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腳步後退，滿臉期待地望著墨黎。催促著：「剝開來嘗嘗味道……咳咳咳……」昏天暗地咳嗽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捂上嘴別過臉去。
墨黎緊抿著唇，身體有些顫抖，好一雙清亮的眸子！小四直直盯著他，那一瞬間，他看清了眼中的灰色眼眸。再仔細觀察，小四和落兒也是一樣的瘦小，只不過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離開幽冥的管制地域後，他清楚地記得天使對自己的叮囑，這一次，落兒是女兒身。
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和自己失散的水落，墨黎屏著呼吸緩緩閉上雙眼，手中忘了接剝開的花生，仍由它們一顆一顆掉落。
底下有一雙手承接著……
小四眨巴眨巴眼睛，攤開手還想再接，不過看到墨黎已經瞇了眼沒有動作，就縮回了腦袋，自己就著鍋底的幾顆爛花生嚼著。大刀將荷葉包甩給小四，小四捧著玩懸崖邊走去……
墨黎似乎有所感應，霍的睜開眼睛。急切道：「危險，別過去！」小四剛邁出一步，就像有一根尖刺直直戳進了他的胸口，他才騰地站起身攔住小四。
小四癟癟嘴，當即怪叫一聲，面露凶狠之色，啞聲問：「我去煨雞，好不容易偷來的土雞，你不讓我去難道你要生吃？」小四邊說邊把荷葉包往懷裡更深處塞了塞，一臉警惕地望著墨黎。
大刀賠笑說：「就讓小四去吧，煨東西的事情他最在行了！呵呵……我看你也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公子啊，穿得好，出手又大方，少說也是富庶人家的公子。應該不稀罕我們一隻土燒**……嘿嘿，小四，你先管自己去吧。」大刀馬上抱拳，做了一個請勢，把墨黎摁回了草垛上。
小四得了令，溜得賊快，臨近懸崖邊緣才止住腳步，俯下身撲在一處荒地上，伸手揭開一團枯草，露出另一個土灶台。他三下兩下揭開荷葉包，將裡頭的一大塊用黃泥抹著的土雞塞了進去。墨黎看得出奇，小四轉身往回走，那個身影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熟悉，到底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吃過味美的土燒雞。在大刀的指引下，墨黎趁著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去，匆匆告辭要下山。
由無數草垛連成城牆似的建築連綿了足足一里，墨黎好不容易走出了大片大片的綠色，再按照大刀說的路線走下了陡峭的山嶺，到底的時候，雙腿不斷顫抖著，回想起來真是凶險，路上不斷有蛇出沒，偶爾頭頂還會飛過不知名的鳥獸，墨黎時刻握緊繫在身邊的佩劍，只等有來襲的生物接下他穿透的一劍。
幽冥並沒有如約安排水落出現在墨黎身邊，但是卻給了墨黎專屬於他的佩劍，甚至隨身攜帶的物品也都還在，依舊是他上一次離開的一身著裝，就連體魄也恢復得比過去更好了。若不是剛剛下山沒有使用輕功，他也不至於有些腿軟。
這條絕命的峻嶺還真是有點挑戰性的。
墨黎想到大刀那些人，每日都來來來回回，奔跑在山頂的草垛和山下的鎮子之間，行乞過火，靠著那些碎銀過火。多半是不容易的。
墨黎一旦沉思起來，便忽略了身後一直跟蹤的人，瘦弱的身軀沿路跟隨，不是那個小四是誰？
眼看就要進入鎮子，墨黎都已經看到高聳的城門了，不料身後有人大叫一聲：「蛇！」他將頭一側，腳下一齊動作，立即向右平移出幾步，然後匆匆轉身。
「小四……」墨黎的聲調不問，眼見樹上一個人猿似的東西竄得飛快，從那瘦弱的程度來看就是小四。然而小四轉身朝他咧嘴的瞬間，自己的五臟廟頓時鬧了起來，想作嘔。
小四縱身一躍，從一人高的樹杈上輕輕跳下，雙腳剛剛落地就提著兩截斷開的蛇身湊了過來，他一手揪著蛇膽放到嘴裡，整個吞下……
墨黎嚥了咽喉頭，胃裡翻江倒海的很不是滋味。
「大刀怕你不認得路，讓我送你下山，本來我可以偷偷跟著，不過剛剛這條蛇陰險得很，要不是我你早被咬了一口。」小四像個沒事人一樣，把兩截仍然緩緩扭動的蛇身玩墨黎面前一送。
小四抬起的眸子裡的確是灰色的，加上活生生把蛇扯開兩段吃蛇膽，真把墨黎嚇到了。
「既然快到鎮子裡了，今晚逛燈會的人想來是極多的，你何不隨我一起進了城，沿街乞討或許能討到些許碎銀兩。」墨黎凝神看看小四的表情，還是一臉烏漆抹黑可分辨不出是否歡喜。這個主意他想了很久，不會顯得仗勢欺人，一來自己面前有一三岔口不知道哪一條才是對的路，二來小四和大刀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到了前方把身上無關緊要的東西當了換些銀兩交給小四，讓他們早日擺脫行乞生活，權當是謝恩的酬金。
小四一聽晚上有燈會，興奮地馬上扔了手中的蛇，齜牙咧嘴地笑著，忙點頭：「好好好，我遠遠地跟在你後頭，進了城你就不必理會我了，嘿嘿……燈會，銅板……嘻嘻，咳咳咳……」小四心花怒放，突然猛地咳嗽起來。
墨黎最清楚這一陣咳嗽聲是因為胸腔受過重創，所以有悶沉沉的起伏，他又蹙眉問道：「這傷……」
「咳咳……哦，前陣子偷了王員外家的燈籠，本來想給弟兄們照路的，後來讓趕來的家丁，咳咳咳……」小四大口大口喘著氣，狠勁拍著自己的胸脯。緩過勁後繼續說，「後來，大刀拎著燈籠先跑了，我腳力不夠，就讓那幫兔崽子們逮住了，死活揍了一頓。」
當墨黎看著小四，看著他一臉的不在乎，山風捲來，彷彿帶來一陣刺骨的寒冷。不知為什麼，聽說小四被打，心頭猛然揪了一下。竟有些快要裂開的錯覺。墨黎在前頭一步一步走著，忽然想到一件事兒，他問：「你們以乞討為生多久了？」
「大刀和另外幾個大概都有十來年了，我才來半個月，誒誒誒，公子別突然停下來不走啊，讓別人看見你後邊跟個小要飯的，忒沒趣了。」小四急忙守住一蹦一跳的步子，催促墨黎走快些。
半個月前……剛剛淪落為乞丐麼？墨黎苦笑一聲，他不讓小四為難，大步向前。
**鎮。
剛進城門，墨黎立即拽住了一心想跑開的小四，囑咐道：「鎮上最大的酒館，你要是討不到足夠的飯錢，就來那兒找我。我的名字你可曾記得？」只見來往的路人紛紛打量著自己，於是尷尬地笑了一聲，放開小四。
小四破袖子一樣，搖頭晃腦地走開，頭也不回道：「曉得了，墨黎墨公子麼！我小四還怕討不到飯錢，切！」說罷，大搖大擺地貓低了身子，穿梭在人群中。
墨黎良久不語，抿嘴皺眉……那沉思的嚴肅神情一直掛在臉上，就近一家永康當鋪把貼身紫玦玉珮換成一百兩，問過店家，直奔**鎮最大的酒館去了。
在醉仙閣門前停下，轉身看到正對面有一家賭坊，名曰：天地賭坊。墨黎平生並不曾賭過，只是現下已經把最值錢的玉珮當了才換的一百兩銀子，他再不好意思把身上的衣裳也賣了。他思忖一會兒，腳尖一轉，揭開賭坊厚重的簾子閃身進了去。
一樓人聲噪雜，市井賭徒都聚集於此，握著手上的幾錠銀兩猜大猜小。墨黎不懂得這些，只想先來看看門道，於是賞了跑堂的夥計二兩銀子。
「六六。趕緊的把茶盤端上來！」樓上忽然有一紅衣女子探出半個身子，朝下號施令一般大吼一聲。女子也看不出幾許年華，只看著她風姿綽約，顧盼之間只有一種風流神韻，應該是風月情場中的高手。
「好——勒——！」
墨黎看見那個夥計猛地將脖子一縮，就明白了，剛剛那名妖嬈女子就是賭場的老闆。他驀地拉住夥計，又塞了一兩銀子：「老闆娘叫什麼名字？」
六六掂量著手中的一兩，嘴一撅，斜眼道：「才一兩銀子，也想打聽我們老闆娘？」心下卻想著，多敲詐點銀兩才好。
墨黎回神地點頭說是，隨即摸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手上。六六隻管來取，墨黎忽然收住手掌，試探道：「名字都不說，還想白白拿走十兩銀子？」
六六兩眼放光，嘴脫口而出：「老闆娘江湖名號賭鬼，喜歡賭牌裡頭的那張紅中，我們管她叫紅中姐！嘿嘿，謝謝公子啦……」
墨黎剛一鬆手，六六眼疾手快一下奪過那寶貝十兩銀子。墨黎跟著六六一齊上到二樓，這裡的人不像一樓那般雜亂，清一色都是衣著光鮮的世家弟子，雖然聚在一處賭了，也是斯斯文文，不似樓下那些人出口成髒。
東邊的一處賭桌旁圍了許多人，黑壓壓的一片，不時傳來歡呼聲和唏噓聲。墨黎凝神觀察了好一陣子，現六六所說的紅中姐也在那一處忙活，端茶送水好生慇勤。
六六引著墨黎入座，忙添上一壺熱茶。
墨黎端著茶，剛剛雙唇碰到杯沿。東邊一處突然傳來一聲震天吼的聲音：「我贏了，我贏了！」聲音洪亮，不過緊接著就是猛烈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