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問起了賀啟之死和刺殺之事,王府房裡一陣安靜子攸說起的事全然不知,她是江湖兒女,也不知道什麼是密事,什麼時候是要迴避的,可是卻見到子攸的神情忽然凝重,一瞬間那個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彷彿消失了,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帶了點久經世事的意味鍾莫雨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再待在這裡似乎有些不妥了,宮廷裡的友誼,似乎並不像江湖中的那樣無須避諱。
一會兒功夫,房裡只剩了子攸和劉文還有鍾無風。鍾無風有些尷尬,「王妃娘娘,我是不是把這小子綁上,然後我也出去?」
子攸搖了搖頭,「鍾大哥,那倒不必,你跟王爺從小一同長大,情同手足,你聽是不妨的。況且你是宮廷侍衛出身,知道聽到的東西裡,哪些是能向人說的,哪些是不能向人說的。」
鍾無風拘謹地退後一步,子攸也不去管他,其實他在不在屋裡也都無所謂,劉文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雖然她的身子還有些虛,可是他要從她眼皮底下逃跑那還是不大可能,她那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跟司馬昂鍾無風比,那當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別,但要是跟這個瘦不拉幾的文人比,那還算是有兩下子的。
子攸仔細看了看劉文,身形瘦弱纖細,五官皆精緻小巧,皮膚白皙的幾忽沒有血色。她看罷了,隨口說道,「古人說,男生女相,必是異種,不是妖孽也是禍害,依我看還真應在你身上。」
劉文平素裡最厭惡旁人評論他的長相,他抬起頭來,盯著子攸時的表情越厭惡。子攸不在意地一笑,「你瞧不起我是吧?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著你時的情形。在小酒館裡,你在那兒高談闊論,說穆家人怎麼怎麼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一個文人要怎麼匡扶司馬氏,為君王分憂。呵,只不過古往今來,從來都是說得最好聽最大聲的人,最先叛變。口裡說著憂國憂民的大道理,一有機會便要立刻為虎作倀,變節得比誰都快。漂亮話不妨說著,齷齪事兒也不妨做著。明明是個奸佞走狗,平日裡卻還偏偏弄出個人五人六的樣兒。哼,這樣的人,可說是古有秦檜,今有你劉文。」
劉文蒼白的面頰泛起了一層不正常的紅色,嘴唇的顏色卻越地變得淡了,鼻子裡進出的呼吸也緊了,「你……也只有你這樣尖酸刻薄的婦人,才會這樣挖心刺骨。」
子攸冷笑出聲,「你說我挖心刺骨?別跟我瞎扯了,你這樣的東西,哪有心肝可挖,你這種沒骨氣的文人,又哪有骨頭可刺?再說,我挖心刺骨倒未必,賀啟賀大人的眼睛倒是因為你而被挖了出來。
劉文猛然抬起頭,像見了鬼一樣地瞪著子攸。子攸看見他的兩隻手在袖子底下緊緊地攥上了,顫抖得不成樣子,自己再說幾句,恐怕他就要昏死過去了。
「胡說,賀大人……難道你親眼看見了嗎?造謠生事,想要我指正誣告虎賁將軍罷了,我我……」
「就是我親眼所見。」子攸搶過了他地話。他語無倫次反倒更讓她心生惱火。賀啟就是被這麼個窩囊廢害死地。司馬昂當日就是被他害地半死。「你覺得那麼淒慘地情景我就不敢看了麼?不做虧心事地人有什麼是不敢看地?做了虧心事地人看沒看到都是一樣。你還以為賀啟大人地在天之靈能饒得了你?賀大人地眼睛是離了他地身體。可那眼也未必不在冥冥之中看著你。」
「閉嘴!」劉文忽然大喊。那雙黑色地眼睛張得老大。子攸瞇著眼睛打量著他。他在害怕。他怕得很。他就快要為自己辯白了。自私地人都是膽小得很地。他們總要為了保護自己地利益而犯下罪行。又總是會為自己拚命辯白。子攸看著他單薄地身體瑟瑟抖。蒼白地面皮一會紅一會又變得青白無人色。她地心裡竟有些可憐他。人要是活到了這個份兒上。活著比死了更鬧心。
劉文卻在懼怕子攸。他害怕子攸說地話。而這些可怕地話都由一個女子地口中說出。那就更讓他覺得可怖了。女子在他眼裡。女子應該是溫柔賢淑沉默寡言地。應該是體貼尊重男人地。應該是比男人更膽小。更沒有主意地。所以女人讓他覺得安心和舒服。只是眼前地這個女子太可怕了。讓他覺得自己被扯了出去。扯到一個危險地地方。再沒有一點安全感可尋。他很害怕。因為害怕而開始變得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地為自己辯護。自己沒有錯。是地。是有人死了。可是做事總是有代價地。並不是他有意要害人地。他並不希望有人死。他只是……
「我只是……只是虎賁將軍信任我。賀大人不喜歡我地詩文。可是虎賁將軍賞識我地才華。我並不想害死賀大人。只是……只是虎賁將軍他賞識我。重用我。我……我不想害死任何人。我只是要報答虎賁將
遇之恩。我……」劉文喋喋不休地說著雜亂無章地話t似乎亂成了漿糊。他地視線在子攸左邊地梅瓶和右邊地茶壺之間來回移動。子攸覺得他現在有點要瘋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引導著他說話地。
現在他又開始說了。「我原本是要做事地。為朝廷做事。可是……可是我報國無門。空有才學無處施展。可是……可是虎賁將軍他願意聽從我地建議。言聽計從。這知遇之恩。我我我劉文縱肝腦塗地亦不足以為報。」他說到了最後一句。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力量。一瞬間臉上現出堅毅地神色。只不過又被子攸一雙澄澈地眼睛逼得轉瞬即逝。
子攸不願意再聽下去了,她站起了身,在司馬昂的房裡來回踱步,捋順著事情生的先後順序,「因為某種原因你結識了虎賁將軍,這個沒腦子的大老粗不知怎麼的偏偏對你禮遇有加,你就覺得自己找對了主子。所以你就決定要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你為他出謀劃策,甚至不惜親自出馬上陣你要刺殺大將軍。老天爺啊,這雖然冒險,可真是絕好的主意。天下人都聽過你說那些憂國憂民要剷除權臣逆賊的大話,你又從不避諱你跟賀啟的師徒關係,而賀啟是文官們反對穆氏篡權的領袖,所以你刺殺大將軍的事情一出,天下人也都以為這必然是受賀啟的指使。而賀啟又與王爺有著密切的關係,這條線一扯出來,賀啟和王爺說不定就都完了。我說的對嗎?我若說錯了你可以告訴我。」
子攸等了一會,劉文的呼吸急促,可是他說不出話來,子攸說的沒有錯,他想再解釋,「我不是要害死恩師,實在是……無論做何種事,總要有犧牲,我我我……」
「總要有犧牲?說得可真輕巧。」子攸出一聲尖刻的笑聲,劉文看了她一眼,立刻被她辛辣的視線逼得轉開眼睛,子攸繼續說道,「什麼知遇之恩?屁話一樣!也無非就是你有點野心,想要做點事兒,可是偏偏穆家當政,沒有機會給你這樣的文人,於是你就到處大罵穆氏篡權那不是為了天下,為了皇帝而罵的,那是為了穆氏擋了你的路。所以當穆建黎看上你了,給了你做事的機會,給了你擁有權力的機會,你馬上就掉轉了馬頭,倒戈相向,甚至不惜踏著你恩師的血往上爬。還什麼知遇之恩?視人間道義如無物,以無量人頭為籌碼,還說是報什麼狗屁知遇之恩?做小人還要給自己找個名目。在聖賢裡給自己找段辯護之詞,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純粹就是狗放屁!」
劉文從未被人這樣罵過,讀之人,是可以做齷齪事卻不能忍受被人挖心刺骨地辱罵的,可是他被逼到了死角了,也說不出別的話,他要用大道理反駁子攸,為自己找個說得通的理由,可子攸罵人不引任何典籍,壓根說的就是大白話,任他巧舌如簧一時間也回不了話。
子攸向前幾步走到他面前,冷冰冰地看著他,「刺殺大將軍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穆建黎的主意?」
劉文忽然找到了一件能讓自己心裡得到安慰的話,他既然將自己視為穆建黎的臣子,他就要為穆建黎盡忠,承認是自己的主意,這正是讓他自己心裡好受些的舉動,讓他覺得自己並未違背聖人的教誨,無愧自己讀過的那麼多聖賢。
誰知他剛要開口,子攸忽然伸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他硬生生地把一番慷慨陳詞憋了回去,子攸不耐煩地揮一揮手,「愛是誰的主意就是誰的主意,搞清楚了又能怎麼樣?反正就是你們兩個一起定下的伎倆。你們兩個人,一個要弒父,一個要弒師,總歸都是要不得好死的,我也懶得問你是誰起的頭。」
劉文僵在那裡,一隻細瘦的手指指著子攸,「你,你……你這惡婦……」
「我是惡婦?」子攸揚起眉,「你瞪我做什麼?你再瞪一個給我看看?我現在就要剜了你的眼珠子,讓你嘗嘗你師傅受的刑罰。也讓你知道知道犧牲是什麼滋味,免得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鍾大哥,」她厲聲喝道,「現在就去把他的眼珠子給我摳出來。」
「是。」鍾無風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早就已經聽得不耐煩了,聽了子攸這一句話,馬上就氣壯山河地應了一聲,拔出匕,大步向劉文走去。
劉文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腳底下一軟,急氣攻心,昏死了過去。
鍾無風把匕插了回去,「就這就嚇昏了?」
子攸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腳,嘟囓了一句,「窩囊廢。可真沒用,本來還想給他喝點司馬昂喝過的那種茶呢,他卻暈了。便宜他了我可真覺得憋氣。關起來關起來吧,等著穆建黎,一定會來要人的。忘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