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語苦口婆心勸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讓墨黎答應鬆開雙臂，她閃身後退幾步，肩膀已經酸的痛。她張了口要解釋些什麼，結果，出口還是先問：「兩者擇其一，墨黎會選哪一個？」無論他的答案是哪一個，她心意已決，不會更改。
墨黎一聽蘇淺語鄭重其事的問話，臉色越鐵青，他動了動臂膀，顯然剛才那長時間的擁抱對他的手臂也造成了一定負擔。石室內若有若無地回聲迴盪在寂靜的空氣中，當真是天要戲弄一下二人，要他們陷入兩難的境地。
蘇淺語一手揉著酸疼的肩膀，望著墨黎無神的雙眸，另一隻手動了動湊近墨黎，輕柔地拂過他的側臉：「其實我已經做了選擇，只是我想聽你說，倘若我們一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墨黎盯著蘇淺語的眼神越冰冷，卻在蘇淺語有些想閃躲時，豁然一笑，極為認真地說：「我不想和落兒分開……」
「和我一樣。」蘇淺語一聽墨黎的答案。忙用手護住胸口，「如此，我失憶後，墨黎還會護著我，直到一年期滿重新回來麼？」失憶，像是晴空霹靂般的傷痛，若是想不起來九酒、古影、公孫渙、蕭梧等人，該如何是好。
墨黎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繼續用平淡的語氣說：「我會照顧落兒，直到落兒不肯呆在我身邊為止。」
蘇淺語一愣，原來墨黎還是介意這個，會不會因為失憶就悄悄離開他。她快在他唇上輕啄一口，勾唇一笑：「那我要是丟了，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墨黎眼底動盪著醉人的溫柔，生怕錯過了這一次回答，點頭。
「有些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好比說紅綾跟了我三年，我卻把她塞給了蕭梧，雖然現在貴為皇后，不知道有沒有恨過我。」多半是自責。
「九酒的病十分古怪，就想金庸大師筆下那個天山童姥，每次都要往回長。又是個種馬體質，不知道紅拂還好不好，感覺紅拂是個體貼女子，她要是在九酒身邊，或許九酒不會惦記著我。於九酒。我仍是虧欠。」細數著自己的第二個遺憾，緊接著一個個遺憾全都說給墨黎聽了。
墨黎一一記下，喃喃坦白說：「落兒說的這些，也不怕我吃醋？」
蘇淺語似乎還沉浸在預備贖罪的狀態，她窘得別過臉，補充道：「別看我是男兒身，倒也欠著許多風流債，恐怕這一年還不夠還得。呵呵……所以墨黎要幫我記清楚了。」自我嘲諷，早在玄月四境的時候就有了贖罪的打算，像是騙足了男人的信任，一次次傷人至深，動不動抽身就走，竟連一次告辭都沒有。
兩人互相攙著坐在幽冥的大床上，蘇淺語洗了下鼻子，沒有看著墨黎的眼睛，只輕飄飄地問出一句：「要是到了那邊，我和別人跑了，墨黎會怎樣？」只是想試探一下墨黎的反應。
然而墨黎卻將一口銀牙細咬著，無比淡定回答說：「殺了他。」
毫不猶豫的答案，著實讓蘇淺語嚇了一跳，再也不敢提這種自找沒趣的話問他了。方才幽冥在陰暗的角落中出現了片刻。看到兩個人還在商議，以為還沒有做出決定，於是歎息一聲擺手大袖一振消失在室內。
墨黎也看到了幽冥，他注意到蘇淺語剛剛的神色有些異樣，終是不忍心追問，轉而牽住她的手：「怎麼，這麼冷？」她的手越冰冷，甚至有些僵硬。
近乎黑暗的藍色氛圍中，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蘇淺語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手腳冰涼……她緩緩閉上眼睛，呼吸隨之變得平穩，身邊的墨黎安靜下來，執著手抱在懷裡不停為她搓揉著。
本該溫暖起來，可是手上的溫度卻越來越低……
墨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把抱住蘇淺語的雙肩，攬進懷裡，低吼著：「落兒！落兒……你，你是不是……落兒！」幽冥一定給她吃了什麼東西，他篤定自己的落兒一定有事瞞著他。
一片藍色籠罩下，蘇淺語的眼眸漸漸化為灰色，體溫逐漸降低。
墨黎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朝著陰暗處怒斥道：「幽冥你給我出來！」他知道幽冥一直躲在暗處不肯出來，方纔，他們的對話都讓幽冥聽去了。
過了一會兒，墨黎以為自己錯認了方向後，那裡人影晃動，走出一個幽冥，接著跟進一個長著翅膀的妙齡女子。那女子生得的確妖嬈多姿，只是眼神清冷。令人不敢接近。
這既是為幽冥補充元神的天使，蘇淺語見過一次，這一次輪到墨黎見到她。那女子收了雙翅，穩穩地落在地面，她用眼角斜了斜墨黎，小聲嘟囔道：「吼什麼，主人來了便萬事有的商量，你且不必擔心，她只是先去了，一會兒主人給你丸藥，你吃了自然也會像她那般全身冰冷。」
墨黎心中一陣惡寒……他焦躁地摸了摸懷中人的額頭不知如何是好。幽冥遞上一顆紫黑色的藥丸，他想也沒想兌著水一口吞下。天使雙翼飛舞，忽然在兩人面漆翩翩然騰空而起，她輕聲歎了一口氣：「主人，有什麼要緊的話要叮囑麼？」
看著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幽冥漸行漸遠，在藍色的記憶裡，他幽幽的聲音傳來：「以後有什麼難處，你可以來找我。」
居然不等等自己就一個人先去了，墨黎百感交集，在他失意落魄時，天使左翼一抖以強烈的手法點了睡穴，待墨黎真正暈迷後。雙翼繼續翻飛，漸漸散出一圈金黃色光暈籠罩在二人四周。
「對不起了……」天使似乎向對蘇淺語道歉，她手上動作並不多做停留，當中虛空劃出一扇門扉的形狀，嘴裡不斷念著咒語，最後雙目圓睜大吼一聲，「開——！」
……
身下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感，迫使墨黎睜開了雙眼。
清晨的陽光很溫暖，照耀在草垛上，泛起圈圈的綠亮光暈。墨黎仰起疲倦的臉，眺望遠處起伏的山巒。手中空蕩蕩的，他怔怔地凝視著自己的雙臂，竟是沒有她的存在。
「落兒！」無力地在懸崖之巔嘶吼著，墨黎不知呼喚了多少次落兒，卻沒有一句回應。
幽冥這個混蛋！出爾反爾，依舊沒有讓他和她在一起。
墨黎艱難地翻過身，放眼望去，身後一片綠色的世界，無數的草垛連接著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成功擋住了墨黎想欲看得更遠的視線。
順著綠色的屏障，繞了許久，一路將幽冥咒罵了不下千百遍。身後突然有了嘈雜的人聲，貯足，回望，見原先自己所躺的位置站著一群衣著襤褸的乞丐。他們一共有四五人，當中一個已經瘦得只差皮包骨了。
墨黎認得，這是蕭梧的領地，他身處天合帝國的東南端閩江平原，滿原的草垛就是最好的路標。方才只惦記著離開懸崖，走的時候也沒看見身邊擺放著雜亂的鍋碗瓢盆。他往回走了幾步，漸漸看清了那些行乞的人。
「那個人回來了！」有人歡呼道，所有人幾乎同時刷刷看著墨黎，身型狼狽卻有喜上眉梢的神色。看到墨黎一瘸一拐折回大本營，衣著稍微乾淨一些的男子狼嚎一聲：「開飯！都生火去……小四，你敢偷吃？」這個大概是丐幫領頭的人，他兩眼一瞪，抬手就著那個瘦到極點人的腦袋敲過去，毫不客氣地奪過荷葉包。
墨黎呼吸一窒，突然有種錯覺，彷彿那一下就重重的打在自己腦門上。
代號小四的人轉身咧嘴呼痛，伸手不停揉著紅腫的額頭。墨黎只瞥見小四的側臉，沾了許多土灰，想來是多日沒有清洗過了。光從小四和其餘幾個人的破舊衣著和粗獷的聲線判斷，這裡都是些爺們兒。領頭的男人自稱是閩江第一丐，名叫大刀，他喜歡身後背著的長刀，加之丐幫五六個兄弟中排行第一。故此自稱。
後來，墨黎忍不住找領頭的人問清了狀況，被詐了一錠銀子。根據眾人回憶，墨黎是突然出現在他們大本營的，起初還以為是來偷占丐幫領地的另一夥乞討者，不過衝著墨黎一身名貴的衣衫就看出來他不是，於是想著法兒伺候好了，日後好敲詐些銀兩，爭取分了各自過日子。
「我來找人，不過被上天戲弄了，好像她不在這裡等我。」墨黎感傷道，伸手接過小四遞來的破碗，然後自己在一鍋黑兮兮的湯裡舀出一顆顆煮熟的花生。
墨黎呵呵一笑，感慨道：「閩江一帶也產花生麼？我只聽說京城那兒有，什麼時候帶過來的？」難道是經營全國鹽道的古影帶了過來，在閩江這裡開始種植了？
大刀對著手裡的花生吐了一口熱氣，得意道：「你說的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花生是一個管鹽道的人帶過來的，現在每個地方差不多都在種，唯獨我們閩江一帶產量最豐盛，閩江總督每年還要向宮裡進貢數千斤上等的御用花生！呵呵……」大刀說完爽朗一笑。
墨黎垂下頭，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年，往昔共處的那些人估計已經忘了自己和水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