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時候,小姐不見了。
六兒實在放不下心來,帶了兩個小丫頭到各處去找,卻總沒找見。又去問了上夜的人可曾看見王妃出去,只是總沒人見到王妃。她急得要哭了,硬把管家夏公公給叫了起來。可夏富貴根本就不當一回事,「王妃不見了?甭慌,想是又跳牆頭出去喝夜酒了吧。」
把六兒氣了個倒仰,恨到不行。
四更天時,夜正濃重,司馬昂還站在那座院子的廊下。這是一天中最靜寂無聲的時候,可也不知道是什麼驚起了院子裡眠著的鶴,兩隻鶴忽然撲稜著翅膀舞動起來,又出一陣驚叫,聽來很有些驚心。
蕭吟已經卸了妝,走到司馬昂身邊,「天涼了,早些進屋安歇吧?」
他回過頭來,她依舊有著似水柔情,彷彿一心希望他能化在她那裡。她知道他的煩悶,卻不說破,微微笑著,「倘或睡不著,不如我來撫琴一曲,聊以忘憂。」忘憂,是啊,外邊的事,她是看不到的,她只要看她眼前的生活就足夠了,她可以做一個解語花、忘憂草,陪著他醉生夢死……可他已經沒有了聽琴的少年心境。何況,這裡面已經沒有了簡單的你儂我儂,若不然,蕭吟的陪嫁裡又怎麼會有個月奴。
他離了這院子,慢慢轉到王府的園子裡。
前方有處燭火的光亮,他心頭忽然一暖,便信步向那走去。遠遠地看見了子攸,獨自坐在花樹下,沒拿著燈籠,可身旁卻放著一隻紅燭。他走近了她,站在橋下暗暗看著她,她沒哭,也沒有怎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他想起「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不知道子攸是不是取了這個意思。她臉上沒有哀戚,她這樣的人大概不會哀戚,只是寂寞了,卻又怕向人說。
天色微明的時候,司馬昂終於有了些睏意,可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見六兒帶著兩個小丫頭正在門口跟翠兒說話。不管翠兒怎麼說他沒在蕭吟這裡,六兒就是不信,氣急敗壞地定要見他不可,翠兒問她是什麼事,她又不肯說。他想到六兒大約是找不到子攸才會來找他,他方才見著子攸離開那橋了,本以為她回房去了。
子攸沒有回房,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她漫無目的地溜躂著,不知不覺走到馬廄裡,看了看自己的馬,那馬是匹難得的寶馬,子攸用古時好馬的名字喚它,就叫做「躡影」。未出嫁時她天天都要騎著它狂奔,所以她成婚時,它就作為陪嫁被她帶了過來,可這些日子裡她都忍著沒有騎它。她總歸要謹慎些,生怕自己性子太野,被司馬昂討厭得太恨。可現在,都無所謂了。
她撫摸著躡影的頭,它認出是她,焦躁地在馬廄裡踏著蹄子。她慢慢地撫摸著它,自言自語地說「總不出去逛逛,你是不是也悶得病了?」
「我還從沒見過中州地女子敢離馬這麼近。」一個清脆地聲音忽然說道。把子攸嚇了一跳。
子攸回過頭來。一個身量略比她矮些地女孩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雖不十分美麗。可眉眼卻別有幾分味道。站著地姿勢比一般女子要挺拔一些。也敢仰著頭看人。這樣地姑娘。子攸從前見過。卻不是在王府裡。「你從草原上來?你喜歡馬嗎?」
「每一個草原上地兒女都喜歡馬。尊貴地王妃。我是從邊境上被販來地奴隸。我是側王妃陪嫁來地。您可以喚我月奴。」她用草原地方式向子攸行了個草原上最大地禮。
她單膝跪在地上。抬起頭來打量著這個不得寵地王妃。她有著中州女子特有地美麗精緻。可是她還是一眼就看得出王妃跟中州女子是有些不同地。月奴還沒想透這不同在哪。就見王妃兩手伸出。掌心向上。微微抬到胸前。那是按照草原地方式來說再標準不過地一個還禮。她站起來。呆呆地看著她。「王妃怎麼知道草原地禮節?」
子攸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地。昔年跟著父親。她見過北方民族地使者。她知道如何行禮。父親地姬妾裡有一個草原進貢給皇上地美女。子攸地母親去世地早。那個心地善良直率美麗地草原女人照料了子攸很久。所以子攸甚至還知道他們地語言。她很喜歡北方民族詩歌一樣地口語。
可是子攸今天心境太壞了。壞到懶得跟人多說話地地步。可是這個月奴見了子攸。就像是不想離開了。「王妃莫非會騎馬嗎?我從來就沒見中州地女子獨自騎過馬。在我看來中州地女子只不過是男人地貨物。男人們喜歡把她們關起來。不許她們出門。不許她們騎馬射獵。宮中甚至不許女人們多笑。這樣地女人生下孩子。再把她們柔弱地性格教給她們地兒子。所以中州地男人們一代比一代孱弱。早就已經失落了你們祖先對英雄地記憶。你們地男人不是用狼奶喂大地英雄。他們不過是綿羊養大地羊羔罷了。」
子攸終於被激怒了,把跟司馬昂有關的東西拋到了一邊去了,「誰說中州的女人不會騎馬挽弓?」
「王妃會射箭?」月奴輕巧地笑了,她終於激起這個王妃的注意了。
「射箭又有何難?」子攸哼了一聲,「倘若你也會的話,不如我們去比試一下如何?只是不要抱怨現在的日光不足。」
這時候天色已經亮了不少,月奴點點頭,「這樣的光亮足夠了。」
子攸帶著她到了王府裡平素用來騎馬的一處寬闊地方,箭靶是現成的,只是放弓箭的地方已經落了一層灰,月奴笑道,「王妃,只怕王爺許久都不碰這些東西了。」
子攸沒吭聲,搭弦彎弓一氣呵成,一箭偏右,原是她有些手生了,她倒也不著急,再拉開弓弦,一箭正中靶心,再一箭同樣命中。她放下弓箭,雖沒說話,卻很滿意,這樣的程度,在她所見的大顥貴族子弟中,已經很少有人能做到了。她示意月奴可以射箭了,月奴看了她一眼,這個王妃確實有些了得。
她挑了一張硬弓,拈起三隻箭,子攸吃了一驚,那樣的臂力可是一點不摻雜的,她又看了月奴一眼,明明看起來很瘦弱,如果……如果草原的可汗有十萬鐵騎,不須有更威武的武士,只要都是她這樣的,那麼大顥……
子攸驅散了那念頭,只看這個月奴到底要搞什麼名堂,同時射三支箭,難不成三支箭還能同時射中靶麼?若是有一支脫靶,那麼就不算能耐,只能算臂力稍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