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很快就轉向造反派一方,由於「二月鎮反」運動被否定,過去被抓的造反派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革命先鋒。他們在各單位都成了文革英雄,過去參加過「保皇派」的人很快都向本單位寫申請參加造反派組織。在中央文革的號召下,搞起了大聯合。
到十月份,龍門縣就先後成立了工代會、農代會和紅代會(簡稱三代會)。那時的頭目是一種非常革命的稱呼,叫勤務組長。他們分別是伍成雨、干雲勇和鄒欽明。
由於鄒欽明的安排,我和吳凡赤都成了紅代會的政治宣傳幹事,我倆再加上一個初中美術教師,就具體負責紅代會在丁字街口辦的宣傳欄。說是宣傳幹事,實際沒有工資,沒有任務,很隨意地跟著報刊雜誌摘抄。主要的抄寫都由那個老師完成,吳凡赤負責刊頭畫和插圖,我只不過畫點花邊,有時幫著塗點色彩。
那時的大型集會,要抬宣傳畫遊行,這些畫都是吳凡赤*刀,我在旁邊打下手。那個美術老師,居然不敢動筆,怕弄出的東西被人笑話。
全縣的學校都屬於縣紅衛兵代表大會(紅代會)領導,各校學生屬於紅衛兵造反大隊成員,大隊長是我們過去的團長胡松兵,各班的領導還叫班長。工代會和農代會也與此類似。說也奇怪,在選新班長時,老班長居然提議我這個連組長都沒當過的人當班長,而且,一拍即合,全班同學都一直贊成。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心思,但既然是大家的意思,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何況,這時期的人對幹部不再是過去那種比別人高一等的觀點,當幹部也不過是一個召集人而已,我也就在學校的領導下召集過幾次會議就混到了畢業。
在龍門縣,革命大聯合很快就完成了,因為大家都是一邊倒,不是造反派就是保皇派。可在龍門地區(後來叫市)和省城裡就很難聯合起來了,因為組織派系眾多,誰都認為自己是響噹噹的造反派,別人是保皇派或二老保。就開始互相攻擊,揭瘡疤,到後來就展到用武力來解決誰最革命。龍門地區(市的)的造反派的武鬥最激烈,聽說還打死、打傷過人。省城裡也不差,連全世界都出了名的「川大8?26」都在中和場被打敗,還拋下了幾具屍體。聽說是被那些不會寫文章,也沒學過軍事的工農聯合隊伍——產業軍挫敗的。有一支敗兵逃到我們學校尋求幫助,有人給我說他們的團長游某某也在其中。我看到有幾十個人,他們有的衣服被撕爛,有的一支褲子被弄濕弄贓,就把濕的那支褲子捲起來,而幹的就不卷,跟電影裡被打敗的國民黨兵一個模樣。
那時的形式十分緊張,後來展到使用槍支的地步,一般人都不敢外出,怕遇上武鬥,死於非命。
有一天,縣武裝部來了一個幹部,他叫學校紅衛兵大隊長胡松兵通知各班造反派,晚上到武裝部領槍,拿回學校統一保管,理由是怕外地的造反派來我縣搶槍。
我是一個很怕事的人,就沒叫我班的同學去,但其他班級的人十分踴躍,很多人都想拿一把手槍防身。
果然,那天晚上他們拿回了很多步槍和手槍。據說是龍門縣武裝部用來裝備一個民兵師的武器,子彈有21萬多,步槍幾千支,手槍一百多支,輕重機槍共一百支。在各單位領取時,都造冊登記了的。
雖然大聯合了,但各造反派組織還沒解散,仍然在自己佔用的辦公室活動。第二天我到團部時,鄒欽明也來了,他拿著一支手槍,說是18響的。他還問我要不要支槍,要的話他動員一個同學把他的給我。我說,我怕耍槍有危險,就不要麻煩了。
果然,當天晚上就出事了。一個人在團部裡擦拭自己的手槍,不知怎麼就走了火,子彈從王成法的右大腿進去後,又穿左膝蓋縫出,雖然沒生命危險,但留下終身殘疾:一隻腳長一隻腳短,走路時,屁股老是要朝後面翹一下才能邁出步子。
沒過幾天,縣一中的一個人拿著手槍給同學開玩笑走了火,那人的肺部鑽進了子彈,經醫院手術後保住了小命,但肺部終身吃緊,呼吸急促。
一次,在鄒欽明的縣政府住宿裡,我碰到了久經沙場的伍成雨。劉貴子在街上買來一盅涼菜,大家你一塊,我一坨的正吃得香時,劉貴子就拿出他的手槍請伍成雨修理。誰知這槍會在這個老兵手裡走火?一聲巨響,我們四個人都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有誰中彈。我試著活動我全身,好像都沒問題。鄒欽明摸著出血的耳朵叫我看看傷得怎樣,我看只有一點血絲。伍成雨在查看我們的傷情後,突然說:「我受傷了」
我們看到他的左手掌在流血。原來,子彈穿過他左手掌後,從我的大腿下方射過,最後鑽到地板裡安息去了。
我們很快把他送到醫院,醫生給他包紮好就走了。他說沒事,給幾顆消炎藥片就行了。
後來,各單位都要派人去守那批槍支彈藥,很是辛苦。
到形式好轉後,駐軍長就通知三代會的負責人把槍支彈藥送到武裝部封存,各單位還排著隊伍,敲鑼打鼓地把槍支彈藥送到武裝部。想不到幾年後把這次為武裝部保管槍是的事說成是龍門縣造反派搶槍事件,真實比《竇娥冤》還冤啊!值得慶幸的是,也只是少數頭目才受到這種冤屈,大多數人沒受到株連。
在駐軍部隊木團長的協調下,報經地區領導審批的龍門縣革命委員會的名單,很快就通過了。在公元1968年2月13日這天,龍門縣革命委員會成立了。
那天,我縣在廣場上召開了一次從文革以來最盛大的集會。
革命委員會主任,由駐軍部隊團長木支本擔任,第一副主任由縣武裝部政委催大貴擔任,第二副主任就是從工人造反上來的伍成雨,鄒欽明和干雲勇都擔任了革命委員會常委職務。
多災多難的傳奇人物、印刷廠工人伍成雨,終於在人民台上和駐軍團長、武裝部政委,肩並肩的站在一起了。雖然他排在第三個位置,而且他的個子也比前兩位大腹便便的軍人矮小,但他在群眾的心目中卻是這次成立大會的主角。他學著主席接見紅衛兵的動作,向台下群眾揮手致意。他異常興奮,他還把在朝鮮戰場上穿過的褪了色的軍裝穿在身上,似乎是在告訴人們過去他也是一個軍人,同時也在說他曾經在這裡被揪斗的屈辱已經被洗刷掉了,因為他已是官方認定的響噹噹的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了。
在會議結束後的遊行中,他們三位龍門縣的最高領導笑容滿面的走在隊伍最前面,街上的行人都把羨慕的目光投給了這個龍門縣的風雲人物伍成雨。
自此,龍門縣的木書記的領導職務才算被撤消,但他們的工資還是照常領取。而從工人、農民、學生中走進縣府大院的伍成雨、干雲勇、鄒欽明等人還沒有國家工資,只不過在開會時才點會議誤工補貼,吃一兩頓大會免費餐而已。我曾經碰到過農民出身的干雲勇,他提著一個小口袋,裝了點大米。我問他提的什麼東西,他說是這兩天開會吃的大米,拿到機關食堂或者街上的飯店換飯吃。因為,那時糧食是憑證供應的。
全縣各級政府的其他官員,只要不是一二把手的,基本上都結合到了革命委員。木書記們實際並沒閒下來,他們常與在位的幹部聯繫,他們經常在一起商談國家大事,指揮工農業生產。
我校的革命委員會主任,由過去的教務處副主任肖全有擔任,過去的校長們也再不必排名次,統統免職為民了。後來我沒有再見到過曾經的前兩位校長,只有曾經的第三校長沒走,還是做放人民助學金的工作。
革命委員會成立後,執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清理階級隊伍,其實就是按清理國家主席**的模式(當時中央文革小組公佈了**曾經叛變過革命,確定他是叛徒),在全國範圍內清理混進黨內的階級異己分子,曾經在革命時期叛國叛黨的叛徒、內奸。但是,在龍門縣就是另一番情景,各單位哪裡來那麼多叛徒、內奸、階級異己分子?於是,過去的地主富農、右派、反革命分子等又被各單位揪出來批鬥,有的地方還劃了一批新地主,新富農,新右派。
這年,在一個偏僻的鄉村清理出了大同黨。據說,有一個朱姓農民組織了大同黨,要學朱元璋,過把皇帝隱,自己在簡陋的農舍稱起了了皇帝,號稱大明。有漂亮的大同黨姑娘自願做他的皇妃,還有大同黨組成的太監、大臣等,真是又愚昧又可笑。新生的「紅色政權」——革命委員會正好找到了誇耀自己功勞的機會,於是,他們利用「群眾專政指揮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摧毀了這個不堪一擊的烏和之眾。接下來就是舉辦展覽,組織全縣人民參觀,教育人民「牢記**的教導,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然後就是在全縣範圍搜捕大同黨。他們避開了公檢法,直接由「群眾專政指揮部」行使權利。
於是,在整過龍門縣搜捕大同黨就成了當務之急。龍門縣人心惶惶,人人自衛,只要有人向「群專」說某人是大同黨成員,那麼,那人就難逃厄運,輕的被扣一頂大同黨分子的反革命帽子,永世不得翻身;重的頑固不化的會被打死或打殘。聽說龍門區供銷社有兩個職工為了爭奪主任職位,有一個人就告對手參加了大同黨,被告的人就逃跑了,告者當上主任後也不再追究逃跑者了。當年,不知有多少冤死鬼,不知有多少人被有權人誣為大同黨,已不得而知。但想不到的是,一天,當我和同學們參觀大同黨展覽館回校時,看到我的小時候被抱養給別人的三爸,匆匆找來。他告訴我說,我的淵哥被抓走了,說他是大同黨成員。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我小時候曾經當偶像崇拜的淵哥,一個光明磊落的民辦教師,怎麼會參加大同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