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看著子攸,她該是已經知道了,所以面上才這樣淡淡的。可那個在他面前總略微有些畏畏尾的子攸已經不見了,她坐在那,似笑非笑,神情清朗,舉止自若,頗有林下之風。他看著她,模模糊糊有些悵然若失。
辦完了夏太監的事兒,蕭吟實在不能等著司馬昂了,她自己向子攸面前行禮,直接便以「姐姐」稱呼。
子攸端著杯子,慢慢地喫茶,可是胸口喘息的起伏卻越來越快,手指也漸漸有些抖,她終是沒法子再沉穩下去了,司馬昂在旁邊把這看在了眼裡,可臉色上仍舊看不出喜怒。
蕭吟低眉順目地在地上跪了半日,只得抬起頭來。子攸轉過了頭去,看著司馬昂,「是你想要這個側妃的,還是皇后指給你的?」
薄如紙的青瓷茶盅被她捏在手裡,幾乎都要捏碎了,她看著司馬昂的眼睛,司馬昂也看著她,沒有迴避,沒有曖昧的躲閃,可他沒有回答她。子攸的手在抖,事到如今她要的已經不多了,哪怕是騙她呢,只要他跟她說這個側妃是皇后指的,那麼她就看在司馬昂還對她的心還有些憐憫的份兒上,放他們一馬,從此她會走開,隨他們倆的便,而且她還會繼續盡她所有可能地保護司馬昂。
可他沒說話,他看著子攸,只是緊緊抿著下唇。
六兒撐不住咳嗽了一聲,她終於知道蕭吟為什麼會跟王爺一起回來了,她想提醒她的小姐,這種自討苦吃的問題,何必當著蕭吟的面兒問呢。可子攸她一向不大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她不在乎的人和事,她素來就當做不存在,她是坦蕩蕩的——只是未必有人信她。
司馬昂終於移開了視線,他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子攸快要被他的沉默給逼瘋了,蕭吟看著她,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可子攸根本就沒睬她,她的心思還沒分出那麼多放在她身上,她也不是要人來拜她的人,「你起來吧。」
蕭吟儀態萬方地站了起來,溫柔地退到一邊,子攸沒看出她體態的優雅,只是覺得她的動作太慢太做作太礙眼了,她隨口吩咐,「夏富貴,你去,把王府西角那個院子收拾出來,讓——」她停了停,像是說話的時候咬住了自己的舌頭,「讓側王妃住在那兒。以後那裡一應的供給分例都比著我屋裡的樣兒給。」
「姐姐不用忙,天已經晚了,還叫人忙忙地收拾房子,我心裡怎麼過意的去呢?」蕭吟笑道,她一來就讓正妃著了這麼大的氣惱,心裡頗有幾分得意,何況剛才司馬昂並沒說她是皇后賜給他的,她便可認為那是司馬昂回護她的意思。便立意要起這個刺兒,而且還要顯得她賢德,「我就住在姐姐這院子裡的廂房裡就是了。」
司馬昂看了看蕭吟,她的眼神也不是昔年那般的單純如水了。這種女人們玩弄的伎倆其實瞞不過深宮長大的皇子的眼,他吸了一口氣等著子攸針鋒相對的回答,等著聽他幼年在宮裡已經聽夠了的女人們隱晦的口角,爭不完的風頭。他看夠了在幽暗的宮廷深處無聲地鬥得你死我活,他早已厭倦了,也厭倦了自己。
可他沒想到地是。「嘩啦」一聲。子攸手裡地茶盅砸在桌子上。砸得粉碎。蕭吟沒提防。被嚇了一哆嗦。子攸張口就是一句。「放你娘地狗屁!」她從來就不是什麼窈窕淑女。
蕭吟被嚇住了。她還沒見有女子這樣粗野無禮地。她被人當眾這樣一罵。臉上臊得通紅。
「你以為老娘有礙於禮教。就會裝出一份很願意見你地臉色來嗎?你還想住在我眼前。是想抽空就在這窩裡跟我鬥個你死我活麼?老娘沒那個興致陪你玩。」子攸冷笑一聲。越惱怒。「罷了。不是我地東西。我也不稀罕。索性你們都給我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兩個。」
蕭吟從沒被人當面給這麼大一個委屈。可是她卻不知道該不該哭。她看了司馬昂一眼。想看他地臉色。可司馬昂沒看著她。他冷著臉抓住子攸地手腕硬生生地把她地手拽起來。不讓她地手掌繼續按在那堆碎瓷片上。血已經從她地掌下流出來。滴在桌上。
子攸從他手裡抽回自己地手。用那只血淋淋地手從另一隻手腕上褪下玉鐲來。塞回司馬昂地手裡。她要哭了。可是嘴角還是笑地。「我本來想說你既然有了側妃。那咱們就該恩義兩絕了。可我又忽然想起來。你我本就沒什麼恩義。這個。還你。」
那只碧玉地鐲子。染著鮮紅地血。格外地刺目。
司馬昂緊緊抿著唇,克制地一句話不說,其實子攸希望他給她一句痛快話。哪怕他再像從前那樣說一句冷到她骨子裡的話也好,她也就絕了希望了。可他偏生一句都沒有,像是打定主意非要用鈍刀子剮她一樣。
子攸站了起來,終於懶怠再看他一眼,再為他操一次心了。她為什麼還要為他著想呢?也許他真的愛蕭吟呢,愛得太深了,可以為她生為她死,那她又何苦阻撓呢。
她回了自己的臥室裡,六兒心驚膽戰地給她的手止了血,到底不放心又找了太醫來。子攸卻沒什麼疼痛的感覺,她就那麼在屋裡坐了一夜。
六兒下了幾次狠心,才問她,「小姐,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後悔,如果蕭吟有了她跟司馬昂的孩子,那司馬昂的死期就到了。我現在看著是成全了他們,殊不知是在害他。我是不是……」
「哎呀小姐,司馬昂要死也是自己作死的,怪不得咱們,你還為了他內疚?小姐把心都給他了,結果呢,還不是被他作踐。」六兒早就嚥不下這口氣了。「難道小姐不恨他?」
「總沒到希望他死的程度。」子攸的聲音很低微,快要聽不見了。
「好啊,那你就叫人去把那個蕭吟關起來吧,你看司馬昂會不會希望你死。」六兒惱了,越說得狠起來,她看不得她的小姐這樣,與其這樣難過,還不如下一劑猛藥讓她清醒過來。
子攸的手哆嗦了一下,「我出去走走。」
六兒嚇了一跳,想拉住她,可沒有她的動作快,「小姐,小姐,四更天你到哪走去?」
子攸沒吭聲,六兒追出門去,可外邊黑漆漆的,子攸彷彿轉個身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