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期盼已久的京師會試終於要開始了。在人聲鼎沸的內城鯉魚胡同,眾進士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有的在行人穿行的街巷裡攜書默讀,思量文章,有的在街邊小攤旁買購紙墨以備會試所用。十年寒窗,一朝人臣終於到了決定命運的時刻了,眾儒生心中既有一股躍躍欲試的興奮之感,又有一股無形的緊張壓抑感。
在微微嘈雜的街巷轉角內,一個頭戴紫色唐巾,身著淡黃直裰,身形微微消瘦的的俊雅書生正大步流星地走入人來人往的巷內,只見他身形輕躍,步伐奔放,神色更是躊躇滿志,頗有大展身手的暢然之感,看來也是個才高八斗的頂尖才子,但奇就奇在,在自負傲然的面容上卻隱含一絲嚴謹憂慮,似乎是心事繁雜思慮過重甚是沉重。
而這個形容看似平常的儒生就是被錦衣衛早早盯上了的江西儒生余松,幾乎就在他步入鯉魚胡同的同時,躲在暗處兩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軍士立即攢聚一起一陣小聲談議,接著便是緊鑼密鼓的一起快步上前追上余松,起初街巷嘈雜,余松聽到腳步聲也只以為是哪個心急書生在快步疾行,但當經過身旁時,眼前忽然張出兩個錦袖臂膀啪擋住了去路。
余松一怔趕忙止步,「公子,請借一步說話。」左首錦衣衛率先鏗鏘說道,同時自己順勢右手抓搭在了余鬆肩上。這動作看似客氣平常,但其間微微發力,常人難以察覺的,只要余松覺出察端倪,想甩臂逃走,那到時就五指箕張,緊緊抓住他,縱使他是綠林豪客也片刻之間也是難以掙脫的。
余松一見是兩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攔住了去路頓時心生驚疑,心裡有鬼自然是驚懼不定,心道:「錦衣衛!怎麼回事,他們為何來攔住我,莫非?」先是瞪大雙眼,神色微微緊張,接著慢慢冷靜,似乎他也有些江湖經歷,面對這一局面,也有心理準備。心道:「莫慌,可能是東廠一派的,不知何事見自己。督公計劃周密怎會那麼輕易讓人察覺,莫要惶恐自亂陣腳。」想到此處便嘴角冷笑淡淡地道:「兩位官爺有話請說,這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他也甚是熟悉,因為陳洪與他聯繫的中間人就是錦衣衛。只是之前閹黨之人待他卻是十分傲慢,讓他好不愉悅,是以這次見了錦衣衛還準備多少擺擺書生架子來平衡被漠視心理。
兩軍士慢慢放下手,友善的一笑,似乎在說是自己人,右首錦衣衛神色凝重地低聲道:「情況有變,答捲出了些問題。請公子暫且過來一下,好細細商議應對。」說的聲音細小,顯得甚是謹慎,一聽這話余松先是舒了口氣,:「哦,還好,哈哈,看來剛剛是我多想了。「接著眉頭一皺:「是同道中人?哦,答卷,看來考場舞弊之事有了什麼變故,錦衣衛派人來通風報信。」接著又看到左首錦衣衛顯得較為親切的使個快走的眼色。」哦。」余松一看當下沒有過多過細想,因為四周行人眾多的確不是方便說的地方,微微點頭十分配合地地跟了過去心道:「答捲出了問題,這下子會怎麼樣?會不會計劃擱置啊。」
出了鯉魚胡同兩個錦衣衛走的步伐甚是急切,兩人齊肩快速走在前面,將余鬆甩在後面,走的腳不沾風,快速疾行,幾乎仿若奔行。余松自然有些跟不上步點不由抱怨道:「慢些,這麼快我都喘不過氣啦。」
但那兩個錦衣衛頭也不回,也無辯解,只是向前急走。看的余松心裡甚是不安:「咦,他們對我毫不理睬,還這般急行,難道是其中有什麼蹊蹺。莫非他們是?」但又一想,:「哦,嗨,多半又是自己多想了,他們若是來抓自己何必走那麼快,直接拿人就是。這般不怕自己跑了嗎。多半是事關重大,擔心被政敵爪牙追蹤循跡才這般疾行。」他分析的也是合情合理,但他更不知這正是錦衣衛欲擒故縱之計。正是如此,余松亦無搭訕機會,自然也不會察覺出什麼破綻,互對暗號,。不一會,他們就過了過了安定門拐入了內城一個巷角。
在匆匆疾行之中余松不禁問道「對了,到底答卷?」話剛剛出口,接著就見兩個錦衣衛訓練有素的同時停步,猛地轉身。噌的一聲,兩把明晃晃的腰刀抽了出來,架在了自己肩上。火候時機把把握的分毫不差。余松幾乎沒有反應過來,看到白刃加勁全身一顫,一股寒氣冷過肌膚筋骨,
「啊,你們,你你,你們幹什麼,這這,怎麼回事。」余松沒想到之前微笑相迎的兩個錦衣衛竟然突然挾持自己。不禁顫聲質問。
右首錦衣衛嘴角咧咧一笑:「哼哼,很快你就知道了。」「什麼。」
「哈哈哈。」接著就聽一陣笑聲回應傳來,雖笑的奔放爽朗,但余松還是聽出這笑聲中似乎還有些滑稽氣息。
余松眼珠循聲一轉,那兩個錦衣衛仍是面如白紙地盯著自己,仿若絲毫未聞,只見在胡同中緩緩走出來三個身形健碩的人來,就衣著來看,是一個錦衣衛和兩個禁衛軍。而這兩個禁衛軍不是別人,正是楚教頭和沈雲。余松更是訝異:「這是怎麼回事?」
楚教官不禁撫掌輕狂的笑道:「哈哈,陸大人他娘的真是有辦法,這下子還真逮到這家活了。」
而文靜的沈雲則看了看被制住的余松,心道:「自己的確與那人有幾分相似。若是換了衣裝若非熟人的確可以矇混過去。難怪錦衣衛回來找我。」
余松見到這幅情景心裡微微慌了,他知道他們抓住自己八成是與考場舞弊的事有關,看來朝中徐階裕王勢力不可小覷啊,他對於被抓也有些心理準備,是以仍佯怒道:「你們是誰。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挾持即將考試的舉子。錦衣衛當真是一群無視王法的奸佞鷹犬。快放了我!這時天子腳下!」
那個身形較為富態的錦衣衛軍官聽了笑道:「錦衣衛,你難道還不知道,錦衣衛為什麼抓你嗎?」楚教頭:「啊呀。別廢話了,快搜身。」楚教頭就是這般粗獷之人。
一聽上司發話了,於是身邊的錦衣衛便不由分說上前搜查,嗖嗖幾下,衣衫未亂就迅捷地從余松懷中袖中掏出一個個物件來,看與舞弊無關就扔在地上,有筆墨,牙牌,扳指,玉珮,還有梅子,銀票。
兩把光亮白刃架在脖子上余松自然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地任其搜查。其間沈雲習慣性地細細觀察了那余松神色,不由心道:「咦,怎麼搜身時他沒有絲毫驚懼,反而是躊躇滿志之色,莫非他身上沒有答卷?」
果然一陣搜身後的確兩個錦衣衛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似乎之前錦衣衛們也預料到了,楚教官凝神心道:「看來是進入考場後才會交予答案了。」
接著看著余松道:「先把他抓起來,再細細審問。」「是。」左首一個錦衣衛得令般一記手刀啪打在余鬆肩上,「啊。」接著余松身子仿若被抽去骨頭般身子一軟暈了過去,兩個錦衣衛開始上前扒下他的衣衫,只留內衣再背起架走拖走了。
楚教頭轉頭看了看沈雲示意道:「沈雲快!」「是。」沈雲快速地脫下禁衛軍軍服開始換上余松的衣著,手裡拿上折扇與牙牌等余松所帶物品。不一會一個矯健軍士搖身一變就成了一個文雅儒生,若不看仔細,還真容易把他和余松搞混,細細看著自己的這身行頭,沈雲不禁自語道:「啊,沒想到這次我要去參加會試了。真是世事難料!」
細細整理好儀容後,楚教官身旁的錦衣衛百戶李青鸞道:「記住,你現在是錦衣衛了,你就是余松,到時進了考場重要的是要想方設法拿到答卷。」
「嗯,明白。」沈雲點點頭。
你別說,沈雲換上書生裝,倒蠻有書生氣,這一打扮顯得更為溫文爾雅。
「那,會試結束我應該去哪。怎麼找你們。」沈雲問道。
楚教頭趕緊插口嚴肅又認真地說道:「會試結束後,你就立即趕往東直門的鴻運樓待命。」
「鴻運樓?」
「對,據錦衣衛探知所知,鴻運樓很有可能是嚴黨與東廠暗中接頭聯絡的地點,嚴嵩黨羽趙文華等下屬親信人,常常出現在鴻運樓飲酒住宿,若是嚴黨與余松要聯繫,你應該可以再鴻運樓碰上碰上,然後你就可以知道我們要要的東西了」
這時錦衣百戶又出來提醒道:「但我們不知嚴黨什麼時候與你見面,這事因為是帶有一定僥倖心理,所以到了鴻運樓,你要自稱余松,見到衣著華麗的官宦,盡量上去搭訕。要是公子哥,盡量套套近乎,旁敲側擊打聽嚴黨的消息。」
聽到這沈雲大致明白了,心道:「裝成嚴黨的同道中人,這樣一則確定嚴黨與考場舞弊之事的關係,二則或可套出其他意外收穫。」沈雲微微點頭笑道:「哦,明白了。」
接著百戶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見了錦衣衛的人,你萬萬不要上前打招呼,裝著不認識才對。」楚千戶看著有點不自在,總覺得眼前這個富態的百戶李青鸞反倒佔了自己的位子。在他眼中沈雲應該是自己的下屬。
「為什麼。」沈雲惑然問道。
百戶解釋道:「因為錦衣衛內部派系紛繁雜,東廠與嚴黨之人也頗有勢力,既是你在那裡遇到了錦衣衛的人,也難保他們不是陳洪或嚴嵩的人。這次一定要設法弄清楚考場舞弊之事的幕後人。」楚千戶心裡埋怨道:「這我也想說。」
聽完後,沈雲將囑咐牢牢記住。「鴻運樓事完之後,你要先趕到葛籐胡同吳記茶樓,我們在那裡等你。記住了嗎?」「明白。」接著沈雲便理了理儀容,開始風度翩翩地走出胡同向貢院走去。
貢院在鯉魚胡同。聽著「胡同」兩字,你會認為貢院那麼憋屈,竟縮在一個胡同裡,你看現在的好多市政大廈,前面幾十萬平米的大廣場,周圍幾條幾十米寬的大馬路,車水馬龍,很是景致。其實,貢院剛建立之時,周圍一片兩場,茫茫野地,隨著歲月的行進,王爺和權貴及有錢人,在這富貴發達官運亨通的放飛地的周圍,圈地造宅,將這偌大的貢院擠在了胡同裡,你看「中央戲劇學院」放飛了多少影視明星,現在不是還龜縮在鑼鼓巷的棉花胡同嗎。
貢院有九千餘間房屋,四周有幾人高的粉黛瓦牆,牆外種植幾米高的「荊剌」。貢院的大門有幾尊溫順的石獸,面目有說有笑,似乎在戲說著人生的成敗得失。
沈雲從中門而入。大門又稱龍門,門上的橫匾寫著「天開文運」四個大字,院內的迎門牆上,有永樂皇帝手書的「國運棟樑」四個大字。走進貢院,到處都是身穿白袍的儒雅生員,好不熱鬧。院內的幾顆大杏樹,在咋暖還寒的時節舞著春風,含苞待放。杏花笑春風,花兒為誰開啊,真不知道誰能登上「杏榜」。
進入考場前,監考官在院口進行一一查驗核對,先是搜身,只讓帶著書具和燈具進去,領了三支蠟燭,接著按照牙牌對號入找到自己的屋子,準備開考。
貢院內考試的屋子,是個磚木小屋,外有竹簾小窗,裡面桌椅油燈一一俱全,時間一到,監考官關門上鎖,三日內不得外出,日常水米糞便都是通過小木窗進出。當考試開始,監考官便將外面的院門也鎖上,與外界完全隔絕。
沈雲找到考場對號入座,進入小木屋內正襟危坐,看著幾乎就是一個籠子的房間,面積太小,只能蜷縮著睡覺,要在這裡考上三場,熬上九天啊,真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十年寒窗苦,一舉成名天下知。十年寒窗苦,能考取進士的那是天才了,往往是幾十年寒窗苦了。《儒林外史》的范進中個舉人還要到了57歲;宋朝梁灝82歲才考中進士,他歎道:「也知少年登科好,爭奈龍頭屬老成」;1699年,100歲舉人廣東黃章,凌晨進考場時,他的曾孫提著燈籠在前開路,燈上寫著「百歲觀場」四個大字;1826年,廣東舉人陸雲從已104歲,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道光皇帝念其精神可嘉,欽賜他為國子監司業。這正是「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舉子們在這盞孤燈下,滿懷著報效國家出人頭地的理想,充其畢生所學,絞盡腦汁,高速運轉著自己的大腦思維,就是為了寫出妙筆生花的錦繡文章。成了登上天,不成還在在地上。成敗在此一舉,誰不拚命,那還有歎苦的時間嗎。
沈雲的心情就不一樣了,像個參加大學自主招生考試的名牌校長的兒子,悠悠地度著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