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傳來洪鐘一般的一個聲音,帶著怒氣說,「打打,你們三個小畜生,都打死在這兒才好。」
穆建黎鬆了手,司馬昂也回過頭來,只見穆文龍滿面怒氣地走了進來,他年輕時是大顥最驍勇善戰的將軍,拉三百斤硬功的記錄至今軍中仍舊無人能破。只不過他跟他那個只知道好勇鬥狠的兒子不同,他深通韜略,很有智謀——若不如此,又如何能操縱大顥朝局幾十載。如今他年歲大了,可那雙老眼仍舊如從前一般銳利冷峻,只看了穆建黎一眼,這個大老粗就低下頭,低頭站在一邊,雖有些不服氣,卻不再做聲了。
「混賬東西。」老人嚴厲地盯著自己的兒子看了半日,只罵了一句,就不想再多說話了。這一個晚上,他始終覺得不舒服,不痛快,當子攸不顧司馬昂在場與穆建黎頂撞起來的時候,他就更有些頭痛,隱約地像是覺得像是要出事。
「爹爹,大哥他……」子攸剛要說穆建黎幹出的好事,老人一聲呵斥就將她憋了回去。
「你也給我住口。」穆文龍喝道,「這是什麼事?你在這兒跟這個逆子吵嚷得外邊多遠都能聽見。這個混賬東西就是如此了,你還要跟他一般糊塗嗎?」
一句話說的子攸不吭聲了,穆文龍抬頭看看自己那個粗壯身材,滿臉橫肉,行事做派都跟流氓紈褲差不多的兒子,再看一眼自己那個清雅脫俗,極有肝膽心胸的女兒,不覺歎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來,忽然又抬頭看一眼那個司馬家的兒郎,如今才是弱冠之年,神采飄逸,秀色奪人,雖然英氣稍顯不足,卻是個謫仙一樣的人物。這樣的人將來倘或得到機會成長,必定會磨出足夠的堅毅果敢來,那時節他可成為一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也說不定。
穆文龍收回了心思,看著穆建黎,「你剛才罵你妹妹是什麼?」
穆建黎不敢回答老父的話,低著頭也不吭聲。
穆文龍陰沉沉地說,「如果你妹妹是個兒子,我今天就打死你。我先留著你的命,先打你四十板子,給我記住了,要是叫出一聲來,讓旁的人聽見了,就加你十板子。」
「是,兒子謹遵老爺的教誨。」穆建黎甕聲甕氣地應了,「撲通」一聲跪下磕一個頭就出去領板子,氣得穆文龍說不出話來。又抬頭看著司馬昂,司馬昂毫不畏懼地看著他,他忍不住在心裡讚歎這孩子好個眼神。再看見自己的女兒貼在他的手臂上,一手還拉著他的手,心中不免又歎息了一回。
「爹,您別生氣了。」子攸小聲說了一句。
他擺擺手。「攸兒。今天你們就先回去吧。老父也累了。經不起折騰了。」
「爹。」她還想再說點什麼。
「回去吧。丫頭。夠了。」穆文龍疲憊地撐著自己地頭。「你須知道。你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好。事事都管得了地。」
子攸出了門。滿心地難過。又有滿腹地委屈。忍不住哭起來。她自己一路走。一路低頭哭。也忘了坐轎子。到了門口還傻乎乎地四面去找自己地轎子。找不見就想走回王府。司馬昂實在受不了了。把她抱上了自己地馬車。他在屋裡地時候已經看到她地面頰微微腫了。這時候藉著馬車外頭掛地燈。想看看她腫成什麼樣了。子攸卻覺得太醜了。捂著臉不給他看。一面又哭得更厲害了。
司馬昂只好鬆開她。歎了口氣。似笑非笑地說。「子攸。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地窩囊廢。」今晚。他地所有心思都灰到了極點。
子攸愣了一下。哭聲都住了。看著司馬昂。「誰說你是窩囊廢了?哪個成大事地人。沒有如此這番經歷。你將來是要當皇帝地。不單是當個皇帝而已。你還會開疆拓土將北方邊境地蠻族趕回草原深處。你還會治理水患。富足百姓。再造一代中興盛世。後代人讀史書時。都會說你是一代雄主。」
司馬昂笑了,還從沒聽過這樣的話,胸中的悲涼忽地被子攸言之鑿鑿的模樣給沖淡了,也不知道怎的,心裡忽然鼓起了希望。馬車還在繼續前行,四周是無盡的黑暗,只有馬車上這一點光亮。司馬昂看著子攸,低聲問她,「我會嗎?」
「一定會。」子攸立刻回答了他,又想起六兒的話,就補充了一句,「我看人從來都沒有錯過。」
司馬昂笑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跟子攸緊緊挨著,從來不曾絕望過的子攸就像是一簇火,那火也燃到了他的身上。子攸也笑了,兩人卻都不知道為什麼笑。明明是在婉雲去世的這麼哀戚的一個夜晚,子攸還捂著被打的面頰,司馬昂還帶著被羞辱的憤怒,可兩個人還是微笑了,漸漸笑得更痛快了。
這天晚上子攸縮在床裡,臉上還有些疼,司馬昂躺在她身邊。這是第一次,她待在他身邊,心裡覺得離他很近,她的手挨著他的胳膊,她聽得見靜夜裡他的呼吸。她睡不著,可是司馬昂一動都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她轉過身來向著司馬昂,「你拍我。」
司馬昂閉著眼沒有睜開,伸過一隻手在子攸的被子上慢慢拍著。子攸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已經繞過了司馬昂設在身邊的銅牆鐵壁,她不知道司馬昂在想什麼,但她知道即使她這樣那樣隨意地要求他,或者稍微任性一些,他也不會推開他。子攸的額頭慢慢湊過去,頂在司馬昂的肩頭。「司馬昂,婉雲在宮裡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在宮裡……」司馬昂沉默了一會,「我和那些公主們,各有自己的奶媽宮女太監,見面的時候不多。」
「宮裡是不是只有寂寞?」子攸的聲音悶悶地,「婉雲什麼都沒有,就這麼走了。」
司馬昂的手摀住了子攸的眼睛,摀住了她的眼淚,「不要哭。」那聲音不算安慰也不是命令,子攸卻忍不住向他靠近,彷彿只有在他身邊她才尋得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