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雖極力掩飾住心中的焦急和慌亂,可還是忍不住把驚惶的來源說了出來:「馬士英跑了!」
原來司禮監召集議事,錢謙益早早就坐了轎子,向宮裡而去.他特地吩咐轎夫,繞馬士英的府邸而走。原因很簡單,他也在為這場突兀的議事揣揣難安,奢想著能從馬府的一動一靜中,嗅出些今日議事的味道來。
可當他路過馬府,挑起轎簾,向那一向森嚴無比如禁宮的馬府望去時,不禁大驚失色,險些從轎子裡栽出來。只見馬府大門洞開,門上掛著的燈籠竟掉到了台階上,永遠釘子般肅立的守門衛兵也無影無蹤了!
錢謙益急忙叫住轎子,不等轎子落穩,就鑽出轎門,提起身上的官袍,風一般的衝進馬府。馬府前前後後,大院小院狼籍的已是空無一人,錢謙益的心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他意識到,這不是抄家,而是逃跑,馬士英跑了!
他急切的想找人問個明白,可馬府威大勢大,方圓百步沒有鄰居,遠處些的人家卻誰也說不清,只說馬府半夜擾攘,具體什麼事就不知道了。
呆了半晌,錢謙益才鑽進轎子,火急的往宮中趕來。其實他驚惶的不是馬士英的離去,而是這乍然劇變後所隱藏的那個深層原因。以他對馬士英的瞭解,馬士英絕不是輕易認輸的人,更何況奏疏沒有起到作用,皇帝非但沒有降罪,還聽從了馬士英的建議,現在馬士英怎麼會棄了皇帝的恩寵、輔的寶位,突然逃跑?
除非是事情有了大變,使奸滑無比的馬士英感到了絕望和恐懼!那麼短短幾個時辰,又會有什麼大變呢?錢謙益的心砰砰亂跳,不自覺就想到了馬士英和韓贊周夜訪自己時,所托出的那個憂心理由。又想起自己在皇上面前說的那幾句話,還有皇上當時略顯曖昧的態度,以及即將在清議堂開始的議事。在清議堂而不是金鑾殿,那就表示,皇上不會駕臨。如此關鍵的時刻,皇上居然還不臨朝,那就說明,皇上恐怕真的已經走了。
一邊想,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啊!這實在太突然了!便是要走,也應該辭別祖廟,詔告天下,領著六部九卿一起走,不是嗎,如此君臣分離,朝廷不就亡了嗎?
至於馬士英是自己走,還是隨皇帝一起走的,現在,對錢謙益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是在為自己悲慘的命運淒淒然,心神恍惚的幾不知道是怎麼走進皇宮,怎麼走進清議堂的。
聽到錢謙益夢囈般的話語,高倬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錢謙益卻不說了,只擺擺手,無力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高倬跟過來,抑不住興奮,小聲問:「錢公,馬賊畏罪潛逃了?」
錢謙益閉上眼,不說話。
但高倬的話卻被一直屏息關切著他們的百官聽見了,「嗡」的一聲好似炸開了鍋,百官再也不顧秩序,不安的湧動著。興奮激動,驚懼茫然,浮在不同人的臉上。
便在這時,「聖旨到--」一聲尖長的吆喝,韓贊周雙手捧著捲成一軸的聖旨,帶著一群太監疾步走進了大堂。
百官肅然,等韓贊周在堂中的椅子前站定,捧著聖旨回過身時,便一齊跪了下去。
韓贊周的目光凝重無比,先掃一圈跪著的百官,然後把明黃色錦緞的聖旨徐徐展開,一句一挫,慢慢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日:朕自登基以來,夙夜憂歎,臨淵履薄,無時不思厲兵秣馬,興軍北上,克復中原!然兵部尚書阮大鋮濫用小人,無能無德,致使長江天險不戰而潰,剿賊不成反為賊擾,聯雖有好生之德,奈爾之罪何?著即革去阮大鋮一切職務,交由三法司會審!」讀到這裡,韓贊周有意停了下來,望向百官。
百官跪在地上,一陣的躁動。阮大鋮的事生在深夜,雖已下了大獄,但除了錢謙益,百官仍都不知道,因此聽聞後,驚喜不已。馬士英的黨羽們卻都垂下了頭,驚懼茫然的覺得天要塌下了。
韓贊周接著宣讀:「內閣掌國家中樞,上承朕意,下領百官,然馬士英竊弄威福,才淺德薄,實有負社稷之托,著免去輔職務,回鄉養老去罷,。禮部尚書錢謙益公忠體國,眾望所歸,著命為內閣輔,兼領一切軍國大事。另調王鐸、高倬入閣,補任閣員。欽此。」
聖旨宣完,底下卻是一片沉寂。沒有唇槍舌劍,沒有你死我活,馬士英居然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倒了?還是刑部尚書高倬打破沉寂,帶頭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所有的人都跟著拜了下去。
韓贊周合上聖旨,走到錢謙益的身旁,躬腰笑道:「錢閣老接旨吧。」說著,把聖旨恭敬的呈過去。錢謙益抬起頭,沒有絲毫升為輔的激動,心眼底還有些噤若寒蟬!甚至不敢去接那道聖旨,只是用一眼的茫然,直鉤鉤的盯著韓贊周,彷彿要看到韓贊周的心底!韓贊周不迴避他的目光,笑吟吟的回望著:「閣老,接旨吧?」
錢謙益站起來,接過聖旨,仔細的又看一遍。工楷的小字,鮮紅的玉璽,一切都沒有問題,可錢謙益卻分明的感覺到,眼前的這道聖旨,怕是大有蹊蹺。
可聖旨就是聖旨,權威不容挑戰,錢謙益壓住心底的疑竇,憑著半生的官場歷練和心力修為,使自己鎮定了下來,在百官悲辛期盼,合九死方得一勝利的激動眼光中,走到堂中的椅子邊站定。
所有人深深一揖:「見過閣老--」
錢謙益手一抬:「諸位免禮。」
「謝閣老-」
高倬直起身,轉向韓贊周:「我等聯名上諫參馬士英擅權誤國的奏疏,皇上可看見了?」
韓贊周點頭。
高倬:「皇上怎麼批?」
韓贊周:「萬歲御批『觸目驚心,六部各卿公議!」具體邸報已經由司禮監轉交到了內閣,高大人回去一看便知。」
高倬忍不住激動:「那就是說我等上疏無罪了?」
韓贊周:「上疏是臣子的本分,何罪之有?」
高倬立刻把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拋出來:「既如此,冒死覲見的盧耀陽是不是也應該無罪?」
韓贊周依然不動聲色:「上疏雖無罪,但闖禁驚駕之罪卻不可恕,具體如何治罪,鎮撫司自有公議!」
高倬毫不掩飾地鬆了一口長氣,會意的望向韓贊周。馬賊既倒,宮中自然不會再和東林黨為難,擅闖禁宮的盧耀陽一時雖然無法脫罪,但只要人還在,慢慢地總會有辦法。
放下了心中大石,他又問:「請問韓公公,馬士英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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