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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奴才都被管家帶下去了,管家又送來幾個人暫時伺候著。六兒去打那幾個人幹活。這會屋裡沒了人,司馬昂轉過頭來重新打量了子攸幾眼,「你倒是好說話啊,竟然把我的奴才都縱成了這樣。」
子攸站在他旁邊,稍微低了頭,皺起眉,小聲嘀咕了一句,「這種事也能怪在我頭上。」
司馬昂又看了她一眼,她就想腳底抹油了。
偏偏司馬昂又叫住了她,「子攸。」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他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可是不多,前幾天她還琢磨著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叫什麼。
「要擺晚飯了,你這又是要去哪?」司馬昂的口氣不算強硬,只不過子攸只要是跟他說話都會有點緊張,這會舌頭也有點僵。
「出去。」子攸繃緊了小臉,回了他一句廢話。
「你方才說話的時候口齒不是很清楚嗎?怎麼跟我說話就這麼僵硬,你不願意跟你的夫君說話嗎?」司馬昂的聲音很平緩,可是子攸就是覺得他今天有點要跟她找茬的意思,這可更少見了。他平時多半都喜歡一句話把她打走,眼不見心不煩的。
子攸有點拿不準今天司馬昂這麼早回來到底是要幹什麼,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慵懶地在一張楠木椅子上坐著,一雙黑亮深邃的眸子正看著她,那眼神裡還帶了三分算計。子攸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朦朧感覺自己正被一隻大蟲盯上,有點毛骨悚然,「我……我走了。」
六兒剛好進來。本來就有意幫子攸籠絡著王爺。看一眼屋裡地情景。笑道。「小姐。要擺晚飯了。這會就別出去。王爺。今兒是在家吃麼?還是仍舊外頭吃去?」
子攸沒吭聲。等著司馬昂離開。偏偏那副表情被司馬昂給瞧出來了。他看著子攸。故意問她。「夫人想讓我去外頭吃。是吧?」他微微笑著。沒等子攸吭哧出聲就回頭吩咐下人。「我就在這裡吃了。」
子攸扁了扁嘴。所有路都被司馬昂擋住了。六兒還給了她一個眼色。可她見了司馬昂就緊張地直拽扇墜子。什麼利索話都說不出來。一頓飯司馬昂吃得隨意。子攸坐在他旁邊卻連飯粒都嚥不下去。
「夫人不餓?」司馬昂夾了一筷子地菜放在子攸地碗裡。子攸碰掉了勺子。湯汁濺在司馬昂地袖子上。她差點嚇死。司馬昂卻沒什麼反應。她跟自己說。司馬昂可能是沒看見。等會他要是看見了袖子上地污跡。她可一定要咬死了說是他自己弄地。
「我不……不餓……」她都快要縮在自己地飯碗後面了。平日裡在外邊那高談闊論任意揮灑地勁兒都窩窩囊囊地沒了。
一個侍女掀簾子進來。「王爺。王妃娘娘。外邊小廝來回說京兆尹來了。」
「京兆尹?」司馬昂略微有些驚異,他跟京兆尹沒有什麼交情,甚至也沒見過他。他知道這官職在王孫貴族那裡很不起眼,可他實際上卻握著京城軍政大權,這樣的人不知道被穆雲龍怎麼盯著呢,司馬昂平素為了避嫌是不大敢輕易結交的,所以這會兒一時間也琢磨不透他怎麼會突然來王府。
子攸心裡卻清楚是什麼事,她從飯碗後面探出頭來,「嗯?范大江來了?他還有臉來了,叫他在外邊等著。」
「京兆尹叫范大江?」司馬昂忍不住微笑,這名字倒有趣,尤其是子攸叫這個名字時的口氣。「他來找你?」
「喔,」子攸的身子縮了縮,嘴裡的話開始變得模糊了,「大概是吧,我我我也不太知道。」
司馬昂看了子攸一眼,向她碗裡又夾了菜,子攸向後縮了縮,司馬昂淡淡地道,「我就那麼噁心?給你夾了菜,你就要躲出那麼遠去?」
「不是的。」子攸連忙說,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司馬昂一眼,司馬昂在想什麼她總是不知道,她直覺司馬昂並不大在乎她做什麼,也根本不在乎自己離他遠不遠近不近,他倒像是又在作弄她。
「你怎麼認得這個京兆尹,莫非你平時要做生意,要挾他什麼了?」司馬昂音調平緩地問她。
「什麼啊?」子攸忽地坐起來,「我就那麼沒出息啊。」
司馬昂又笑了,這回笑意濃了些。子攸的火氣不覺就消了,又低下了頭。這一會兒忽地覺得離司馬昂很近,彷彿她要是伸出手去,就能拉得到他。可她一動不敢動,生怕驚跑了這一刻的安然。
外邊京兆尹范大江可沒那麼多小兒女的閒情逸致,這一天他忙得很,連口茶水都沒空喝,這會兒王府的丫頭端了茶來,他咕嘟咕嘟地一口喝乾,也不顧小丫頭們瞧得起還是瞧不起他。都說京官難做,他在這任上一幹就是十年,可是左右逢源仍舊談不上,只能說是步履維艱地勉強維持吧,這不是麼,才四十幾歲的人,如今頭就剩下一小把了。
他等了一會,又有丫鬟來給他引路,領著走過許多遊廊院落,到了王爺王妃的所在的堂屋。他按禮制給王爺王妃行了禮,王妃他見過許多次了,不過說起來,穆家的人他見得多了像王妃穆子攸這樣特立獨行的人物,還是獨一個。旁邊的那個年輕王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王爺又大約是被穆大將軍所迫,平素裡總是深居簡出,韜光養晦,所以別說見面,就連他行事兒到底如何,外間的官員也很少有知道的。
范大江抬起早花了幾年的眼,品度起來,這個王爺倒像是也不錯的,那目光……也可算是目光如炬了吧,像是看得透人心,只是,終究太過冷了些——想成為一代聖主,還需寬和一點少一點陰厲才好。不過他形貌倒是極好的,配得上穆家的這個丫頭。依他看,穆家丫頭是做得了皇后的人,不過他范大江也算是半個怪人,有些想法與世人都有點不同,所以他心裡反倒在琢磨,眼前的年輕王爺有沒有那麼大的心胸度量到底配不配得上穆家這個妮子。
司馬昂也看著這個范大江,年歲大概四十出頭,可卻一副老眼昏花的糊塗樣,見了他只知道大著膽子呆看,嘴裡連句話都不知道說。所以心裡先就以為他是個糊塗人,「京兆尹有什麼事麼?莫非是我的王府裡有人在外邊犯了事?」
「啊,沒有沒有。」范大江連忙搖頭,「下官是來回稟王妃,昨日王妃娘娘整治的那個無賴下官已經逮住了,只是下面該怎麼審怎麼判,下官還得來討王妃娘娘的示下。」
子攸緊張地瞥了司馬昂一眼,然後怒沖沖瞪了范大江,「你老糊塗了,你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來問我做什麼?難道你平日審犯人我都干涉了不成,再說胡話我就揪下你的山羊鬍子來。」
范大江被子攸罵笑了,「王妃娘娘,這事要是好辦,下官來找您老人家做什麼?那個無賴也是京城裡有名的了,下官久想懲戒,可無奈……唉,他娘是虎賁將軍一個小妾的姑姑。」
這個虎賁將軍就是子攸的哥哥穆建黎,掛著這個頭銜,平素總理宮中護衛的。子攸皺起眉頭,「這他娘的倒好,碰在一個門兒裡了。」順口就說了出來,回頭看見司馬昂略有些驚異的眼神,嚇得她下意識摀住自己的嘴,可已經晚了,說出去的話又塞不回來。
范大江卻像是沒看出王妃的窘迫,「就是說呢,這個叫『賽張飛』的無賴可是手裡攥著人命案子呢。去年他打死了個賣字畫的窮秀才,可刑部依舊把案子給壓下去了,甚至都沒敢告訴虎賁將軍他們審過這個案子。要不是那個『賽張飛』犯事兒剛好碰在您老手上,哪有人敢去逮他?如今我要是重判了他,就等於打了虎賁將軍的臉,倘或那無賴的娘的侄女兒再跟虎賁將軍吹吹枕頭風,下官就連命都沒了。」
「行了,你說你們這些窩囊廢。」子攸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外邊沒能耐也就罷了,還跑到王府來歪聲喪氣的。」她小心地瞧了一眼,司馬昂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只不過與其說是動氣,子攸更覺得他像是在悲哀,他露出這樣的神色,她心裡便有些不大好過。
「下官是想求王妃娘娘教我個妙方。」范大江嘟囔了一句,「要不然仍舊放了他罷。像他這等作惡多端的,早晚會有哪個江湖遊俠會砍了他的腦袋。」
「啪」地一聲,子攸把手裡拿著的茶盅子拍在花梨木桌面上,把他的話堵回去了,子攸氣變了臉色,就算司馬昂在她身邊看著,她也再壓不下火氣,裝不下去淑女了,「你說什麼呢?等著江湖遊俠?那朝廷還不如散伙!留給那些人私設公堂,天天火拚去算了。朝廷法度定出來是為了幹什麼的?難道只為臉面好看嗎?還是留著欺壓窮苦百姓的?」
「是是。」范大江嚇得站起身來,司馬昂也吃了一驚,不過倒不是被子攸拍出來的那聲響驚著的,是他總沒想到子攸會有這樣的話,平日裡瞧著她,總以為她只不過是穆家一個木訥的笨丫頭。
卻聽見子攸歎口氣語氣又緩和了,「可我也不能放著你去硬碰我哥哥,十個你也不夠他貶的。你雖然糊塗,可還知道是非,如今也算難得的了。」司馬昂轉過頭去看著子攸,她的臉色略微有些紅,微微咬著唇,全是小女兒家賭氣時的嬌態,可說出的話來卻偏偏並非閨閣女子所有的。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引得子攸轉過頭來看他,他從前極少看著子攸的眼睛,現在仔細看去,那雙眸子裡很有些澄澈靈動的意思,與人四目相對時也不會避開,竟像能看進人的心裡去。
他轉開了視線,被這樣的眼眸看著,他就快要……「這事只得變通一下了。說到底他只是個無賴,你哥不會成心保他,多不過為了自己的面子。如今只要拿到他得罪你哥哥的證據,那時再審,你哥哥自然不會再阻撓了。」他低聲說。
「他怎麼可能有膽子得罪我哥?」子攸驚訝地說。
司馬昂看了她一眼,話卻沒繼續說下去,只是清了一下嗓子。他不能說得太多。子攸卻不解何意,睜大一雙秋水盈盈的眼湊過來看著他,「嗯?你說什麼?」
他無法,忽然覺子攸這樣的女子,只要沾惹了就不知道該如何處之。屋裡原沒有下人伺候,范大江一進來子攸就把下人都遣出去了,還叫六兒在門口守著。他知道此時說話並無外人聽去,無可奈何只得說了,只不過說得有點艱難,「不是只有歹人才會栽贓。」
子攸如夢方醒,忍不住笑出來,看著司馬昂的眼神很是有些敬服,「是了,我怎麼沒想到。」不過接下來她當機立斷來的太快了,快到連司馬昂都覺得有些詫異,有點頭暈目眩,「今晚,穆家當鋪就該有艘貨船從江南回來,都是貴重珠寶綢緞。范大江,你先派能幹的差役化了妝,到京城第一幫派禿頭李三那兒,用『賽張飛』的口氣約他在水沅碼頭火拚,再用李三的口氣去挑釁『賽張飛』的手下,可要記住了,要口頭下帖子,別留書面文案對證,兩方頭領碰面的地方就要定在我家的貨船上,記著,是插藍旗的貨船。我家貨船上的人定然不會讓他們上,到時自有一場混亂,你再帶第三批人馬,也就是你的差役去抓捕他們兩方人。我自會在當鋪賬目上做些改動,賬面上我們家的當鋪裡會有些損失。明兒一早你再去見我哥哥,就說你得了線報,有人要搶我們家的貨,現已逮住了。我哥聽到有人太歲頭上動土,火爆脾氣必然上來了,那時節誰再跟他說別的都沒用,只會讓你嚴懲這些匪徒。你就乾脆來個摟草打兔子,連同禿頭李三的人都收拾了吧。」
范大江聽得張大了嘴,好半天才順清了這話裡的前後關係,愣了半天,「行,王妃娘娘,您這運籌帷幄的能耐可不比張子房差。討了您這個主意,我這就去辦,回頭我再來回話。」
子攸扇著扇子,瞧著范大江一徑去了,忍不住高興,「這下子熱鬧了,可恨我不能同去瞧熱鬧。」又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猴兒似的坐不住椅子,司馬昂看著她不覺微笑,只是隨即便將視線轉到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