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猛如虎,在當前兼併肆虐的朝政大局和可預知的氣候突變下,種田是一條死胡同。
這個現實,李琅又何嘗不明白。
可是,他除了種田,還能幹什麼……血
統決定了人生,沒能出生在既得利益集團的李琅,今生說不定跟上輩子一樣,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但不管前路有多迷茫,順利實現落籍分地建村總歸是一件令父母和村民們一償三年心願的事情,回歸計劃至此才算畫上一個句號。
「鄭明府諄諄好意,在下愧領;明府囿於新政,在下亦能理解。
明府這就依律相助我們落籍造冊吧,不需冒著被御史彈劾的風險對我們行照拂之私,租調賦役我們會想到法子解決的,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李琅敢於如此「大言不慚」,是因為今年的租調其實並不是太大問題,他心中有底。
乙室活氏族殘部還算講義氣,李琅幫他們化解了生存危機之後,首領伏乞送給李琅二十幾匹健馬作為酬謝。
為了能讓家人在村民中獲得更多敬重和感念,進而日常生活得更融洽,李琅索性大方一把,轉手又把這些馬分送給各家各戶……李琅不會賺錢,卻常常不自覺地把他覺得教容易到手的橫財信手拋灑。
村民們原本打算用馬耕作,現在看來只能用馬抵賦了。
在長安城,一匹母馬約值五貫錢,比健牛稍貴,公馬十貫左右,如今大唐三線開戰,邊境互市基本關閉,馬源減少,這些馬還有進一步的升值空間,抵交今年的租調綽綽有餘,餘錢還可以用來輸庸代役,以及建造房屋。
當然,李琅自己可不願意賣馬,在交納秋稅前,應該想點什麼法子賺錢……貴族們可以一心追求高貴優雅,養出很多白富美和高帥富,然底層百姓卻總是被貪得無厭的權貴們逼得沒有片刻閒淡。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真將軍氣概,當浮一大白。」
有人說李琅運氣好,攻滅突厥不過在回紇人手底下撿了一個大便宜,可鄭天南不這麼認為。
只使用三千兵力,付出不到兩百人的傷亡,就能擊敗近七千突厥騎兵並俘獲整個突厥王庭,把如此顯眼戰績歸結於運氣實在有點勉強,鄭天南更願意相信李琅具備獨特的統兵能力,叫聲將軍不為過。
「對,喝酒,阿東,中升,撇開煩惱,咱們一起舉杯,共同相謝鄭明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李琅迷茫但不甚悲觀,數月以來的抑鬱和緊張從身上各處毛孔散發出來,身心一片輕鬆自在,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不需再背負整個清江村前行。
他解脫了。
……
鄭天南署事很有力度,酒宴後便立即指派縣衙主薄高曲柏帶人跟隨李琅趕到秦嶺無人山區。
李琅一家人和歸鄉的村民們全都棲身在紫陽道觀……在裴銑的介入下,紫陽道觀向村民們提供臨時食宿,所需花費由村民們日後償還。
高曲柏等人與村民們一同客居紫陽道觀,每天往返於十數里開外的無人山區和紫陽道觀,給村民們丈地造冊。
由於解官去權在即,鄭天南不但給高曲柏增派了十幾個吏目,還特意囑命高曲柏要盡量加快進度。
高曲柏跟鄭天南一樣,沒太大的官架子,白天指揮吏目們在地頭忙活不休,夜裡和道觀裡的牛鼻子,以及村民們圍坐在一起,開心地聽李琅說著《西遊記》的故事,其樂融融。
紫陽道觀住持張晉也挺逗,每每聽到李琅在故事裡說道家厲害,便殺雞宰羊盛情款待;若是說到佛家牛
逼,對不起,只有粗茶淡飯供應……得與失放不下,有爭勝之心,張晉還沒有真正出世「入道」。
小道士明悟跟另一個年歲更小的小道士明淨輪值看守山門,不輪值時就負責放養山雞,是個愛睡覺的迷糊蟲,但聽故事卻是格外有精神,天天晚上都纏著李琅多講一會,只是他放雞放出感情來了,每次看到觀中殺雞待客就在旁心疼不已,低聲叨咕:
「多好的雞啊,吃了太可惜,不如拿到長安城裡賣錢,騫師叔說這些雞能用來玩鬥雞的,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不過吃起雞肉來,他卻一點也不含糊,嘴裡還一個勁地讚道:「鬥雞的肉最香最好吃。」
無名山谷看似像個世外之地,紫陽道觀裡的道士們卻一邊過著家常日子一邊修道,除了田地產出不用上交租調,其他各方面跟普通百姓沒多大區別……大唐人人爭搶那一紙出家為道的度牒恐怕多是奔著既能喝酒吃肉,又能娶妻生子,關鍵是還不用為官府提供賦役的好日子去的,鄭天南說有三分之二強的人口不用納賦絕非誇大其詞。
因為見識過玉真公主的驕狂,李琅對道士一直沒多大好感,但這段日子靜心一想,除了玉真公主,他所認識的其他道士雖然世故世俗了一點,但是倒也並不怎麼跋扈。
甚至包括最早認識的為皇帝煉製「長生不老丹」的嵩陽老道。
嵩陽老道曾告知李琅,其人客居在長安城南安善坊內玉真公主的一處別院,看來有空閒時得去拜訪一下老道,打聽宮中的消息。
李琅很想知道皇帝是否還「懷念」著他……雖然已經順利落籍,但他因回歸計劃和個人性格等原因惹來的不少麻煩還沒有擺平,這些可都是不定時的「炸彈」。
在高主薄盡力操辦之下,數日後,村民們落籍分地相關事務便已悉數辦妥,故事聽上癮的高主薄戀戀不捨地與李琅作別,帶著吏目們回衙覆命。
宜壽縣自此多了一個清江村。
這時關中連綿的細雨也終於有了停歇下來的跡象,雖然天空仍有零星細雨飄落,但連日來厚重的烏雲正在逐漸消散。
長安周邊州縣的各家各戶都忙著整治農具,準備一等到綿雨徹底停歇,便搶收小麥,耕種新麥。
官府也挺忙,他們忙著清理倉儲,整理籍冊,準備徵收秋賦。
清江村部分村民從紫陽道觀借來農具,迫不及待地跑去十幾里外翻耕新分到自家的荒地,三年了,他們終於再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真正的農夫們對土地的深摯感情是那些靠著強權和暴力血腥掠奪土地的強拆者永遠不能理解的。
歷史週期律也一再表明,清算暴力強拆者或其後代子嗣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的。
更多的村民則受雇於紫陽道觀,準備幫著道士們收麥種麥,用勞力賺一些麥糧交納今秋的租調。
李琅的父母和妹妹小辮子也在受雇者之列。
沒辦法,李琅的家沒有任何收成,但卻要納賦給官府……有時候,官府比強盜更可惡,強盜只能搶百姓已有的財富,官府卻連百姓未來的財富也要殘酷剝奪。
可擁有後世思維的李琅不願做「地主家的短工」,他盤算著如何趕在交納秋賦的日子前去賺點小錢……租調要錢,輸庸代役要錢,建房要錢,娶老婆更要錢。
後世沒有半個女人瞧得上李琅,因為李琅根本就不是一個懂得賺錢卻總在胡亂花錢的人,有錢時隨意亂甩,沒錢時想破腦袋也毫無頭緒。
說書目前是不能去了,雖然來聽書的人可能會更多,但面子上實在傷不起,聲名累人,這事得等到名聲逐漸消淡以後再說。
……
紫陽道觀右面是一大片蔥鬱的竹林,這幾日清晨,李琅天天跑進竹林練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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