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龍大軍出征的日子仍是沒變,雖然穆家並未喪,朝野裡卻也已經知道下嫁穆家的公主已死的消息,只是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願意多口。老皇帝親自主持了出征的儀式,只是皇權旁落,如今這個儀式越顯得虛了。更何況那個長年沉迷酒色的皇上坐在上面,虛弱的就像是一攤爛泥,如今也沒有多少精神頭兒主持這出征的大典。不過這倒也符合他的傀儡本色。
與他相反的是,穆文龍站在前面,精神抖擻,鶴童顏,反而更有些人中之龍的風采。
司馬昂站在下第一的位置,旁邊緊挨著他立著一個身形瘦削了些的侍衛,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子攸。這是大將軍出征的大典,按禮制女子是不能出席的,所以她才男扮女裝混在王爺的親隨裡。
穆建黎雖然不隨軍出征,不過自然也是要在這裡送別父親的,方才大典開始之前,他還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跟這個閒話一會,受那個馬屁一回的。他本來身子就有些矮壯,再特特的穿了一副鎧甲,看著就更像是一隻螃蟹將軍了。司馬昂悄悄地向子攸說,「你哥哥身子倒是鐵打的,昨天挨了四十板子今天他還能這麼精神。」
子攸無奈地笑了,「哪個小廝親兵敢往死裡打他?一般都是做做樣子,打在地上,不過是做給我爹看罷了。不過也倒別說我家裡如此,如今連刑部大堂裡審案子都是這樣。」
司馬昂才恍然大悟,又低聲道,「好像你於這些事務上都通得很。」
「那當然,我是生意人,講究的就是八面玲瓏。」子攸順口閒扯,忽然看見東南角猛刮來一陣狂風,裹挾著黃土撲了過來。她在人群裡動了動,轉到司馬昂的另一邊去避風。忽然聽見眾人一聲驚呼,她以為有了刺客,趕忙擠出來看是哪裡出了狀況,可也沒見什麼異樣。
「帥旗。」司馬昂看著上頭,低聲說了一句。子攸抬起頭來,一眼看見挑著帥旗的旗桿折了,心裡就吃了一驚,出征的時候帥旗折斷,這可是非常不吉利的事。
那邊穆建黎已經跳出來了,吵吵嚷嚷地責罵那幾個拿旗的還不快去換旗桿,一面又問眾將出了這樣不吉利的事該如何化解才好,一面又叫管著禮部的官兒出來卜卦問天,還說要殺人祭旗,鬧得亂糟糟的。穆文龍起先也看著斷了的帥旗呆,這會兒也不做聲,面上很是沉穩。老皇上倒嚇壞了,費了滿大勁兒站起來,想要安撫大將軍,一時卻找不到好法子,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只扎手站在那。
這面亂作一團,也不知道是禮部的哪個人忽然說興許是因為今天是新科放榜的日子,這邊忙著出兵是沖了文曲星,該請新科狀元出來才得了事。亂七八糟的,穆建黎素來不愛搭理那些文官,不過今天還真就聽信了這句話,吩咐了親兵馬上去把狀元郎請過來。
狀元來得倒挺快,子攸真有些疑心是被親兵綁來的,灰頭土臉地站在文武群臣面前,連手都微微有些抖。子攸看了他一眼,不是陳長卿,不過他那脊背微微有些彎的身形,看著也有幾分眼熟。
穆文龍也看著這個瘦弱地新科狀元。讓他到自己跟前來。見他嚇得有些抖。便和緩地說。「你就是新科狀元?叫什麼名字?」
「學生劉文。見過大將軍。」他雖有些抖。聲音卻還清楚。
劉文。這名字子攸聽來也有些熟悉。子攸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在酒肆初見陳長卿那天。跟陳長卿一起吃酒地人就是叫劉文。想起了那天地事。也就想起從那天他地言談裡聽著。似乎他是賀啟地人。莫非賀啟此番選拔人才也偏私了?還是這人果然才學過人?
她正想著。前邊穆建黎喝了一聲。「你這書生。怎麼見了大將軍都不知道跪拜行禮。」子攸咬了咬嘴唇。皇上好歹還在上面。當著皇上地面要求新科狀元向大將軍行大禮。未免有點太過。她不太自在。看了司馬昂一眼。司馬昂倒能沉得住氣。
那邊新科狀元滿臉慘白。微微著抖。像是不忍這樣地屈辱。向下跪地時候好像腿有些抽筋。忽然向前倒去。像是要倒在大將軍穆文龍懷裡。那可真夠尷尬地。可事情在這時候突然就急轉直下。驚得子攸目瞪口呆。她看見書生手上寒光一閃。雖然她立即意識到他拿著匕。可是她怎麼也難以相信一個文弱書生膽敢突然拔出匕來刺殺大將軍。本來這也是根本不能成功地。子攸在看見他出手地一瞬間還在這樣想。一個書生要刺殺大將軍。那簡直就是場雜耍鬧劇。
可是偏偏穆文龍大意了。他大約是決計想不到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地文弱書生會刺殺他。在他心目中。書生們只敢在酒杯旁邊誇誇其談。說幾句狗屁大話。掉幾滴無用眼淚而已。所以當劉文藉著摔倒一刀刺過來地時候。他幾乎沒有察覺。及至刀尖頂上了他地腹部。他才憑著幾十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地本能轉了一下身子。用盔甲最硬地部分擋住了刀尖。刀刃滑了一下。插進了身側盔甲地縫隙。劃傷了他地腰。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傷到了要害。
穆建黎衝了過來,像逮小雞一樣拎起了劉文,作勢就要殺了他。
「慢著。」穆文龍低沉地說,「把他關起來,不要傷他性命。」
穆建黎瞪著眼,「匡啷」一聲把長劍插回去,把那小子狠狠摔在地上,「你們幾個把他綁了。還有你們,還他媽不快去叫太醫。」
「等等,不用去叫太醫,我不礙事。」穆文龍冷靜地說,他抬起頭,陰沉地看著周圍,這場刺殺選擇了這個時機,安排的實在太妙了。皇上,王爺,文武百官都在這裡,一旦自己死了,有心安排刺殺的人只要登高一呼,情勢登時便可完全倒轉。可這個幕後的策劃者會是誰呢?他看了看皇帝,他已經嚇得癱軟在椅子裡,快要暈厥過去。他又看了看司馬昂,態度沉穩地站在那裡,臉上不露出一絲情緒,好,好個司馬昂,不管這事是否與他又關,他都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站在司馬昂身邊,捂著嘴,似乎被嚇到了,她應該事先不知道,即使此事是司馬昂做的,她也絕不會害自己的爹爹,一定是這樣的,可如果她因為母親被自己殺死而懷恨在心呢?他又不確定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正耀武揚威地把劉文丟給侍衛,他倒有這個膽子,可他有那個智謀麼?或許有,或許他平時的狂躁的蠢樣子都是故意布散給他看的呢?難道只有司馬昂那樣諸事不關心就是韜光養晦嗎?
在這麼個時候,他要離京了,卻忽然覺得沒人可以信任。
「父親。」穆建黎在一旁說,「請父親接受太醫的診治,將養幾天,改日再出征吧。」
「不要聲張,」穆文龍低聲喝道,「我的傷不要緊,今天也必須出征,否則軍心會亂。你去那邊叫你的妹妹過來,等會只用你們兩個送我出城就是了,叫百官們回去,我有話要交代給你們兩兄妹。」
「子攸?她在哪呢?」穆建黎一愣,還以為爹爹糊塗了,子攸一個女子怎麼會在這裡。
「蠢材,自己的妹妹都看不出來。」穆文龍皺了皺眉頭,「就站在司馬昂的身後。」
穆建黎吃了一驚,向司馬昂那看了半天,才看見一身男子裝扮,披著輕甲的穆子攸,心裡也不禁感歎,都說人老眼花,老爹的眼睛倒比他還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