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蔣天生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們覺得一件事應該是這樣的,那麼他們就說這事就是這樣的。」
「是的,我明白你想說的意思了。」夏想在想,如果在地球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一遍遍地重複一句俗套話,但腦子裡卻不知道它的明確意思,那就是蔣天生,他還把這些神奇的話語用驕傲的語氣朗誦出來,以為是自己發現的真理。
「你真正的意思是,」夏想繼續說,「我是這麼理解的,你認為我們不能完全依賴知秋社長的證詞?你的意思是,他聽見了一聲尖叫,然後發現了一個喉嚨被割開的人,還有一把剃鬚刀就在他旁邊。這看起來似乎那個人剛剛自殺,所以他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就是剛剛自殺的。那麼,血液就應該還是流動的。所以,他就自己說服自己,硬說血液當時還是流動的。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是的。」蔣天生說。
「所以,大家覺得這是自殺。但你和我,我們都很瞭解人,知道那關於血的證詞可能是錯的,那麼,這還是很有可能是謀殺。是不是?」
「哦,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蔣天生反對說,「我感覺這百分之百是自殺。」
「那你現在嘟嘟囔囔什麼?這多麼顯而易見啊。如果那人是在兩點鐘之手被殺的,知秋就應該能看到兇手。他沒有看到兇手,那麼著就是自殺。自殺與否這完全取決於知秋的證詞,他的證詞表明死者是在兩點鐘之後死的。是不是?」
蔣天生為這令人驚訝的邏輯思考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沒有察覺,這個三段論究竟是前提和結論的倒置,還是中詞不周延,還是前提本身就不正確。但他的臉明顯變輕鬆了。
「當然啦。」他說,「是的,我明白。這顯然就是自殺,知秋的證詞能證明這一點。所以他應該還是正確的。」
夏想,這段畸形的三段邏輯甚至比上一個還要拙劣。一個能做出這樣結論的男人是不可能想出什麼花樣的。他給自己建立了一個新的三段論:
那個謀殺的兇手不是傻子。
蔣天生是傻子。
所以蔣天生不是兇手。
這個推斷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蔣天生又在為什麼煩惱呢?唯一有可能讓他擔心的就是,他兩點鐘的時候沒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也同樣讓夏想煩惱:所有最好的嫌疑人在殺人的那個時間段都有不在場證明。
然後,突然地,靈感的閘門打開了,刺穿了他腦子裡黑暗的角落,像一道探照燈的光線。老天啊!如果這是事實的話,蔣天生絕對不是一個傻子。他是一個偵探一生中能夠遇到的最聰明的罪犯。夏想觀察著蔣天生自以為是的外表。這可能嗎?是的,這有可能,而且,如果知秋沒有帶著他的證詞出現的話,這個計劃可能非常成功。
從這點著手來分析,看看結果會怎麼樣。兩點鐘的時候,蔣天生在平鐵謀殺了林克。他早就在什麼地方把母馬拴好了,一點半離開餐廳之後,他去了小路,一秒鐘都沒有耽擱就牽到了馬。然後他肯定是讓馬竭盡全力地奔跑。假設他在二十五分鐘之內跑了四公里的路。那麼兩點鐘的時候,他離平鐵還有半公里,不,這樣不行。把時間再拉緊一些。讓他一點三十二分從老喬小路出發,讓他把馬速趕到九公里每小時——那時間就差不多了。再讓他在五分鐘之內走到礁石邊,那是一點五十五分。然後呢?把馬趕回去?在知秋醒前五分鐘,他讓馬順著沙灘向回跑,自己步行,在兩點的時候到達平鐵。他殺了人。他發現知秋來了,就藏在礁石的縫隙裡。同時,那匹小母馬已經跑回家了,或者已經到達路邊的某個地方,正往上跑,或者——
不用再想那匹馬了;反正它是跑回自己的草地和溪水邊去了。時間很緊張,整件事似乎精細得有些不可能,但並不像他最初想的那麼絕無可能。假設事實就是這樣,那麼,如果知秋當時不在場的話,會怎樣呢?幾個小時內,潮汐就會蓋住屍體。如果蔣天生是兇手的話,他不會希望屍體失蹤的,他會希望他的母親得知林克的死訊。是啊,但在一般情況下,屍體很快就會回到沙灘上的。是因為強勁的西南風和三根金條的緣故,屍體才一直沒被找到。就算這樣,屍體最終還是被找到了。好,如果知秋沒有在那個時候發現屍體,他們就不能證明,死亡時間不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比如說在十一點和下午一點半之間——這段時間蔣天生已經有不在場證明了。事實上,受害者提早到達了關卡,這讓死亡時間看起來似乎比起真正的時間要更早一些。為什麼你會引誘受害者在十一點半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然後等了兩個半小時才把他了結?無非是想讓別人推測,你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殺了他的。然後,還有一對固執的傢伙,老白和他的兒子,在他們吝嗇的證詞裡也提到了,他們看見林克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躺」在平鐵上。那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就是這樣,肯定是這樣。這宗謀殺案本來是想偽裝成在早晨發生,這就是為什麼蔣天生會在不在場證明上執著得幾近可疑,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去村莊一趟。「總是要懷疑那些有確鑿不在場證明的人」,這難道不是偵探守則中的第一真理嗎?這個確鑿的不在場證明就是等著別人來仔細調查的;就是等著能通過任何檢驗的,因為怎麼可能出錯呢,這是事實啊!這看起來很奇怪,那是因為它本意就是要看起來奇怪。它是在大吵大鬧,央求著別人去調查自己。這個不在場證明簡單又獨立地存在著,把別人的注意力從關鍵的兩點鐘上轉移開來。如果知秋沒有發現那具被新鮮血液浸染的屍體的話,這個計劃會實現得多麼成功啊。但知秋當時在那兒,整個計劃就在他證詞的打擊下被摧毀了。這一定是致命的打擊,怪不得蔣天生要盡力去詆毀死亡時間這個讓他尷尬的證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這給別人留下怎樣的印象,在兩點鐘死亡並不意味著案件就是自殺。他不笨,他只是在裝傻,而且他聰明得讓人感到恐怖。
夏想模糊地聽到,蔣天生在對他說著道別的話。他讓蔣天生走了,甚至有點渴望他走。他得把這件事好好想一想。
知秋的證詞把原本的計劃撕得粉碎。蔣天生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可能什麼都不做,這會是最安全的辦法。他可能依仗著結論,相信警察、知秋和夏想以及別的人會接受這個結論。但他會有勇氣什麼都不做嗎?他也許會的,除非他知道密碼文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如果這樣的話,或者如果他失去了理智——那麼他會開始謀劃自己的第二道防禦,這會是什麼呢?毫無疑問,是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謀殺真正實踐的不在場證明。
關於這個時間段,他到底說過些什麼?夏想檢查了他的筆記,上面已經加了相當多的新內容。蔣天生只是含糊地提到一個可能的證人,那就是經過關卡並向他詢問時間的陌生人。
當然了,是的。他早就開始懷疑這個證人了。這是偵探小說裡常見的一個備用角色:問時間的人。夏想笑了。現在他對此感覺很肯定。蔣天生對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準備,精心鋪墊好這個有用的證人,以防有一天需要用上。現在,那個早晨的不在場證明已經不能將他置身事外了,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就必須得推到前線。只是,這一次,這個證明不會是確鑿的了。很可能是一個很逼真的證明,但毫無疑問是假的。然後,監獄的陰影就要開始接近了,黑壓壓地、烏雲密佈地籠罩著蔣天生。
「如果事情都安排好了的話,那麼,蔣天生,」夏想自己對自己說,「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的那個兩點鐘的證人很快就會出現了。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出現的話,我就知道我猜得沒錯。」
這是在模仿蔣天生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