加了大同黨的人,聽說以後有好日子過,就幫我寫了一個名字在登記簿裡。但沒有我的申請書,他們查不到證據就算了。不然,我還能娶妻生子,快樂地活到今天嗎?」
同學的一席話說得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同黨的後台真的是中國的高官,還是那些頭目們用高官來欺騙群眾上當的?而那些為大同黨而死,或者戴著反革命大同黨帽子,被無產階級專政的人,也許至今都不明白受罪是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